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知道以镜子为主角的艺术题材很多,有舞蹈、有话剧、有电影。诗歌中比较出名的张枣的《镜中》,其中有两句“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我觉得应该是女主人曾经照过的一面镜子,在她不再来之后,男主人觉得她永远在镜子里。可是,他想要表达悔恨的时候,并没有人原谅他,这就是镜子对人“影像”的驻留,其实是一个假相。张枣当然不是最早写这个话题的人。宋代有个词人叫葛郯,写了一首《感皇恩·花似镜中人》:“花似镜中人,不堪衰老。空羡青青岸边草。多情消瘦,更被无情相恼。”这首词通过一个逆向视角,讲了花和镜中人的凋零,睹物思人,镜犹在,人已去。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和镜中人也曾经相映红,如今花尤在而人无影,怎么不让人唏嘘感伤。这个题材有两个特征,一个是像的问题,一个是视角的问题,两个问题都是大问题。视角决定视野,决定对相的把握程度。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法国的萨特在文学作品中有一个经常出现的意象就是镜子。镜子往往被萨特赋予了独特的哲学概念,暗含了一个重大的哲学命题,即人是如何认识'自我'的?在萨特的哲学中,'自我'只是一种理想状态的存在,它并不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本我、超我的发现提高对“我”认识的层次和丰富性。另一个伟大的诗人艾青也写了一首:《镜子》,里面有几句也值得玩味。“谁都能从它发现自己/ 或是醉后酡颜 /或是鬓如霜雪” 。在表象的公正方面,镜子还是有自己极大的优势,但公正性并不能完全被人发现并认可。人会变老变丑,却自认可以万岁。当然镜子看到的世界和井底之蛙、管中窥豹一样,只有局部,只有表象,透过表像能看到真相才成为真智者。《白雪公主》中的魔镜和《红楼梦》中的风月宝鉴则是镜子另一个方向的演绎,洞见变异和未来,洞见真相和本质,类似于照妖镜。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广东诗人马兴写了一组镜子的诗,很有意思,其中一首是《我在镜子外》:“我站在镜子外/脸却跑进镜子里/它只是其中的一张面孔/只是某个时刻的表情/观言察色,善于变形//我虚构自己/镜子也能照得到/有时,我仔细地端详,想端出面子/突然有几滴冷水溅来/我挪了挪自己/镜子里的脸/一下子就离开了我”。人是精神和肉体的复合体,有面子也有里子。镜中的影像是“外我”,满意自己说明问心无愧,不满意也无可奈何。但有三个问题:1)你和镜子并非和谐;2)你觉得镜子对你挺体贴;3)你和镜中的你,各自存在、相互尊重。这三个问题就讲了一个妥协的问题,统一又分离而不是分裂。为了把这个复杂的人性表达清楚,马兴用了一个活实验“有几滴冷水溅来”,人的面子不能离开里子单独存在,泡沫归泡沫,啤酒归啤酒,尘归尘土归土,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是形态不同罢了本质显现。</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这么有兴味地研究镜子,诗人马兴似乎乐在其中。马兴的镜子组诗还有一首诗通过另一个角度讲了面子和镜子的和谐,这首诗是《镜子和面子》:“上帝造人时并没有造出镜子/他知道人爱面子/古人若要看到自己的脸/需要走近湖面/弯下腰给天地和自己鞠躬/才能看到自己的面子//镜子是人类造出来的/悬于高堂或置于秘处/照过李白的白发,照过我们的皱纹/也照过瓜田李下的嫌疑,张冠李戴的漏洞/呵,那倾泻而下的时光河流/照出了美,也照出了丑//镜子不看人的表情/也不管你要的是什么面子/只要胸怀一颗善良的心/内心的花,就会慢慢地在对面绽放”。生活有时就是一面镜子,你善待生活,生活就会善待你,互为因果,你的善良就是你的福报,说明了生活的镜子有一种深刻的透过表象的力量,你是赤裸的,也是多维的,他超越你面子,所谓人在做,天在看,明镜高悬,这是一种价值提醒,做好自己,守住本心。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对于本我和本真的探求,让每一个诗人的诗心为之澎湃,而本真总是掩盖在表象之下,需要去伪存真,去粗存精。历史上有名的公案就是六祖惠能的“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镜像只是幻象,何如直指人心,以小见大,一所见知所不见,通过一滴水可以看见彩虹,这就是《染夜》这首诗传递出来的求索求是精神。“四点就亮了/沈阳的夜,到了六月就短了/不够睡一觉//躺着不起来,夜就不算结束/人生像断桥,会突然没有前方/多少悲喜,需要做梦//一节黑,一节白的夜/像人到中年的头发/头发染不染全凭心情/而夜,宜由梦想来渲染/它白了/我要用多少吨鲜红的思念和初心/才能把它染回原色?”人生的沧桑不是由白发陈述,而是由苍白的梦境陈述,心老了,头发白了,梦就没有颜色了。