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九 天

刘吉泉

三 九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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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晨曦伴着雪花飞舞，挽着冬的手臂，在寒冷的时刻与“三九”邂逅……

伫立窗口，望着雪中嬉戏的孩子们，竟有些醉了。那大红色的羽绒服，粉红色的羽绒服，蓝色的羽绒服，紫色的羽绒服在眼前闪动，慢慢升华，像是多姿多彩的牡丹花，在轻歌曼舞的雪花中美丽的绽放，轰轰烈烈的展现着童趣的风采。

瑞雪霞光，触目生情，我想起了儿时的三九天。

时光倒退七十年，老家的冬天真的很冷。

大雪在寒风呼啸中一路杀来，宛如银蛇狂舞。飘飞着，漫舞着，从空中回旋而落，又从地面腾空而起。田野一片银白，空旷无垠；村庄银装素裹，尽是枯索与冷寂。“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纷纷扬扬的雪压在房顶上，皆是凝冰，整个世界都被冻结了。唯有房顶上袅袅的炊烟轻盈而悠扬，缓缓升腾，仿佛诉说着冰封世界中农家生活的宁静。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寂静夜空中的风发出呜呜的怒号声，卷着阵阵寒意，从门缝里，窗缝里嗖嗖的往屋里钻。不遮风的窗户纸，被风吹的哗哗直响。桌上的煎饼结了霜，窝头冻成冰疙瘩，门后的水缸和水瓢冻在了一起。躲在墙角的的土炉子，驱寒的火苗，也抵挡不住冷的幽灵凛冽游荡。

脱了棉裤棉袄，光溜溜的身子钻进被窝，在那一床单薄的棉被里缩了又缩，被角掖了又掖，总觉得被子太短了，太窄了，太薄了。想换一下睡觉的姿势，连个翻身的勇气都没有。带着哨音的北风，吹净了身上一点点的热气。哆哆嗦嗦，一直挨到天亮。

早起，懒洋洋的太阳，无精打采地挂在阴沉的高处，离我们很远很远，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门外，“千树万树梨花开”，枝头绽放着一片银白，冰魂雪魄裹挟着整个世界。风雪眯眼，呵气成霜，侵袭着人们的肌体。寒风不停的从袄袖口，裤腿脚嗖嗖的往里钻。虽然身穿棉裤棉袄，那都是几年前用哥哥姐姐的衣服改的，穿在身上非大即小，硬梆梆的不合身。里面没有贴身的内衣，甚至连个裤衩也没有。每天早晨穿衣服，总要在火炉上烤一烤，趁热急急忙忙的穿在身上，那是一天最温暖的时刻。过一会儿，又是铠甲一样的冰凉。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上下牙不停的发抖，咬得嘎嘎直响。时不时地把双臂抱在胸前，将身子裹得紧紧的，像是困在大冰窖里，思维也被冻僵了。

　　老家的冬天，每年都要下无数场雪。大雪套小雪，连绵不断，把乡村冰雕玉琢成雪穹覆地的洁白世界。往往是头一场雪还没融化，第二场又飘起来。一个冷字足以概括漫长而肃杀的冬季。

在冰天雪地里踏雪而行，冷风扑面，头发也在风中散开。被雪覆盖的大地，响起清脆的脚步声，仿佛是雪花与大地间互动的旋律。行进中，往往是把前面的脚印作为接踵而至的路标，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仿佛踏进了一个未知的世界。有时没注意，一脚踩到冰窟窿里，大雪没过小腿。等把脚拔出来，棉裤里已灌满了雪花。来不及抖落干净，便融化成冰水，淌进了靴子里……

脚上穿的旧靴子是多层碎布叠加粘糊，敷上一层棉花，用麻线纳成的，被雪水一泡，全被浸湿。两脚好似浸泡在冰冷的液体里，每个关节，都被冻得僵硬麻木。回到家里，先把湿透的靴子脱下来，放在炉台上烘烤，等再出门时好用……

　　每逢雪天，邻里们都争先恐后的到大街上扫雪，挥动扫帚，从自家门口一直扫到左邻右舍的门口。与乡亲们会合后，一同把街口上石碾、石磨的场地和挑水的道路、井台周围打扫干净。扫过雪的道路，就像铺在茸茸雪片中的一张联络图，把千家万户连接在一起。

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一堆堆化不完的雪。孩子们将雪堆拍拍铲铲，修修补补，便能塑造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大雪人来。红辣椒的鼻子，黑煤球的眼睛，两片地瓜干的耳朵，一撮玉米须的胡子，静静地矗立在雪地中。呆萌可爱，默默地守护着这片美丽的雪地。为寒冷的三九增添了无尽的欢乐与惊喜，也充盈了乡村孩童的天真与情趣。

