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次县计划生育检查临近末尾，李四突然出现，坏了村书记导演的双簧戏，也让书记暗许给张三的五十元奖励泡了汤。张三对李四发脾气：“四弟，你知道么？五十元啊！能顶你我两天壮工钱哪！能买麦子八十斤哪！能……”李四看着张三像个青蚂蚱似的在自己跟前蹦来蹦去，觉得非常解气，说：“活该，瞧你跟书记那个黏糊劲，就差给他舔腚了！”“四弟，我还不是冲那五十元钱么？现在可好，完了，煮熟的鸭子飞了！”张三像撒了气的气球儿，跌坐在地上。“鸭子煮熟了就飞不了，既然书记许了你，他就该兑现！”李四安慰张三。“兑现个屁！村会计说了，事情弄砸了，怎么给奖励？”“弄砸了也不是你张三弄砸的，是我李四。走，我和你找支书要去！”“怎么个要法儿？你门也进不去！”张三向李四撇撇嘴，很不以为然。李四凑到张三耳朵上，如此这般一说，张三就笑了：“能行？”“准行！”李四胸有成竹。</p><p class="ql-block"> 这天下午，李四腋下夹一鼓鼓囊囊大纸包与张三相约来到支书家。</p><p class="ql-block"> “嫂子，书记在家吗？”张三李四在院子里高声问。“谁呀？”随着一声问，白白胖胖的书记夫人从堂屋里闪出来。一看是张三李四，心中就老大不悦，说：“不在，到村委会找去！”说着就颤着一身肥肉来到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斜倚在门框上，俨然一副拒人于门外的架势。“一点私事儿，在村委会说话不方便。”说着，还有意无意让书记夫人看到腋下的纸包儿。书记夫人发现了李四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儿，立时银盆大脸笑成一朵花，撤身屋内。张三李四从容跨进门槛。</p><p class="ql-block"> 张三李四跨进屋来，各自捡沙发跌坐进去，并随手从茶几上的烟盒里一人取一支烟叼在嘴上，李四把腋下的纸包儿丢在茶几上先给张三点上，再给自己点上。张三原本不会抽烟，只吸了一口，就呛得咳嗽不止，一会儿脸就红涨得像猴屁股。李四将自己拿来的纸包打开，“哗啦啦”，原来是一副象棋。李四对张三说：“输给你一盘让你恣恣！”张三一边摆棋子儿一边揶揄李四：“拉倒吧，你这臭棋篓子甚时赢过我？”“昨天就连赢你三盘。”“哟嗬，没看出来我哄你玩吗？你倒当真了！那好，今天不让你开和！”——两人根本不看书记夫人。</p><p class="ql-block"> 不说张三李四在斗嘴，这一旁早把书记夫人气了个七窍冒烟。原以为李四腋下的是例行的“意思”，没想到竟是一副破象棋！这不摆开阵势要和你“沤”起来了？她来到张三李四面前：“我说二位，你们找人到村委啊，怎赖在这儿……”张三赶紧接住：“嫂子，话不能说得这么难听，我们到家里来是想把事往好处办。再说今天也没事了，我们等，甚时俺书记哥家来都行！”李四又补充：“对了，嫂子您今天也别把我们当外人儿，少炒几个菜，把俺书记哥喝剩的酒瓶底儿拿出来，俺兄弟俩少喝几盅，饭嘛——随便！哎，该谁走棋了？”两人仍然不看书记夫人。“那好，我电话上找找他。”书记夫人一扭身走了。“那敢情好了，就麻烦您了！”两人说。</p><p class="ql-block"> 书记夫人气哼哼来到里间屋给书记拨电话：“喂！……喂！……我是谁？听不出来吗你这死熊！你快回家。你在外当了荠菜籽儿大的官儿，好处没捞到，得罪人不少！你在外图素净，我替你受窝囊气……怎么回事？有人打上家门了！……谁……”书记夫人望望在外间专心致志下棋的张三李四，压低了嗓门，恶狠狠骂道：“……张三李四这两个狗私孩子！……什么？不让他们走？……嗯，怎么还要……那便宜这俩狗私孩子了……”</p><p class="ql-block"> 好一会，电话打完了，书记夫人却笑盈盈从里间屋出来，对张三李四说：“你哥来电话了，说马上就回来。还嘱咐我多炒几个菜儿。要和两位兄弟好好喝一盅呢！”这回儿张三李四可就面面相觑了——本来准备和书记锦里藏针干一仗，可书记这是唱的哪一出呢？