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大妞是北方人。从东北零下二十多度来到零上7度的湖北还直呼冷。</p><p class="ql-block"> 她问,你们南方人就这么过冬吗?</p><p class="ql-block"> 我说,是啊!你们北方人靠暖气,我们湖北人就靠一身正气和烘笼。</p><p class="ql-block"> 她没见过烘笼,就很好奇,直问我烘笼是什么过冬宝物。</p><p class="ql-block"> 我问她看没看过《红楼梦》,里面就写到过烘笼。</p><p class="ql-block"> 《红楼梦》第五十一回:晴雯麝月皆卸罢残汝,脱换过裙袄,晴雯只在熏笼上围坐。</p><p class="ql-block"> 她说,那不是熏笼吗?</p><p class="ql-block"> 我说,熏笼就是大号烘笼。直到那天老娘把一只黑黑的东西塞到她的手里,端详好一阵子,才明白那个如成熟的柚子一般大的东西叫烘笼。</p> <p class="ql-block"> 这只外表看起来黑黑的、摸起来光滑滑的烘笼跟了老娘很多年。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27年前从农村搬出来时就有。</p><p class="ql-block"> 95年父亲意外离世,母亲便从乡下搬到城里跟大姐住。搬家时,除了衣服被褥,几乎没带什么家具,就连她用了三十年的飞人牌缝纫机也送给了二姐,不多的家当里,就有这只烘笼。</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从部队转业,老娘又和我们一起住。商品房用不上烘笼,但屡次搬家,这只烘笼都被老娘当作宝贝搬来搬去。那些年,冬天的时候老娘都是用热水袋或电热宝,这只烘笼一直放在她的床底积灰累尘。</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span>后来读白居易的诗《后宫词》,发现比《红楼梦》更早的烘笼。 </p><p class="ql-block"> 无论是唐代后宫的熏笼,还是后来《红楼梦》中晴雯围坐的熏笼,不过是大号的烘笼,不同之处在于熏笼有罩子,象小时候见过的那种火盆,上面有一个镂空的弧形陶盖,可烘烤可取暖。</p><p class="ql-block"> 宫廷局里也常见熏笼。据资料记载,宫廷里的熏笼都掐丝珐琅等景泰蓝的精品,也有铸铜鎏金、錾刻的极品。而民间一般用竹片编成,可熏香、熏衣、熏被。</p><p class="ql-block"> 我所在的管窑镇,就出产过烘笼。明清时期,管窑就出产民用的陶器,除了水缸、陶罐,也有各式火盆、烘笼等一些细小的家用陶器。</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常有上乡人从管窑挑窑货经过我们家门口,并在那里歇脚,或讨口水喝。一担窑货里有大件的缸、瓮,小件的多是烘笼什么的。</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冬天极冷,烘笼是寒冬里必备的取暖利器。冬闲的时候,烘笼是不离手的。小孩子似乎不怕冷,但烘笼在我们手里有别的功用。我们把大人用过的凡士林铁盒装上黄豆,放进烘笼的火里烤,火灰里的炭火很快就让黄豆发出一陈清脆焦香。从炭灰里里掏出铁盆,打开盖子,小小的豆粒都炸开了,变得焦黄焦黄,散发出阵阵焦香。</p><p class="ql-block"> 大冷的时候,我们也会偷偷地烘笼提着去上学,上课的时候就放到课桌下暖脚,一个烘笼在教室里传来传去,早上在家盛满炭火,提着暖手暖心去学校,而到放学时早已灰飞火灭,提在手里冰冷如铁,恨又得丢掉。</p><p class="ql-block"> 烘笼肯定不敢丢的,火盆、烘笼算是家里的大件家具,很多贫寒家庭用得起,却买得起。我娘有个结拜的姐姐在管窑的李家窑,走动间总会带回些小件窑货,如咸菜坛子、烘笼之类的,所以我家总是有各式各样的烘笼,有上釉的,摸上去手感光滑的;有陶土直接烧制的;有大的可以放上两只脚,小的只有手掌那么大,捧在手里如玩物。</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其实,中国南方很多地区冬天都用烘笼。近在蕲春北部山区的烘笼是铁皮焊制的,需要放在一个半圆型的木桶。烘烤的时候,可把脚和小腿放进半圆的开口里,温热可暖及下半身。这种烘笼还是一个提在手里的凳子,放下便能坐。</p><p class="ql-block"> 安徽安庆一带,人们过冬也用烘笼,他们的烘笼就是一个木桶,人可以直接坐进去,暖和是没得说,只是移动起来不方便。</p><p class="ql-block"> 虽然都称烘笼,也都是用于冬天烤火取暖,但最具有美感的,还要数我们管窑陶瓷的烘笼。</p> <p class="ql-block"> 六年前,我和老娘回归乡下,家里也有了柴火灶,烘笼自然又配上了用场。</p><p class="ql-block"> 还是那一只辗转城里乡下的瓷釉烘笼,入冬寒来,老娘便从床底找出来,每天在土灶做饭的时候,添夹些烧烬的硬柴炭火,把烘笼烧得旺旺的。</p><p class="ql-block"> 烧烘笼最好的东西不一定是炭火,而是茶籽壳。每年邻居大姐收茶籽褪下来的外壳,老娘都会装一大袋子回来,入冬烧烘笼时埋进去,底下一层炭,中间是干茶籽壳,上面再盖上灶堂里的草木火灰,中饭和晚餐烧灶再添加些炭火,这样烧的烘笼一整天都不会熄灭。</p> <p class="ql-block"> 现在的冬天再也见不到小时候屋檐吊着长长的冰凌,四百年的管窑也早已熄了炉火。在资本的运作下,管窑虽然被包装成文旅项目四处招摇,但它毕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每当老娘睡前把她的宝贝烘笼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外公带着三岁的母亲在窑上给人做窑的情景。这只被老娘几十年捧在手里包出浆来的烘笼,也仿佛是外公传给她的作品,于是我捧着烘笼,就有冥冥中与远在天堂的外公之间的联系。</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