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记忆中的客家年味

丽烨

在全国第一客家大县博白县，年味的气息从小年开始就渗透进每一个角落。对于客家人来说，无论身在何方，无论事业多么辉煌，游子们都期盼着回家过年。家，永远是他们心中那片最温暖的港湾。

从我记事起，小年这天，村里的每户人家早早便忙碌开来。外婆顶着一头银发，手持扫把，仔细打扫着庭院，确保每一个角落都干干净净。她一边扫着，一边轻声念叨：“要风风光光过年嘛！”灶台上，香火缭绕，年轻的媳妇们正忙着拜灶神，诚恳地祈求新的一年能够风调雨顺、家人平安。灶神是在这片土地上守护着他们日常生活的神明，感谢神灵一年的庇佑，已成为客家人根植于心的文化传统。

接下来的几天，修剪头发、购置新衣、准备年货，是每个家庭的必修课。街头巷尾的店铺里，各种年货琳琅满目，繁华的市集让人们感受到浓厚的节日气息。

在那个尚不富裕的年代，小吃如星星般稀少，尤其是在农村。但智慧的家乡人民却总能把平凡的食材创造成众多美味的小吃，过年时，这些小吃就成为了年货。在这些年货中，最为独特的，莫过于客家米饼和糍粑。

那时的市场上，几乎没有米饼的售卖，想要品尝这种美味，唯有亲手制作。然而，制作米饼的过程繁琐复杂，每个人都忙于田间地头，因此，年末准备年货的时候，才会全家人一起，齐心协力地制作出记忆中的那份美食。

“快点，把糯米洗干净！”母亲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我和妹妹便围在一起，兴奋地参与到这个充满烟火气的传统活动中。清洗糯米的过程尤为重要，要确保每一粒米都洗净，泥沙和杂质统统被淘汰。洗净的糯米被晾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等到糯米水分晾干后，父亲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锅中，用文火慢慢翻炒。火苗跳跃，米粒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米香。经过不懈的努力，金黄酥脆的炒米终于出锅了，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想尝一尝那热乎乎的米粒，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不急，真正的美味还在后头。

待米粒凉透后，便被送到附近的碾米站进行打粉。起初，粉末毫无生气，干燥得甚至让人难以成型。于是，母亲把它放在窗台上，让它暴露在空气中，静静等待一个晚上。经过回润的米粉，如同经历了蜕变，带着莫名的湿气，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甜气息。

隔天清晨，湿润的米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母亲将黄砂糖倒入米粉中，开始搅拌。随着黄砂糖的加入，手中的米粉在揉搓中发出悦耳的“沙沙”声，这一步可谓是最考验耐性的过程，时间仿佛停滞，揉捏粉质的过程冗长而枯燥，让我逐渐感到无聊。不过，之后的印饼环节则让我重新燃起了热情。

印饼的时刻到了。每当母亲拿出那些雕刻精美的木质饼模，我的心情便如同高飞的鸟儿一样欢悦。撒上一层干粉，轻轻将米粉填入模具，按压实，再用刀背轻巧地敲打，饼坯便脱离了模具，完美无瑕，每一个饼坯都是独特的艺术品。我们总是抢过那些饼模，淘气地自顾自地玩起来。母亲慈爱的目光常常落在孩子们的身上，开心地看着我们玩得满头大汗。

最后一步就是蒸饼了。这是最令人期待的环节，只需将饼坯放入蒸锅，五分钟的等待就足够了。当“噗——”的一声，热气腾腾的米饼出锅时，整个屋子都弥漫着米香。那股扑面而来的米香味简直让人垂涎三尺，软糯、香甜的口感总是让我忍不住想多吃几块。等到米饼稍微凉透，表面变得微脆，咬下去又是一番风味，越嚼越香，恨不得吃完整整一盘。

过年的时候，米饼不仅是自家制作的美食，更是走亲访友时必备的礼品。十个饼叠成一摞，用红纸包裹，象征着吉祥与团圆。闻着一盘盘飘着米香味的米饼，年味便深深印刻在了我的心底。

除了米饼，糍粑也是年货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母亲会将糯米浸泡、蒸熟，再捣成光滑的糍粑，最后裹上花生粉和芝麻，香甜可口。过年走亲戚时，母亲领着我拎着装满米饼和糍粑的礼篮，开始了一天的走亲戚之旅。到了亲戚家，经过一番盛宴后，亲戚便郑重其事地拿出了自家的糍粑，切成一片一片，放到油锅里煎炸。金黄香脆的糍粑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搭配一壶清茶，顿时让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年的味道。

回家的路上，亲戚又会悄悄地用自家的糍粑装满母亲拎来的篮子，“有来有往，才是真正的情谊。”——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象征着亲情的延续与善意的传递。

到了大年初一的凌晨，家乡从梦中苏醒。清冷的空气中夹杂着烟花的硝烟味，远处阵阵鞭炮声绵延不绝。

老家的祠堂坐落县城的岐山坡村，拂晓时分，族人们早已聚集在这里，手握香烛，默默为家人祈福。长辈们带着孩子，轻声教导：“新的一年，身体健康，聪明伶俐。”

白天的博白县城更是热闹，街巷里贴满了红彤彤的春联，喜气洋洋。邻里之间互相拜年，送上红包与祝福，那份温暖的情谊在每一个微笑和握手中流淌。

而在年初二，做社的习俗让整个县城都弥漫着浓厚的期待。亲朋好友齐聚一堂，聚餐、唱歌，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着一年来的收获与憧憬，家的温暖在每一个饭碗中渐渐升腾。客家人向来注重亲情，走亲戚的习惯始终流传下来。每到这个时候，家乡的小路被无数的人潮拥挤得水泄不通。

然而，年初三却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在旧时，博白的村民们把这一天称为“饿鬼日”，而此时，无论亲戚多近，大家都选择闭门不出，专心搞卫生。将年初这几天留下的垃圾一一清理，送至路口焚烧，似乎是在回馈那些潜伏在身边的穷鬼。虽然如今年轻人已不再相信这种迷信，但这一传统则成为了家庭共度安静时光的新契机。

随着年味渐渐消散，初五（或初七）便迎来了开年假。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忙碌，许多在外工作的亲人也开始返回各自的岗位。尽管部分亲人离开了，但年并没有真正结束，元宵节将至，“落水包”的香气又将飘散在街头巷尾。

博白的元宵节，每年的正月十五都会引来成群结队的人们，南方特有的灯会，另有一番景象。县城的灯市灯如星河，人潮涌动，年轻的男女们趁着灯会的热闹，寻觅意中人。在这一天，家乡的人们都要吃“落水包”，包裹着猪肉、竹笋、虾米、蒜叶等馅料的“落水包”在汤水中翻滚，浓香四溢，不仅满足了味蕾，也寄托了人们对新年的美好向往。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博白县城时，人们依旧忙碌着，迎接着生活的每一个新开始。年虽已过，但家的团聚与亲情的温暖始终流淌在每一个角落，让家乡的年味，在时光中愈发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