人生不自由

品江和

　　在生活无以为继的困顿中，绝大多数人殚精竭虑，所思所念无非是自己与家人“温饱”之事——日求三餐以果腹，夜求一眠以安身。其他的一切都只能暂且搁置，或是被忽略不计。当生活有了保障，日子渐入佳境，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人们便开始有了更多的追求，那些曾经被忽略的东西也逐渐浮现。

从人性的角度来看，人们渴望自由、要求自由、崇尚自由，甚至有些人盲目地跟风高呼自由。自由是什么？从字面解释：大致是自己作主，不受限制和拘束。然而，社会学、政治学、法律学、关系学、哲学等诸多学科，对自由有着各自不同的阐述。

　　马克思主义将“自由”诠释为“六种状态”：自由是不受压迫和剥削的状态；自由是不被生存所奴役的状态；自由是在遵守公共秩序的前提下行动不受追究的状态；自由是闲暇时间可自主支配的状态；自由是在物质需求基本满足的情况下，人的创造力和发展潜能得以释放、个性得以张扬的状态；自由是冲破私有制下诸如家庭婚姻、监狱法律、产权关系等文化枷锁束缚的全新文明状态。

透过这些状态，我们可以看到，自由是有前提、有条件、有范围的。换句话说，自由伴随着重大的责任。孙中山先生曾多次强调：一个人的自由，应以不侵犯他人的自由为界限，否则便不是真正的自由。

　　此言一针见血。自由是有范围的，范围即圈子，圈子即框框，框框即界线，界线即边界。一旦个人享受的自由超出了圈子、走出了框框、突破了界线、没有了边界，自由就会受到质疑、受到限制，甚至被无情剥夺。

人看似很自由，实则不然。人虽为万物之灵，能够控制、改变、创造一切，但人也是世界上最不自由的生命。因为人有思想、有追求、有责任，同时也有欲望、有诱惑、有奢求。

古时的帝王，似乎是最自由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敢不听皇帝的话，那便是自寻死路。然而，曹魏代汉，司马代曹；刘阿斗听命于诸葛亮，唐太宗敬畏魏征，明万历敬重张居正……这些帝王真的自由吗？显然不自由，甚至活得胆战心惊、委曲求全。再看当今号称世界第一的美国总统特朗普，不也在时时抱怨国会侵占了政府在外交谈判上的行政权力。这难道是自由吗？显然不是。

　　帝王尚且如此，何况芸芸众生。七十多年的生活经历让我明白：随心所欲的自由是没有的，为所欲为的自由是不能的，肆无忌弹的自由是不可的。心里渴望的自由与实践行为的自由是存在天壤之别的。于是，人们认为:做人不自由，生活不自由。

五岁以前，我生活在父母温柔的怀抱里，不懂自由为何物。五岁以后上私塾，开始接受启蒙先生的管教，稍有逾矩，轻则罚背诗书、罚写大字，重则戒尺打手心、打屁股。此后，上小学、念初中、闹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回城进厂……全都是在自己无法左右的状态下，不由自主地走上唯一的选择。想读书吗？不行，停课闹革命。想参军吗？不行，政审不合格。想务工吗？不行，要到农村接受再教育。

　　想回城吗？不行，得等指标、等政审、等机会，一批批根红苗正“优二代”离开农村后，再有剩下的、多余的、别人不愿意去的岗位，你才能去。否则，就继续留在农村吧。

想结婚吗？不行，提倡晚婚，《婚姻法》虽有明确的男女年龄规定，但单位不同意、不盖章，也无可奈何。只能耐心地熬到25岁以后再说。想生孩子吗？不行，要晚婚晚育。想生第二个孩子吗？也不行，要优生优育、计划生育。办法多得很，吃药、上环、结扎、引产。还是乖乖地只生一个好，人民忘不了，国家负担小！

　　在追求社会、家庭和个人生活质量和谐共生的过程中，自由更是说起来话长。如今，人们充满正能量地宣称：一心一意跟党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切服从组织的决定。这些无需一一赘述。

　　好不容易等到退休了。我以为，这下可以享受自由了。单位管不着，社会无兼职，家庭没麻烦。谁知，我错了，简直是异想天开。

外孙出生了。是要自由还是要享受天伦之乐？看似有选择，实则没得选。女儿女婿开口要我们“帮忙”，能拒绝吗？从医院把那肉嘟嘟的小东西抱回家起，他就成了我们老两口的心头肉，时时刻刻不分离。我们从配角成了主角。

　　除了吃母乳不归我们管，其他一切皆由我们负责。时间久了，认识我们的人都说：你们不是在带外孙，是在带“老二”。调侃我们又亲自生了一个小娃娃。身边有了这个缠人的宝贝，自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思想到行为，围绕的都是外孙。

这不，小东西长到五岁，他爸爸嫌他胆子小，提议养只狗，锻炼他的胆量。我们还没点头，一条小泰迪就从北京空降到了家里。我摸狗毛都会过敏，却不得不压制心里的不快、恐惧与厌恶，像对待外孙一样对待小狗狗，给它洗脸、洗脚、洗澡、剪毛、美容、晒太阳……自由成了奢望、梦想。

　　昨夜，我梦见自己在明媚的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一会儿飞到黄山，一会儿飞到青海，一会儿又飞到阿尔卑斯山……忽然一声炸雷，山崩地裂，原来是狗狗狂吠，惊醒了我这黄粱美梦。

想想，我也真是可怜，一条小狗狗，竟把我在梦中享受自由的权利也搅扰了。请问，诸位，您是自由？还是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