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天地浩然气，吟铿锵韵律诗 

一半先生

—初读诗人林散之《江上诗存》

此前只知道林先生是位大书法家，当代“草圣”，欣赏过他的手迹影印件，惟望其高而景仰之，崇拜不已。

近日读林先生诗集《江上诗存》，方知林老先生乃诗、画、书三绝。先生平生作诗竟达二千余首，并自认为其诗作成就最大，画和书法仅各占其二、其一。

不才初读先生诗作，即被其能诗、善诗的才气所倾倒！先生痴迷于诗，其作品数量之多，涉猎范围之广，取材广泛，内容丰富，自然与人文交汇，历史与时事贯通; 亲情和友谊共惜, 怀古与感今并融，从国计民生，到生活点滴，无不涉猎。尤其山水诗察天地山川之微细，写文辞虚实之精彩，吟韵律音节之铿锵，谋篇章佳构之奇妙, 令人叹服。众所周知，先生乃当代中国书画大家，尤其以书法独臻“草圣”之地位。而先生七二一之分说，乃书画大家谦逊之词，却也道出了先生吟哦功力之深厚、韵律辞章功夫及其成就之巨大的实情。其诗词用功及成就占七成之说，是为强调之言，但诚不一毫虚言也。笔者浅薄，自不敢遑论。但既读先生之作，感佩之外，获益匪浅，实在忍不住不揣浅陋，说一说自己浅读的体会，敬请各位方家指教。

一、寄情感怀山水，泼墨写意天工

先生年轻时曾只身作万里游，登览嵩山、华山、太白山、青城山、峨眉山、长江三峡等名胜，搜尽奇峰，历尽艰辛，尽得天地山川之灵气，凝人间草木之绝色，在成就字与画的灵感里，不时逸动着有声有韵文字之魂魄，累积了大量的诗歌作品。笔者试从《江上诗存》中列举几例，并陈读后之感。

广元道中二首选一

序：金牛道多沿嘉陵江畔，凿壁钩磴，曲折千盘，道中有千佛崖，与洛阳龙门凿佛相似。江多礁石，极为险恶。

嵩洛能相似，沙昏古木森。

争桴人渡水，觅食虎窥林。

佛坐千山暮，花飞一坞深。

芒鞋踏破久，老我远游心。

好一句"芒鞋踏破久，老我远游心"！作者将“古木森,人渡水，虎窥林,千山暮，一坞深”这一幅幅亦虚亦实之图景一一铺陈，芒鞋踏破之而化境为诗。“嵩洛, 争桴，觅食，佛坐，花飞”，在草圣大家的笔下纵情泼墨挥毫，灵动飞舞。

洗象池

沉沉云雾合，阴阴草木长。

古柏三千年，修萝二百丈。

大壑有豢龙，空池渺洗象。

不见山上僧，但闻山磬响。

此律，“云雾合，草木长, 三千年，二百丈”的对仗工整，气势雄伟，虚实相间, 意像令人遐思不已。其笔力之雄浑，与先生画家独到的目力，用墨浓淡恰到好处的功力，书法家的笔走龙蛇、潇洒飘逸浑然一体。而“大壑有豢龙，空池渺洗象”之意像，空间广阔，画面多维，读之回味无穷，思之不禁肃然。

二、怀古论今，抒发悲天悯人情怀

秭归二首选一

屈原故里

斯人不可见，空留遗世情。

那堪江上坐，苦听子规声。

峡逼天如晦，林高冷带晴。

归魂招未得，万里夜潮生。

此律首联"斯人不可见，空留遗世情"直陈主旨，惟痛"斯人"远去，唏嘘悲感交集之情如闻太息之声。而颔联“那堪江上坐，苦听子规声”足以令读者共情而痛入心扉；颈联 “ 峡逼天如晦，林高冷带晴 ” 写出了历史时空中的悲壮与凄寒，“ 天如晦，冷带晴 ”，又表达了诗人还从失望中寄予希望。尾联：“归魂招未得，万里夜潮生”。既是对逝者的追思，又充满对追随先贤的后来者的希冀。

庐江怀古

烟尘凄恻庐江郡，几代干戈各自雄。

白骨青燐千鬼泪，黄袍紫绶一人功。

眼中脔肉谁豚犬，天外风云有虎龙。

欲向周郎问遗略，霸才无赖冷江东。

此律之颌颈二联，把江山累白骨，成就帝王家的封建王朝杀戮无辜、肆意残暴，表达得淋漓尽致，诉之如泣。足见诗人对历史的洞悉目光如炬，其正义之感凛然，所谓“愤怒出诗人”，先生之诗、之心、之情可证。

春闷

遁世原无闷，心情总不如。

春迷江市雨，尘暗草堂书。

寂寞千秋业，酸辛一代儒。

庭前松色好，吹绿满窗虚。

一句 “ 寂寞千秋业，酸辛一代儒 ” 催人泪下，令人浮想联翩。酸辛！岂止一代儒？

痛哭

岁促悲穷纪，时危念苟存。

唯心人最恶，天演杀之门。

左右蚁旋磨，吉凶虱处裈。

安能九万里，痛哭上昆仑。

“ 唯心人最恶，天演杀之门 ”。道尽了人心、人性丑恶歹毒的社会疽病。而 “ 安能九万里，痛哭上昆仑 ”。诗人义愤填膺、嫉恶如仇之正气风骨凛然。

三、感慨人生，诉说时艰与困厄，其心可鉴日月

病思二首*

小圃三年筑，心清爱晚芳。

菜留春不老，花种夜来香。

已澈多罗界，难驰众妙场。

六根已断一，喧寂两无妨。

其二

往事遗尘躅，惊心一梦才。

病回钟阜雨，春老石城苔。

已失三年艾，犹占五月梅。

不辞双耳净，时听半山雷。

东湖夜宿六七年由扬州归南京作。

*题注：时客林学院

诗人“病中所思”虽常人之思，亦非常人之思。诗人热爱生活，淡泊性情，甘于"小圃三年筑，心清爱晚芳。菜留春不老，花种夜来香"的清贫生活。病中依然达观，处之泰然："六根已断一，喧寂两无妨。已失三年艾，犹占五月梅。不辞双耳净，时听半山雷"。

行年*

行年六十一，小道误平生。

尘垢犹陶铸，风骚孰典型。

自珍怜敝帚，所献惜余羹。

空有离奇字，撑肠尚纵横。

《行年》五律，遣词造句岂小道，意像韵律亦离奇。“行年六十一，小道误平生”，小道，是何道也？意味绵长。“尘垢犹陶铸，风骚孰典型。自珍怜敝帚，所献惜余羹”。先生写生活点滴，怜惜流年，不伤情而谦和，虽怜惜然轻语。寻常不惜小处献余羹，内心尚向大处论纵横。“空有离奇字，撑肠尚纵横”。此种撑肠境界，惟令人钦服；此种离奇意像，仍诗思如涌，非草圣手笔，难以泼墨；非心胸豁达，而不能为。

以上，是为初读先生大作的点滴体会，恐不得要义于万一，诚请读者诸君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