白发可以染,梦只能启动初心,重启少年之志,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看来老马不老,只是多了沧桑。恰切的用了白天黑夜和黑发白发的不同,震荡反刍,通过白发可染,敢问黑夜怎么永驻青春的梦想,意向的延伸和接驳增加了诗意和扪心自问的反省空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深圳诗人马兴,原名陈马兴,广东湛江人。他出生的村子叫迈特村,在雷州半岛西海岸上的一个半渔半农的村庄,对面就是北部湾、南海、越南。这里风大、水阔、沙子细白。村子始祖于明朝万历年间从福建莆田迁入,男人主要出海捕鱼、妇女在家种地。迈特村与越南隔海相望,越南以前是法国殖民地,雷州湾以前也是法国势力范围,所以,迈特村在清朝末年就建有法国教堂,后因文革被损毁。他生于斯而深爱之,在生命里因此而深深地打上了岛屿文化的情结,也有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自觉地眷顾。也许海市蜃楼这些大自然的幻象在诗人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像画家把山清水秀春暖花开画出来很容易,但是把荒野画出一种生命饱满的张力和春机蓬勃的活力是很难的,诗人写农村也一样,把表面枯燥的农村写出情味很难,把把粗犷的景致写出雅趣也是很难的。从五代《花间词》到晏殊的《珠玉词》,词一直摆脱不了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的浓情艳词。直到苏轼在被贬徐州,写下一组《浣溪沙》,才突破了这种藩篱,开创了词坛新天地,也给文字提供的鲜活的气息。“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牛衣古柳的村落也藏着茶趣,也藏着隐于野外的彻悟人生。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广东诗人马兴一首《回到迈特村我放缓了脚步》,把农村的恬静和闲适,孩子的鲜活和自然,情景相融,兴味十足:“下午三点的太阳/把村庄晒出陈年旧味/泥土、鱼虾的咸黏在风中/也晒出了返乡者心中的莲花绽放//五月的榕树不开花,叽叽喳喳的鸟鸣/就是它密密匝匝的花朵/ 太阳光穿过这些花朵,一寸一寸地/打向祠堂的墙根/几位老人围蹲在墙影中/他们不再关心农事,只默默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而他们身后的小学校,传出一浪一浪的读书声//错落在田地和海岸间的防风林/层叠苍翠。收割后的田野/几头老牛埋头吃草,间歇有几只白鹭骑在牛背上//青壮年大多进城务工了/城镇在向村庄缓缓地迫近/但此刻,北部湾的涛声阵阵涌来/在迈特村,在故乡的土地上/我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这种朴素的野趣内容大类苏轼的旷达和辛弃疾的细微情趣,感情像唐代的宋之问在《渡汉江》中表达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种微妙的心理通过一系列心理活动,表达得很充分,在阳光里的膀子才能抓住梦想//屋外盛大的天空/装满了阳光的呼喊//金子般的阳光/给每一个人一样的光芒”。白天与黑夜、梦与醒、觉悟与迷失、通达与阻隔都是人普遍思考的问题,也是生活际遇不可避免要遭遇的问题。泰戈尔精辟的说过:当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的时候,你也要再错过群星了。人生中,难免会错过,这再正常不过了。错过让我们伤心难受,一段时间里可能心情也不大好,但你要快点救赎自我,让自己重新做好自己的国王,做回这个世界的天使。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生活的诗意如果不重构,不变成一种螺旋上升的文化生态,就无法走出新高度重新上路。生命的长河仍在不紧不慢地流着,倘若重复过去的日子,沉淀痛苦和灾难,就会永远沉浸于悲伤之中,那其实我们错过更多的风景和人生觉悟。泰戈尔用了“太阳”与“群星”对比,太阳说明是白天,群星说明是晚上,白天错过的事情,且不要将悲伤留在晚上了,应当尽早脱开悲伤之困扰,开启全新的生活。这和马兴讲的一样,觉悟是白天和晚上一样应该被需要和被追求,而不能因为夜晚找借口,谁也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谁也不能让一个觉悟的人沉湎于睡眠。寓理于情境,借景抒情是诗人常用的法门,但要适当的抒一把情就像在麦场扬麦子,需要借一个好风口,诗人马兴的《理发》就是一个好风口。端坐镜前,另一个我盯着我这相对的两个面孔不愿开口招呼黑发,一茬茬地花白印证了岁月的无情理发师像翻新旧家具的木匠一撮撮,一层层为我刨掉这段光阴的皱褶修剪后的面貌清爽了许多突然想到人的欲念也要不断地修剪我便原谅了自己的潦草也和时光达成了妥协。