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豆草中暑之殇

神舟一号

<p class="ql-block">宝金河边,夏秋交际的风仍是热气腾腾,拂过面庞,没有丝毫的凉意与惬意。波浪像是慵懒的孩子,不紧不慢、懒洋洋地朝着陡斜的岸上轻轻拍打,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 ,仿佛是大自然奏响的催秋乐章。</p><p class="ql-block">极目远眺,大屁股滩笼罩在那如梦幻般透明的紫色雾气里,在阳光的轻抚下,闪烁着暗淡却迷人的光芒,宛如一颗被轻纱包裹的明珠。河对岸,经过雨水洗礼的树林,还是那么的绿,恰似早春时节那般清翠欲滴,每一片叶子都透着生机,仿佛能看到生命的汁液在脉络间流淌。</p><p class="ql-block">苇塘之中,野鸭们灵动地穿梭着。它们时而欢快地闪动翅膀,溅起晶莹的水花;时而又一头扎进水里,只留下一圈圈荡漾的涟漪,在这片宁静的水域中,忽隐忽现,为这幅静谧的画卷增添了几分活泼与灵动。</p> <p class="ql-block">然而,知青们却无暇顾及大屁股滩的自然景色。天还未破晓,墨色的天幕尚未褪去,大屁屁滩上,刚刚下放至此的邗江知青们便已全部集结在大豆田里。他们即将打响下放以来在大屁股滩的首次会战——奋战一星期,誓要将黄豆草彻底消灭。</p><p class="ql-block">大屁股滩的土地肥沃得如同大自然馈赠的宝藏,每年一次的大水漫滩,恰似为广袤田野精心施下的一道厚肥。在这片滋养下,黄豆本应茁壮成长,可没想到,杂草竟更为疯狂,长势远远超过了大豆。放眼望去,翠绿的大豆苗在肆意疯长的杂草丛中显得有些岌岌可危。若不能及时铲除这些杂草,不消多久,大豆就会被杂草完全淹没。所以,这场除草行动不仅是一场关乎庄稼存亡的大仗、硬仗,更是一场牵系着秋季能否丰收的政治仗。知青们深知责任重大,每个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全力以赴 。</p> <p class="ql-block">在那广袤无垠、绿意盎然的黄豆田里,知青与当地农工依照徐书记的精心安排,交叉混杂站成一排。大家人手一垅,沿着田垄并肩向前,手中锄头有节奏地起起落落,锄草动作或生涩或娴熟。这种“一个带一个”的方式,恰似温暖的火种,手把手传递着农耕技巧,也完美契合了“一帮一、一对红”的时代形势。</p><p class="ql-block">我在知青群里是年龄最小的一个,在农事上自是稚嫩。出于对我的关照,书记特意将刚为知青配备的团支部书记韦葭安排在我身旁。韦葭虽然也小,但接触农活较早,经验较为丰富,她目光专注,动作利落。</p> <p class="ql-block">四个多小时悄然流逝,眼前的黄豆垅却像是没有尽头的征途。清晨仅喝的那点稀饭,早就随着不停歇的劳作,化作汗水从每一个毛孔中渗出。肚子里,饥饿的信号愈发强烈,一阵接一阵的咕嘟声,仿佛在抗议着体力的过度消耗。</p><p class="ql-block">抬眼望去,垅头仿佛遥不可及的天边,太阳已经高高悬在头顶正中央,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洒而下。而那成片待锄的杂草,仿佛无穷无尽,不知何时才能清理到尽头。刚开始锄草时,因为毫无经验,我一股脑儿地使出浑身解数,下死力气拼命地锄。可这般鲁莽用力,导致没锄多远,我就明显感到气力不支。以致,手臂酸痛难忍,连锄柄都几乎握不住,每一次挥动锄头,都像是在挑战身体的极限 。</p> <p class="ql-block">日头愈发毒辣,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肆意释放着炽热。偶有一丝微风试图带来清凉,却无奈被沿河茂密的杨树无情遮挡。于是,整个黄豆田犹如一座密不透风的蒸笼,闷热得让人几近窒息。</p><p class="ql-block">临近正午,强烈的不适如潮水般向我涌来。先是感到一阵阵胸闷,仿佛胸口压着千斤巨石。紧接着,眼睛也开始发花,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无数金星在视野里乱冒。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东方地平线的故事。刹那间,眼前景象骤变,眼睛一阵发黑后,我仿佛置身于一片荒漠无际的芦荡之中,唯有一片孤零零的黄豆田平铺在这片荒芜里。四下望去,寂静的田野中只有我孤单一人,周围是无尽的神秘缄默,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和这片被炽热笼罩的田地 。</p> <p class="ql-block">我终于体力不支,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彻底倒了下去,意识瞬间陷入混沌,睡得死沉,仿佛死去一般。</p><p class="ql-block">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一股想要醒来的欲望在心底滋生,那种感觉就像在寒冷的夜晚,独自躺在床上。突然有人掀开破旧不堪的毯子,紧紧地依偎在我身旁。那人将我拉过去,用双手牢牢抱住,那熟悉的温度,让我不禁恍惚,这是母亲吗、是姐吗?可思绪还未理清楚,困意便再次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又昏昏沉沉地陷入沉睡。没过多大一会儿,真的又沉睡过去了,仿佛掉进了无尽的黑暗深渊。</p><p class="ql-block">也不知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我终于再次清醒过来。此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衣服底下轻轻摸索,还有长长的头发贴着自己的耳朵,痒痒的。