玩到尽兴处，握起一个雪球，向雪人进攻。直打得雪人歪嘴斜眼，狼狈不堪。加上太阳助力，高高大大的雪人便轰隆倒地，引来满院的喊叫声，嬉笑声……

房上的积雪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开始融化的雪花，变成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房檐上落下来，滴滴答答的敲打着地面，传来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渐入黄昏，气温急剧下降。来不及滴落的水珠被冻凝起来。一滴连一滴，凝成冰凌。由短变长，由细变粗，，长短不一，形态各异。如同串串珍珠，悬挂檐下，给低矮的房屋添了一份璀璨的色彩。

冰凌如玉，不仅是农家小院三九天的风景，也是孩子们不花钱的天然美食。找根长竿把冰凌打下来，拿在手上，咔嚓咬一口，美滋滋，乐哈哈地向小伙伴们不停炫耀。

孩子们在白茫茫的世界里，任性地寻找着飘飞的诗意。跑到空旷松软的雪地上，欣赏自己踩出的雪窝；折一根树枝，尽情地画画。无拘无束，想到哪里，画到哪里。火车，飞机，房子，高楼，应有尽有。有的像，有的不像，纯纯粹粹的大写意，抽象画。还有调皮的男孩子，天真无邪的对着雪地撒尿，便可画出个小兔子大公鸡来……

　　村里那条弯弯的小河，岸边杨柳在寒风中摇曳。披满冰雪的枝条纤纤静雅，清清爽爽，宛如琼脂玉雕，一尘不染。原本潺潺而流的水面上结成厚厚的一层冰，厚冰上又覆盖了厚厚的雪。河里的水，无声无息，骚动在冰下。冰上的雪呈现出一种冷淡静谧的美。

成群结队的孩子们聚集在河面上尽情玩耍，像一只只快乐的小鸟，自由自在的翱翔在冰面上，享受着冰雪带来的欢乐与激情。

开始是滑雪，第一次滑过之后就是滑冰了。会滑的轻轻盈盈，潇洒自在；不会滑的站都站不稳，刚起步就摔个大跟头。有聪明的拿个木板櫈倒过来，櫈面朝下，坐在四条腿之间，两脚一蹬，便滑得很远。滑着滑着，越滑越快，一不小心，人和板櫈一起翻倒在冰面上……

离小河不远，是个空旷的场院和一盘老石碾。碾盘上，碾砣上落满了厚厚的雪。没有融化，也没有动过的痕迹。孩子们就在上面支个筛子逮麻雀。用绳子拴根木棍把筛子支起来，另一头抓在自己手上，躲在隐蔽的地方。习惯了在石碾上觅食的麻雀，从远处飞来，落在碾盘上跳来跳去，一不小心，误入筛子下面时，手头的绳子一拉，木棍顺势倒下，筛子瞬间扣下，一只或几只麻雀便被罩在下面。任凭怎么扑腾也难以逃脱。

乡下的孩子就是这么简单，一盘石碾，一根绳子，一个筛子，一玩就是大半天……

　　三九天的庄稼地，萧瑟中点缀着秀丽，寒冷中洋溢着热情，静寂中荡漾着活跃。生产队长吹哨上工总会按时响起，田野里一天到晚都有社员们辛勤劳作的身影。平整土地，冬耕冬灌，扬肥修埂，手里总是有干不完的活。

大路上，运肥的车把式，推着装满土杂肥的独轮车，在冰雪中艰难前行，两个孩子拉着拴在车架上的绳子。推车的奋力往前拱，拉车的拼命往前拉，一步一滑，步步艰难。使出洪荒之力，把肥料运到地中间。

大山里， 人欢马叫，热火朝天。修渠筑坝，开山造地，“向荒山要良田”。社员们在风雪严寒中宿石屋，住窝棚，挥锨扬镐，打眼放炮。劳动的号子此起彼伏，开山的炮声在山中轰鸣。

一冬下来，层层梯田亮闪闪，条条水渠绕山转。社员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就连睡梦里也酣声伴着笑声，舒心的甜蜜的把自己笑醒……

他们知道，三九是冬日最后的极点，春天已不再遥远……

　　三九天，百花凋零，天地寂寥，给人们带来了一些不便和困扰，它却有冰雪的妖娆，凌寒的美丽，它在清冽纯净的明亮中，悄悄的萌动着春的生机。就像一个休止符、暂停键，少许的空白，转眼间便又是花开如海，浪漫满怀。

四季轮回，各不相同。只有经过冬的严寒，才更知春的温暖。寒风吹不散，心底里的那份纯真；冷雪飘不尽，浓浓相伴的春恋。天地虽三九，心底却有着春暖花开的期待和祝福。

雪落雪融，月缺月圆，几十年的时光转眼而过。老家那瑞雪飞舞的三九天，永远是我心中最深最暖最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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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甲辰腊月初九

三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