</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书记就一溜小跑赶回家，将一个酱猪耳朵和一只烧鸡交给老婆，赶紧与张三李四打招呼：“哎呀，我正要找二位，你们就来了，太好了！——都怪你嫂子这臭娘们儿，怎不早打电话？让二位等这么长时间！哎，怎么没冲茶？让两位兄弟干坐坐着？唉，要不怎么说乡里娘们儿死心眼儿！”“哥，俺嫂子可是敲敲天灵盖脚底板儿都动弹的人物，还说死心眼儿？都像俺嫂子这样的死心眼儿咱村就能造原子弹了！”张三有点激动，恭维话儿不知怎么说了。“你还夸她呢，你看，先冲茶，把现成的菜端上来咱先喝着啊，她却先忙活炒菜？要是个牲口我早把她倒腾了！——你到底快点行不？”“来啦！来啦！”书记夫人从厨房里端着俩菜颠颠跑来。张三打趣说：“嫂子，俺哥说倒贴二百斤小米倒腾了你！”书记夫人边摆酒菜边说：“守着两位兄弟的面他长精神哩！我先让他呈能一会儿，待会儿你们走了，我再酽酽地收拾他！”张三哈哈笑着，对书记说：“哥，给你惹祸了！”酒桌上三人都笑了个前仰后合。</p><p class="ql-block">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三红着脸搓着手说：“哥，今天俺俩来呢……就是……就是……”向来伶牙俐齿的张三，今天却找不到台词了，突然他眼睛一亮，说：“那天四弟不明就里，给你坏了事，想来给你认个错……”李四一听就火了，张三这狗日的当面就扒坑子活埋人，说：“不……是三哥找村会计……”书记忙摆双手示意两人都别说话。“你们两个来的目的我清楚，今天我也找会计来着，我把他狠狠骂了一顿，我说会计你混蛋，人家张三付出了劳动，报酬就应该给人家，至于后面那个小插曲，怪不得三弟，当然也怪不得李四弟——不知者不罪嘛！要怪呢，就怪你哥我安排不周详！责任在我！”书记呷一口酒，慢慢伸出筷子夹菜，并劝道：“你们喝啊！吃菜啊！”张三李四接不上茬儿了，一手端酒盅儿，一手拿筷子，却不知如何是好。“我把狗日的会计骂了一顿，也就把钱给你使出来了。”支书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和一张五十元钞票拍在桌子上，百元的推给张三，五十元的推给李四，惊得张三李四张大嘴巴木呆呆望着书记。书记徐徐吐出嘴里的烟，眯着眼睛望着张三李四：“不明白了吧？刚才我说正要找你们，知道什么事？”两人摇头。“人家检查组发现了张三你这个人才了！说你张三能假戏真唱，面对领导应付自如，对突发情况能镇静自若，巧妙应对，做得滴水不漏。比如你说漏了嘴，说‘我张三’，惊得我都头冒冷汗，可你那里立马编出一套来，遮掩过去，根本没引起检查组注意！天才啊！人家检查组说了，像这等人才埋没在我们这里，可惜！”书记的一顿褒奖，弄得张三浑身上下不自在，手脚都没处放了。李四说：“照您这么说，俺三哥成了明星演员啦！”“演员？演员能把台下人演哭了，演笑了，但再好再妙，台下人都知道那是假的，是背的台词儿！三弟演的也是假的，可楞让那些检查的人信以为真，这才是本事，能耐！那演员能行？——哎！检查的领导说什么来着？……对了，叫‘天然去雕饰’你们不懂，就是娘们儿屁股——本色。三弟就有咱农民的本色，又有演技，巧于应付，这就是天才！这次计划生育检查虽说出了后边这点小插曲儿，但没影响成绩，还表扬我们迎检查准备工作下了功夫！哎，说来还多亏了四弟你呢！为嘛？没你出来瞎咋呼，人家检查组还发现不了三弟这人才哩。”张三李四瞅瞅桌子上的钱，眼里还是迷茫。“还不明白？等我说完。这次检查是为迎接市检查作准备的，过几天市里来检查还要来咱们村，三弟还得顶替贾茂俭，一切照旧。所以，上次的50元钱我给你领回来了，下次的50元钱我也给你预支出来了，这样正好是一百元。四弟，这次也有你的角色，你顶替付来祺，这小子拧筋别鸟不配合，一口咬定村并没扶持他三百元，他也没脱贫，你说气人不！咱村扶持谁300至500元来着？这还不是说句话应付过检查拉倒嘛，他倒拿棒槌当针（真）纫（认）了，非追着我要三百元，还说我顶他的名贪污了他那300百元钱？真把我的肺叶子气炸喽！像这等刁民能吃到直溜黄瓜了？没门儿！