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幽径

杨一

<p class="ql-block">  冰箱里食材告罄,跑一趟菜市场的差事无法逃避。</p><p class="ql-block"> 作为一个资深主妇,我缺乏一个资深主妇应该有的很多优良品质。不善于呵手画梅妆,也不热衷于洗手煮羹汤。每每被一日三餐的琐屑辛劳弄得烦不胜烦,还会生出一个奇思异想:生物科学应该可以把维持生命的基本能量制作成药品的样子,或片剂或胶囊。根据每个人身高体重,新陈代谢值等各项身体指标,保质定量配给:蛋白碳水微量元素,不多不少,不偏不倚。那时,人群中将不会再有肥胖症,糖尿病高血压,人间疾苦少了一半。最重要的是,人人从“君子远之”的琐碎繁重的采买烹制中解放出来。生活中将少去太多庸庸碌碌,却多出了躺平后的悠然安逸和文雅诗意。</p> <p class="ql-block">  按说,将这个意向变成现实的难度应该不大,然而,事实是,有人惧怕庖厨的劳烦,更有人享受烹煮的乐趣,且几乎所有人都追求饕餮的惬意!正如“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的东坡肉是苏轼的避难所,“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是他的人间清欢。大文豪依恋美食尚如此极致,何况普通人组成的芸芸众生?显然,如果剥夺了人们来自美食的快慰,不异于剥夺人们一大半的生存意义和权利。所以,药物式能量配给几乎不可能在现实中得以推广普及!</p> <p class="ql-block">  其实,即便是懒惰无趣如我,也会沉醉在一碗红润油亮的牛肉粉中不能自拔,故乡才有的软糯香甜的糯米糍粑,会让我远离故地求而不得时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我也常常通过让口腹之欲获得满足的方式感受人生美好:酸甜的,麻辣的,鲜香的。一一给我予生之乐趣。</p><p class="ql-block"> 餐桌上的一片缤纷,兼具油画一样的视觉美感。翠绿的叶菜,嫩黄的瓜豆,还有乳白、暗红、紫黑、灰褐的各种食物的交织,常常是一次次投入了智力和爱意的创作。一日三餐,让人对每一天心怀期待,构成日常幸福的要件之一。</p> <p class="ql-block">  但如今,从这个渠道获取快感的可能性好像渐渐丧失了!</p><p class="ql-block"> 首先是年纪大了,消化功能退化,对美食的接纳度大不如前。吃多一点,胃肠就会表示拒绝和抗议,渐渐地自然味蕾也随之迟钝起来。</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个原因,人人都知晓,个个都明白,它让进食这项活动的功能和意义变成攻守同体的矛和盾:让你活下去,同时,又让你很可能活不下去!</p><p class="ql-block"> 至少我如此,对于吃的姿态,从孜孜以求变成兴味索然甚至是忐忑不安了。举著纠结,吞咽踌躇。如果可以不吃,便不吃。碗里的五颜六色,锅里的酸咸麻辣,通通漂浮着“科技狠活”的疑云。</p> <p class="ql-block">  “科技狠活”是一个时尚新词汇,现代词典里应该查无此词。却是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词汇。一直以为有“科技”二字加持的词汇应该是专属人类文明进步的褒义词,显然我们的认知局限是会不断被打破的,且这个打破不需要自主努力。在数理化基础知识被弃置不闻若干时日的今天,我们被动认识了很多化学元素:孔雀蓝,防腐剂………,了解了它们的作用,同时也了解了它们的危害。不过,了解了也不能避免它们正在每天的餐桌上危害我们。</p><p class="ql-block"> 米是提取过胚芽不再有营养的纯碳水,鸡蛋有抗生素残留,豆腐是医院里的医疗垃圾——石膏加工而成,蒜苔上布满波尔多液…</p><p class="ql-block"> 令人发指,泛滥成灾。</p> <p class="ql-block">  那次举家外出旅游,一个月后返家,发现离家前忘记处理的几个苹果和橙子仅仅是水分丧失有点点干瘪,仍然颜色鲜亮形状完整,并没有通常这种情况下应该有的腐烂变质出现,难免让人对这妖魔般的水果心生恐惧!之后再去水果店,那里的姹紫嫣红,都仿佛聊斋里化妆成美女的鬼怪,虽妖娆妩媚,却都是要先夺你钱财继而取你性命的,让你心怀戒备又防不胜防。</p><p class="ql-block"> 不久前,我表姐才三十出头的女儿居然心血管病住院抢救,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医生的建议是:要想活,管住嘴。</p><p class="ql-block"> 管住嘴,是活下去的前提,不仅是针对她,其实包括所有人。本来不吃会死,现在是,吃也会。这就让人为难了。结果就是,只要不饿,就尽量不吃,只要还有一点食物,就不买。</p> <p class="ql-block">  可是现在得去买一趟了,在那些“科技狠活”的阴影笼罩,令人忧心忡忡的各色食品中,自欺欺人地挑一些以为洁净安全的回来。维持一段时间的基本供给。回来的时候绕道至一个有远世之境意趣的巷道,提着那些鸡肋一样的食材,从那个曲径通幽,花叶骑墙的小巷经过。那里逼仄悠长,落叶铺地,白墙绿树,人迹寥寥,充斥着少有的宁静悠远。试图可以抵兑掉一点采买经受的恶俗瘴气,也是我每每采买唯一的吸引力。</p> <p class="ql-block">  突然想起几十年前的一件旧事:一个晚霞如染的傍晚,我届时尚还年轻的老妈下班回来,手脚麻利地给家人做晚饭,担心即将煮成的米饭少了一点,让七岁的我赶紧上机关食堂买一个馒头回来,递给我一张四两的馒头票。我去了,也买了。可是到家时却两手空空。老妈问:馒头呢?我愣了片刻,细想想,才意识到自己一边走,一边玩,一边在不知不觉间把那个四两的大馒头吃了个精光。我指指自己的肚子,“在这儿!”</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我妈笑了,在那个傍晚。是那种意义纯粹的笑:笑我人小肚子大,笑我吃完了还不自知。我深深记得那个笑,还有馒头的味道,那个麦香,实在让人难以抗拒。</p><p class="ql-block"> 哦,久违了,干净的馒头的味道,以及那个月白风清的,晚霞满天的傍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