这是什么情况?我满心疑惑,脑子飞速运转。紧接着,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果我今天消失在这个无名之地会怎么样呢?”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悲凉,至少,我在心底默默祈祷,让自己不要死得太过难看、痛苦和悲伤,希望能保有最后的尊严。</p> <p class="ql-block">不知道人们都到哪里去了?父母兄弟到那儿去了?知青到那里去了?为什么紧要关头总是留下完全孤独的自己?一朵高高的白云在浮动,逐渐变圆,又慢慢地变换着各式各样的轮廓,然后隐没在这凹形无底的穹苍……我孤零零的一人,举目四望,周围尽是杂草累累、荒芜丛丛。</p> <p class="ql-block">当我彻底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脑袋像是被冷水狠狠冲刷过,一片空白,许久都无法思考。缓过神来,一阵强烈的后怕涌上心头,恐惧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p><p class="ql-block">环顾四周,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就在这时,我瞧见韦葭安静地坐在我的身旁,她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与关切。见我醒来,她原本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p><p class="ql-block">韦葭手中捧着一碗水,那水在碗中轻轻晃动,反射出柔和的光。她轻声说道:“好了、好了,别害怕。刚才医生已经来看过了,说是中暑了,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会就好了。”她的声音宛如春日里的微风,轻柔又舒缓,让我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p><p class="ql-block">我微微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韦葭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将碗递到我嘴边,扶着我慢慢坐起身,小心地喂我喝水。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滋润着我干涸的身体,也让我的意识愈发清醒。</p> <p class="ql-block">书记与连长一脸严肃地听着知青队长许华汇报情况。听完,两人几乎不假思索,瞬间变了脸色,书记几乎拍了桌子,对着许华大声喊道:“中暑!你说什么中暑?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词!” 胡连长也在一旁附和,怒目圆睁:“这分明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p><p class="ql-block">书记站起身,来回踱步,情绪愈发激动:“大屁股滩从开天辟地到现在,就从来没人说过什么中暑。跟他同时劳动的其他知青怎么没这事儿?贫下中农怎么都好好的?偏偏就他特殊,会战第一天就出这种意外,这不是故意扰乱军心是什么?”</p><p class="ql-block">他用手指着许华,语气斩钉截铁:“这根本就是阶级立场和阶级感情的问题!下午绝不能给他准假,必须让他继续参加劳动!”许华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几句,可看着书记和连长那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心里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争辩根本无济于事。书记和连长在这儿就是绝对的权威,他们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无奈之下,许华只能默默点头,带着满心的无奈退了出去。</p> <p class="ql-block">知青们都是同一条船来到这片地的,大多人能命运相连,意义抱团。作为邗州中学毕业的知青队长,许华心地善良,看到我虚弱地躺在床上,实在不忍心通知我下午继续出工。他知道,连日来高强度的劳作,这小子身体本就吃不消,加上营养不良,身体底子愈发薄弱,这几天天气又格外闷热,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干活,身体不堪重负,自然而然就中暑晕倒了。可书记却非要把这与阶级斗争挂上钩,坚持让他继续出工,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p><p class="ql-block">许华正为这事急得无计可施时,坐在床边细心照顾我的韦葭了解了情况。她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说:“算了吧,实在没办法的话,卢兼剩下的任务,我来帮忙完成。既然大队安排我对他一帮一,那我肯定要帮到底的!”她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这令人发愁的困境,让我俩心头一暖 。</p> <p class="ql-block">下午,徐玉清书记在黄豆田检查出工人数,没有看到我,追问许华,芦蒹为什么没有出工,得知是韦葭包揽了我剩下的任务,愣了片刻,没有继续追问。到了傍晚,已经锄到头的农工还有知青陆续回家了,而韦葭仍在顽强的锄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