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理发师帮我“刨掉这段光阴的皱褶”的时候,我想的是修剪自己日益蓬勃的欲念,欲念重生之时,名利的贪欲让人上瘾,内心迷失,修剪完贪欲,人生看上去并不光彩夺目,但在时光中仍然能煜煜生辉,翻新出生活的新意和活力,一面永远立于我们身边的镜子是多么的不可或缺。把生活的红尘、工作的严谨、修炼的通达三位一体,呵护人生的品位和品质,这就是诗心的魅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诗意如何重构红尘?我们如何从红尘中练达出诗意的味道?这是很多诗人思考的问题,所有深思熟虑的人都会发现诗意就在我们身边,诗意不在远方。深圳诗人马兴总是从身边的小事写起,充满了红尘的诗意和生活的智慧。见某美女瘦身成功后作了一首《融雪的春光》,把减肥和春光乍泄融为一体,既享受了生活的审美,也享受了诗性的幽默风趣。</p><p class="ql-block">瘦去的就如麦地里的积雪</p><p class="ql-block">摁不住的是你的内心,融雪的春光</p><p class="ql-block">麦苗,又啄破季节,盈盈扬绿</p><p class="ql-block">探头回望过去的春天</p><p class="ql-block">泄露的是藏埋深处的燃烧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把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渲染成诗,这是诗人的重要使命。把很有质感的麦地和一个人的减肥放在一起,这是一个极富想象力的事。有一种比喻叫混喻,就是把雪的消融和少女的减肥,露出雪下的青春麦苗和减肥恢复少女的青春这样一个复杂的喻体做比,若隐若现相映成趣,把减肥写得生机蓬勃而有自然情趣,是非常成功的。我一直认为诗人马兴在无意写一个减肥女郎的时候,不小心塑造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人物形象,他的素描方法也大有可取之处,碎片叙事加上写意式的留白,让人物处于一个抒情的核心位置。</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点燃的香烟</p><p class="ql-block">默默地灯光下,向窗外袅绕</p><p class="ql-block">随之撩动的是越攀越高的心</p><p class="ql-block">就算越扎越高的篱墙</p><p class="ql-block">也围不住,它对那片春光的向往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减肥的爱美和对青春美的追求,还有更复杂的理由。人的形象和心理描写同步,灯光下的袅袅飞烟和对美追求的耐心和坚持的努力都合为一像。减过肥的人都知道,减肥的要诀还是修行,要戒掉自己的贪心,贪吃好睡,好逸恶劳,自然不在话下,减肥就是和自己的贪心做个了断。中国曾经有过一个粮荒的时代,普遍的缺粮食,也普遍的缺钱,现在普遍的不缺粮食了,很多人成了胖子,很多人也成了大贪污犯,很多人也成了行尸走肉。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很有道理的,在粮食和金钱不稀缺的今天,人们普遍缺的就是精神,一种自发的奋进精神,一种独立思考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如何展现人内心的活力,需要特定的场景。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红色的光线下,消瘦下来的脸庞</p><p class="ql-block">妩媚如酒,又如山谷的晨风</p><p class="ql-block">送来一片片幽香</p><p class="ql-block">芳香四溢的高脚</p><p class="ql-block">杯盛满冬的火焰</p><p class="ql-block">狩猎雪后又一个夏的躁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诗人马兴在《融雪的春光中》对于场景的调动是非常成功的,话剧式的窗口和长镜头的景深应用,有定格的效果也灵动的活力,进而反衬出内心跃动的力量,而景象仍然和草蛇灰线下的一场融雪场景相穿插着。用一场若隐若现的雪景描述一场因为减肥而产生青春返照,对于一个岭南人,真是太不容易了。马兴书写的日常就是在日常中书写,生活也许并非诗意,诗人可以重构诗意的生活,就像科学家作出自己构想的元宇宙一样。其实,那一个艺术家不是从现实中映射一个虚拟的但是是艺术的世界,所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高的部分就是虚拟的,虚拟和现实从来就不是对立的,而是统一在诗人诗意的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