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说3》——高原熊踪

十兄

　　许多年前，《人与自然》、《动物世界》等关于大自然与野生动物的电视连播，总是充满了吸引，充满了遐想，非洲草原斑马角马迁徙的壮阔、北美雪地狼群围猎的悲凉、东南亚雨林夜色里的不宁静等，以及海洋世界的神秘与壮丽，总是让人感觉到狂野与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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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行程，是从索县沿317国道到丁青，再沿503县道到边坝，然后沿558县道到比如，650公里的路程，环绕西藏东北部山区绕了一个小圈。边坝与丁青同属昌都地区，索县和比如却属那曲。这一带，是唐古拉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的东部、横断山脉的北端，是这几大山脉的结合部，也是高原向山脉的过渡区域。丁青县城所处的他念他翁山，是横断山脉的组成部分之一，边坝却属念青唐古拉山脉，索县与比如，位于唐古拉山与念青唐古拉山之间。几列大山脉相遇，造就了这里的崇山峻岭，河流纵横，怒江自西向东从中穿过，山谷间时常响起它响亮的咆哮声。怒江上游便是那曲河，这也是那曲地区地名的来源，沿怒江一路往南进入云南界，便是举世无双的世界自然遗产——三江并流。

索县、丁青、边坝、比如四县的面积约5万平方公里，这里有冰川、湖泊、草甸，有山谷、台地、平原，有著名的藏东红山脉，也有高山峡谷、低山丘陵、冰山雪峰，是典型的地质型态多样性的区域。

这里有瑞士般的山地风光。

从丁青县城向边坝出发，不久便到瓦拉山下。这里红土绿茵，群山环绕，有小村庄沐浴在朝阳里，云丝飘浮在半山腰，悠悠然的宛如身处瑞士的阿尔卑斯山间。这里离丁青县城不远，是藏东红山脉良好发育地区，高原台地般的地质形态，连绵的红山脉，绿绒绒的高原草甸，让丁青远远淹没在这似绿尤红的山间。这里的草甸世界，朝露晨雾，生机勃勃。

这里是原始森林的世界。

从他念他翁山下来丁青的路上，就感觉仿佛回到了低海拨地区的大山里，山高林密，绿意盎然。这次翻过4800米雪色茫茫的瓦拉山垭口后的行程，更像是行驶在原始森林深处。这里的大山海拔如高原般的数千米，只是山顶不见积雪，却有白云如雪；山上满坡青翠，成片的冷杉仿佛在与蓝天争艳般；山谷间流淌的怒江并不宽阔，时常地咆哮着在两山相对的悬崖峭壁下流过。由于山高林密，人迹罕至，这大山深处设了森林哨所，我们遇到的一处，常年驻扎着三男一女四个护林员。原始原貌，似乎是这里的名片。

这里有农耕区域。

走出这段树木葱葱的大山路段，是一段黄土漫没、梯田层叠的大山穿梭路程。我们从山顶下来，层层叠叠的梯田也从山顶一直叠加到山谷里，仿佛垂直的这片大山深处，便又被开垦成了农耕之地。时值深秋，农作物已收割完毕，整个区域便露出山的原色，似黄尤褐的连绵到了天边；支流小河从谷底流过，村庄民舍零零落落地散布在大山坡上梯田傍；山沟折叠处，有树木稀疏，我们似乎走在了黄土高原上。

这里是牧场。

这个深沟高垒的山区，与高原区域一样是牦牛的天下。不管是原始森林深处，还是农垦之地，山坡上、乡村傍、市镇边，都可以见成群的牦牛。帮我们开车的司机是个老西藏了，他说这放养的牦牛，许多是自然生殖的，小牛经常会在野外岀生。这山里，也会有许多的野牦牛，每到发情期，经常会有雌性家牦牛被雄性野牦牛拐走，来年却带着一家大小回归的事情。有时候，野牦牛也会直接加入牦牛群，成了家养牦牛了。所以这放养的牦牛群，是会自然庞大的。

这里有许多山谷城镇。

这里众多的雪山冰川、高山峻岭，造就了这里河系发达、河水湍急，城乡村镇便大多建在这山谷河傍。索县县城是最为平坦的，边坝直接被壁立的大山掩盖住了四周。我们来到边坝已过中午，这座建在怒江支流山谷中的小城，沿河谷一字排列着，直射的阳光让她温暖如夏。支流小河跌荡激昂，扬着混浊的水流哗啦啦地从小城中央穿过，想起怒江之名，也许也是因它的流速？

这里更有西藏高原的地质标志——雪山、冰川，这也是我们的目的地：祥格里冰川和萨普神山。

而最意想不到的，是熊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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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到熊的消息，是在祥格拉冰川时。

