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家乡那一天

凌金亮

　　那是1971年10月22日那一天，一早起来，我显得格外的勤快，收拾房间，接着把前些日子买的生活用品有清点了一下，努力设想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没有放进行李中。我想在临走时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因为这天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到内蒙古去支边，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咸五味俱全。　

1971年的暑假里，家里的人都在为我准备行装。父亲为我钉了一只大木箱，用来放置棉衣，棉裤，棉鞋。母亲提前为赶制棉衣裤，又特意带我去缝纫店做一身春秋外套。她还为我亲手做了一双棉鞋，一针一线的棉鞋底缝制起来相当的不易。听说，在冬天内蒙古气温又零下二十多度，这让南方人不寒而栗。舅母为我送来加厚的秋衣秋裤，相当于现在的毛线衣裤。大干娘为我拿来了搪瓷的脸盆，饭碗，以及一些洗漱用品。

　　我想到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家看看，根本不敢设想能再回家后不走。对未来的生活，将遇到什么样的磨难，更是无从知道。列如，北方的寒冷，没有大米饭吃，，没有电灯，吃不惯蔬菜，等等不知自己能否适应，我心里充满了疑惑。我心里想着当时流行的话语：“我们离家远了，离毛主席近了，离家远了，离北京近了。”我心里充满着建功立业的豪情，幻想着我能当上劳动模范，能出席劳模代表大会。到那时，我面前的生活将出现了五彩斑斓的的一面。

那时，我的姿态很高，当时我家还没有人去支边支农，所以我想我去支边的话，我的弟妹们日后中学毕业，就可在毕业分配时加一点分，能留在城里，心里颇有一点自我牺牲的味道。从我个人因素来看，我也有一点想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看看杭州以外的山河景色，各地的风土人情。我很有好奇心，小时候，我想看火车，我曾走了许多路到艮山门铁路道口等着看火车。

　　中学读书时，学校组织野营拉练，去余杭，临安，我就好像很期待，对农村生活和景象有点向往。还有一个因素是我的好朋友金人龙一直在劝说我和他同去。我一直与他的关系很好，我钦佩他的才华，以及勤奋的工作态度。比如，他画的图画好，美术字写得好。临走时，老师又诱惑我，如果我答应去支边，就让我火线入团。我早就写了入团志愿书，渴望加入团组织，于是我在金人龙的介绍下加入了共青团。我在关键时刻，响应了毛主席的号召，听了老师的话，给学校赢得了荣誉。就这样我们这一届学生大多是属羊和属马的人来到了内蒙古草原。

　　临走这一天的情景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天全家的情绪都笼罩着一片离愁的情绪中。中午这顿饭的菜肴比平时略好一点，但是我吃起来感到没什么滋味。母亲反复提醒我吃得饱一点，她说你要多吃一点，以后想吃大米饭，就困难了。

父亲是个内向的人，不善言语，他为别人考虑很多。比如，夏天在家门口吃饭，他总是关照我们，要把桌椅尽量靠里面一点，免得影响邻居走路。从家里不要往外往外泼水，以免防止给路人泼湿衣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他对自己认为做错的一件事，老是耿耿于怀，自悔自责，以致内心承受巨大的痛苦。他大约在自悔，怎么会同意我去边疆的，坚决不让我去，终不至于坐牢吧。中午的一顿饭，大家都吃得比较快，家人都不愿意多说些什么。连平时最调皮的小妹也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朝这个看看，向那个瞧瞧，然后就低头吃饭。

　　在前几天， 我把家里的东西安放的位置用简笔画描绘下来。我努力把屋里的东西，包括头上挂的，床下塞的都摄入画面。我只想把我居住过的这间房子画下来，陪伴我去内蒙古。后来这几张画，我一直珍藏着。每次看到这些画，都使我想家里的摆设，想起我离家这一天。中午饭后母亲郑重其事地交给我一包家乡的土，这包土包了两层纸，外面又包了母亲擦眼泪的手帕。前些日子，我听说远离家乡的人，这包土可以辟邪。在外地水土不服时，打开嗅一下都有好处。人们还说可以与茶叶放在一起泡茶喝，专治水土不服。我把这包土放进随身携带的旅行包里。

这天下午一点钟，我在学校坐上送知青去火车站的货车，我弟弟硬是爬上车和我同行。我哥姐各自请假特意到火车站送行，十二点钟就有亲友，同学，邻居陆续前来送行，三点钟火车从闸口火车站启程。我家里前几天就商量好了，为了避免父母过于悲伤，父母就不去火车站送行了。所以快到离家前夕，我在家里首先向父母亲告别。我大约受旧传统的影响，我匆匆走进房间，向坐在床沿的父母郑重告别并说：“阿爸，姆妈，我走了，请您们多保重！

　　顿时，眼泪就涌上了父母亲的眼眶，母亲终于哭出声来，哽咽着又嘱咐我几句话，父亲这时什么话也没。我从小与父亲的关系接近，尤其是上了中学后，我会把在学校发生的情况详细地告诉父亲。父子常聊天，较长时间。又一次老师来家访，父亲把我在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师，说了许多。老师告诉我后，我自己都惊讶，真是“知子莫若父”，父亲竟这么了解我。这个令人心酸的时刻将终生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永难磨灭的记忆。

走出房间后，我在兄弟姐妹们的簇拥下，我离开家了。走出十多步时，我猛一回头，又看见父母亲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站在家门口了，脸上挂满了泪水。我看见双亲满脸的皱纹，斑白的头发，悲切的面容。让我更深刻理解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古语了。我赶紧别转头，顺便擦去了我的泪水。这是我离家时的一个难忘镜头。至于后来，在火车站看到熙熙攘攘的欢送人群，个别人哭哭啼啼的场面。

　　此时，我的心情已平静了。站台上红旗招展，高音喇叭在播唱革命歌曲。我在站台和兄弟姐妹们告别，和同学，亲友们握手告别。那时真像一首歌中唱的那样：“儿扶娘啊，娘扶儿，伤心的眼泪挂在胸前...”当火车的一声长笛“呜....”火车启动了，逐渐加速。人群的嘱咐声，呼喊声，达到了高潮。车厢内外的告别声，哭泣声响成一片，冷人心酸 。毕竟这次我们远离家乡，前途未卜，道路坎坷。从这一天起，我告别了少年时代，进入了青年时代，从这天起我就独立了，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我要通过劳动来养活自己。我不得不成熟 ，不得不长大，那时我还只有十六岁。

告别

上山下乡卷洪流，

身不由己赴边疆。

老父内心受煎熬，

慈母棉鞋暖心房。

临行画家解乡愁，

亲友泣别到现场。

学业未成累一生，

此行前途何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