这次不尿他这一泡，四弟你顶上，所以我也把你的50元钱也预支出来了。”李四赶紧摆手，把那50元钱推还给书记：“哥，我不行！”书记又猛地推回去，说：“怎不行！我说行，你就行，向你三哥学学！”李四仍坚持：“哥，我笨嘴拙腮的，一说假话就心慌脸红舌头不听使唤！”“你慌什么？就一两句话，现在我就教给你：人问村扶持你多少钱？你答300元；人问你上什么项目，你答做豆腐；人问经济效益如何——就是赔啦还是挣啦？你答还行，脱贫了。记住了三句话十来个字——300元，做豆腐，还行，脱贫了……行啦，回去念叨念叨。”李四看看张三，张三正低头捻着咸花生米皮儿慢慢往嘴里扔着，在琢磨事儿。于是李四对支书说：“直接说扶持我不行吗？干么还要我顶替人家？”“净说废话，当初报的扶持报表是付来祺，人家按表走访。当初要造上你还有这档子事？”张三这时不无担心地问：“我说哥，咱这冒名顶替可是县里挂了号的，市里来查，咱再旧戏重演，县里能不揭咱的老底？”书记哈哈大笑，一举杯：“喝！”一杯酒自个带头喝了个底朝天；一举筷：“吃！”大块鸡肉填嘴里“呱唧”“呱唧”一顿大嚼，一伸脖子咽下去，然后才说：“要不人家说咱农民是大闺女要饭——死心眼儿，站起来翻身——笨呢！说了半天，你张三就没听出味儿来？人家县里就冲你假戏真做，才把点定在咱村的，明白了么？我再给你这么说吧：镇里检查，咱自己作假骗镇上；县里到我们村检查，那我们村就代表了镇，于是镇和我们村共同作假骗县上；市里到我们村检查那就是我们村代表了县，于是县、镇和我们村三级联合作假骗市里……”张三忙截住书记：“哥，兄弟我明白了，这就是咱百姓常说的：村瞒乡，乡瞒县，一直瞒到国务院……”“哎——！”书记打断张三的话，说：“话不能这么说，这事呢？……咱还得听领导的。……听领导的话，照领导的意思办了，没错！”张三把桌子上百元钞票抓起来放进口袋里，把五十元钞票塞到李四口袋里，说：“书记哥，这钱俺拿了！”“好！甚话不说了，喝酒！”</p><p class="ql-block"> 书记一高兴酒就喝多了，话也就没了分寸：“兄弟，咱们是知己对不？”“对，对，那还用说么！”张三李四异口同声。“知己就无话不说了，是不是？”“那当然，那当然。”张三李四点头如鸡啄米。书记把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他娘的，不作假行么？叫村里扶持，咱村哪来的钱？你们说，咱村哪来的钱？”张三李四忙说：“就是！咱村有屁进项？”“没钱也要扶持，你们说，不作假怎办？再说了，扶持三百元顶个鸟用？三百块钱不顶半瓶好酒钱，还要所有扶持户统统脱贫！张天师让鬼架了去——谁信？可领导信，你只要造，他就信，为嘛？造上去就是成绩，就能提官！所以，兄弟们大胆地表演就是！我算看准了，他们检查的也不能太认真，也不敢太认真。太认真要把成绩检查没了，领导脸上挂得住？成绩再怎么吹？要知道，计划生育工作有一票否决权，就是说你其它工作再好，——计划生育工作不好，那其它工作就白好！这关系到各级主要领导的升迁荣辱，因此那些检查的也明知是作假，也要当戏看——看戏，懂吗？看的是演出技巧！你演得好，哎——得高分领导高兴；演得不好，得不了高分，哎——领导就骂你，开会就点你的名；你是当官的，哎——，就别想得到提拔……”书记醉人不醉心，牢骚一发，便有点不可收拾了。</p><p class="ql-block"> 这天晚上，张三李四十点多才跨出书记大门。书记歪歪斜斜送出大门口，双手抱拳：“两位……拜……拜托了……”张三李四回道：“书记哥请放心！”</p><p class="ql-block"> 走在回家路上，张三李四摸着口袋里的钱，你捶我一拳，我捶你一拳，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两人抱着肚子直喊疼。后话是市计划生育检查，张三李四表现突出，书记又私下里又给了他们各五十元，以示表彰。省里检查计划生育工作，临时定到别的村，张三李四就被借调到检查的村里去了，奖励也从50元上升到100元。当然这次奖励由镇上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