出边坝小城沿584乡道走到尽头，便是祥格拉冰川。一处开阔的山谷，一处叫普玉一村的小村后面。阳光照耀下的祥格拉冰川，反射着深邃如幽梦般的蓝，成了一道与云天相连着的幽蓝的墙；冰川融化的水汇成了湖，湖水泛着微波，一折一折地把冰川倒映成飘动的绸；从冰川撕裂开来的巨大冰块浮在湖上，成了白色的岛，却给这湖面带来了肃静庄严。山间平原上砾石满地，水流痕迹历历，山间草木稀疏，山色清朗，这山这原，处处透出荒芜感。天上的白云像是静止了，这区域宁静得仿佛能听到在湖边吃草的牦牛的喘气声。

普玉一村离湖边不太远，因它的存在，给这荒凉点缀上了些许亲近感。村委会就在路边，崭新得如刚粉刷过一样。村委的旅游宣传做得挺好，对我们想去蓝冰洞的要求，热情的村委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来的时间不对，现在温度高，蓝冰洞因存在局部坍塌危险而尚没开放，建议我们转去三色湖。村委人员并告诉我们，这一带有熊出没，需要注意。

第一次听到了野外有熊，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刚刚游历的湖岸山谷的山上，那稀疏的山木、嶙峋的岩石、隐隐约约的洞穴，熊的出现，仿佛定格在这山间般。

普玉新村就建在与冰川湖岸相连的谷间平原上，离冰川湖边只有3公里。新村全是单层院落型，由政府出资建设并分配给当地的藏民，只是这里以放牧为主的藏民，依然习惯住在旧村子里或山上的藏家帐篷里，这新村便任由藏民们自行外租了。这一晚，便住在新村一处由民居改造成的民宿，老板是个近40岁的四川男子，向当地藏民租了这新村的几套院落，开了这间“云水间”民宿。村子没什么人，所见便只有他和租用另外一处民居的一位女子。两山相对，人迹稀少，感觉这里是避世隐居的好地方。

我们入住的这间民宿是三房一厅的平房，主人在庭院里搭了一个小凉棚，备有茶几火炉用作喝茶聊天、烧烤加热。我们是临时入住，民宿主人没有备好食材，加上县城抢修线路，这里便没电不能煮饭，只能把仅存的菜肉等合在一起用庭院里的火炉煮了一锅，又到傍边那女子处借了面条，便成了我们刚够吃的晚餐。至于明早的早餐，只能建议我们自行到30公里外的县城解决。这里的夜异常寒冷，所幸天黑时终于通电了。

入夜时，民宿主人便要求我们入睡前要关好门户，以防有熊进入。我们问到怎么这里会有熊？他说这区域原是荒野，熊出没是常态，特别是村边的那处垃圾场，晚上经常有熊翻找食物残余。而熊晚上进入没关锁的院子里搜寻，也是常有的事。

再次听到野外有熊。

“那在外放牧的牧民会怎样？”我们带着疑问。

“他们住在帐篷里，习惯了，自有应对的方法”，民宿主人说。

的确没怎么听说过这里有熊袭击牧民的事发生，看来牧民与野生动物的关系，应是和睦的。

我们租住的两套院落相距两三百米，呈对角线地从村子的这头走到了那头。入夜后便是星河的世界，走在村边道路上，硕大的银河悬挂在头顶，直愣愣地压迫着我们的视觉，我们想拍下这星图，总是无法办成。这星光灿烂的夜，时有光点在星空飞过，却分辨不出是流星还是飞莹。远远的几盏路灯，照不全这村子的四周。想起民宿主人所言，直视这漆黑的村外，隐隐的感觉有熊在觊觎，隐隐的心中产生不安定感，只是流连在星空下那种仿佛进入了神话世界的感觉，总让人欲罢不能。

终一夜，并不见熊来探。

真正见到熊，却是在萨普神山。

边坝到白嘎只有170多公里，沿558国道车开3小时便到，白嘎属比如县地界，是个简陋的乡镇，我们住的酒店叫“喜江酒店”，就在白嘎的两条主要街道之一。萨普神山离白嘎也只有30多公里。

萨普神山是念青唐古拉山脉东段的最高峰，主峰萨普棍拉嘎布海拔6956米，被誉为“神山之王”。传说中排列在萨普棍拉嘎布左边的，是他的女儿和他的医生，排列在他的右手边的，依次是他的大儿子、二儿子、私生子，而遥遥相对的，便是站立在私生子傍边的妻子——雪漠峰，萨普神山便由这壮观的雪山群组成。传说中他美丽的妻子出轨的情敌是郭布神山，萨普由此充满了愤怒和仇恨，与郭布狠狠地干了一架，郭布神山的形象从此变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所以现在看到的萨普棍拉嘎布，似乎正带着胜利者的骄傲，雄赳赳地高昂着头怒视远方，尽显王者之气。他那远处的妻子静静站立着，不言不语。

雪山脚下却是温柔的场景。海拔4700米的萨木措泛着蓝波，温顺得如冰洁自爱的少女；湖岸围拢着若大的彩色经幡，在雪山影里点缀出绚丽多彩；湖水溢流形成小河，似蓝尤绿的哗啦啦地流过小木桥，小河直对远处两座巨大三角形雪白的冰山，正是萨普棍拉嘎布的私生子和二儿子，便像是守护者般。

这是我迄今为止近距离所见过最美的雪山群。

流连在湖伴，远望雪山日照，近观湖水幽蓝，静听流水声响，湖幽流水潺，日落天地宽，这世界，静谧怡宁，无垠无尽。

静坐在湖傍，端一杯酥油茶，品一味轻风凉。湖边小草原上，土拔鼠不时地露出头来，见牦牛走来，亦不慌不忙；鸟儿低空飞落，悠悠地在草地上漫散；风自湖面吹来，带来习习清凉。

这时我们的司机兴奋地传来熊出现的消息，熊，竟然就在离湖边不远的地方。

藏棕熊，世界上最稀有的棕熊亚种之一，正毫无顾忌地走在直达湖边的道路中间，一大一小，大摇大摆，傍若无人。原来这荒山野岭，真的有熊的存在！

几乎全灰黑的熊大，只在脖子上连一圈藏棕熊标志性的白色毛发，那蓬松的黑色毛发，总是不时地显示出独特的灰蓝，显得高贵而不凡。略小的熊二，只在臀部、两耳四脚是灰黑，其它的却以黄白毛色为主。

围观的游人小心翼翼地站坐在车上，小心翼翼地投喂着，见有食物，熊便慢悠悠地走过来，慢悠悠地吃着，一副萌呆了的样子。若高声呼唤到跟前，却见不到食物，那时候的熊便会咆哮，我们的车便因熊发怒猛扑而在车前留下一道爪痕，那充满戾气的眼神，仍让人不寒而栗。

狗竟然能跟熊和平相处。人们投喂的食物，狗竟也走了过来，与熊各吃各的，画风温和。熊二突然跑开了，跑向山边，边跑边回望着，或许受了什么惊吓。

这里四面环山，两山相对间，是狭长的山谷平原，溪流从中穿过，平原上砾石与小草丛混在一起，荒芜中带着生机，周边环境与祥格拉冰川十分相像。而萨普之名，原意便是指雪豹出没的深沟。熊的存在，或许才是必然。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与熊更近距离的接触，竟然就在白嘎的酒店停车场！

我们的车当晚停在酒店的停车场。第二天岀发时，却见提前整理车子的司机脸色苍白，话音颤抖。原来就在刚刚，他打开后备箱整理时，感觉身后有东西，回头一看，竟是两只大熊，就站在身后2米多的地方看着他！司机吓得一下子跳上后备箱，迅速关闭后备箱门。熊并没作过多反应，等熊慢悠悠地走开了，司机才敢出来。“这两只熊比昨天见到那两只大多了”司机惊魂未定地说。

电视里的画面终于在现实里呈现，熊，走进了荒野，走进了村庄，如今，更走进了城镇。这高山高原里人与猛兽之间的距离，竟能如此接近。不自觉地环顾四周，只感清晨的空气里，处处寒气逼人。

………………

这三天所走过的索县丁青边坝比如四县的这些村镇小城，其实并不太多人，丁青约10万人，边坝是5万人不到，白嘎整个乡才1万人左右。这一带是半农半牧区域，在艰难的自然环境下，因生存所需人均占用地域本就大得惊人，随着人口增加、旅游业的旺盛、路通要求增高等，向自然要地的需求也就不断增加，不可避免地与野生动物占有领域交叉。站在动物界最高端的我们，自然成了俯视者。

回程时翻寻网上，才发觉在萨普山谷里那两只无所顾忌的熊已是超级网红，他们那笨呆的身影，走在荒野、走过湖岸、也走过那小木桥，在神山之下、在人们的视野里，悠闲自乐，自然而然。想起普玉一村那民宿老板所言，这里，本来就是熊世界。

美丽与雄壮，人与自然，终究是这星球上永恒的话题。

小城边坝

瓦拉山下之晨曦

山谷里的怒江

被开垦的大山

远眺祥格拉冰川

祥格拉冰川湖边

普玉一村

隔着萨木措的萨普神山

萨木措溢流成的小河

谷间路上的熊

荒野熊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