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喔喔喔”,腊月的一天,早上八九点钟,鸡还在鸡窠里扑腾。勤劳的主人不似往日,天刚麻麻亮,人出门、鸡出笼。</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蛋,把鸡捉了!”王二嫂收拾完屋子,水烧了、茶沏了,才喊男人王二蛋起床。“嗯!”二蛋应了一声。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二嫂交待道:“留一只打鸣的”,担心男人不清楚又说:“那只芦花(大公鸡)不捉。”“哦——”王二蛋答应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捉鸡”叫法上好听——“腊时腊月,不能瞎说”。老年人规矩重,不爱听宰啊杀的,按照习俗,腊月二十七“捉”年鸡,留下蛋的母鸡和一只公鸡打鸣。年轻人不兴这个,湾里人前几天就开始宰鸡了。二嫂挨了几天,因为家里有长辈,说话行事要有禁忌。今年宰年鸡,能宰个七、八只,老老少少吃满意了才好,王二嫂心想。有一年,鸡没喂好,过年宰了一只鸡,还皮包骨头。拢共一只鸡,男人要红烧,老人要炖汤。二嫂聪明,正块子红烧,剩下的一锅炖了。这下不得了,老人逢人便讲,儿媳不孝顺,一锅鸡都是骨头,牙签挑不出一点肉。一湾人笑话了她好多年:大过年的,一屋人吃肉,要老的啃骨头。</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嫂并不计较,遇到有人笑话她时,她总是宽慰自己,老人不容易,吃苦多了吃怕了。当年她男人二蛋,他娘生他时,家里缺吃的,预产期过了都半个月了还不见动静,一家人正寻思办法。一天大清早,隔壁的李三婆送来了两个鸡蛋,娘吃了,当天晌午,孩子出生了,孩子哪儿哪儿都瘦,就是小脸粉白粉白、圆嘟嘟的,像鸡蛋,把他爹高兴坏了,随口叫了一声“二蛋”,二蛋就成了他的名字。二嫂起初听到了这些,叹息婆婆辛苦,敬重婆婆,特别是自己也生下了宝宝以后。可惜婆婆死得早,丢下了爹,自己也没享多少福。爹一个人也不容易。</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王二蛋将鸡窠门只开了一条小窄缝,用自己的一条腿半掩在门缝口,防止鸡逃跑。鸡小心翼翼鱼贯而出,企图逃脱的大公鸡被眼尖手快的二蛋一一拿下了,用事先准备好的布片巾将鸡的两只脚锁牢。逃出门的芦花大公鸡大概是以为自己侥幸逃脱了,和母鸡们一路奔跑,一只只奔跑的鸡不知道是不是在努力地提醒自己,往后,打鸣的要认真打鸣,下蛋的要好好下蛋。被锁住的鸡努力拍打着翅膀在地上划着圈地扑腾……</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见二蛋举起了刀,二嫂在一旁轻声细念:鸡儿鸡儿你莫怪,你是农家一碗菜,今年要你早点去,明年你要早点来!</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年的仪式中,宰年鸡不像捉年猪那样有声势,不像卤水点豆腐那样有神秘感,也不像打糍粑那样有热烈的气氛,甚至在祭祀中也看不到鸡的影子。二嫂的念叨,在念给鸡听,更像是在念给自己听,是自己把它们带进这世间走了一遭,它们承受过的欢喜与忧伤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包括到今天……二嫂撩起围裙,擦了一把湿润的眼角。辛辛苦苦喂鸡,可不就是为了生活么!有一种尊重叫喜爱。“雄鸡一声天下白。”在中国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里,鸡“吉”谐音,像征吉祥,人们把鸡和凤凰、牡丹一起视为吉祥物。在日常生活里,家里有鸡,方便了一家人或来人来客时,随时吃得上新鲜荤菜。鸡蛋是人人喜欢的营养食物,鸡肉是家禽家畜肉类中的上品。妇人坐月子,娘家送来的鸡、蛋可是无比的深情厚意。万物皆有劫数。无疑,此时的二嫂,似乎已经完成了自我救赎,一幅素常的笑意,在她好看的脸上又开始慢慢地复苏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嫂拎着热水和大号洗脚盆靠拢来,二蛋将宰好的鸡放进热水里浸泡拔毛,另外准备清水除杂清洗。收拾好了的鸡直接挂起来,沥水风干,不需要像鱼、肉需要盐渍,就成了腊鸡,过年的时候红烧或者清炖,二嫂已买好了卤料,准备卤一只二只,随时可以应急上桌、下酒。今年,计划的年货又丰盛得很,辛苦了一大年,家里人和客人吃得满意,是二嫂最大的欣慰。</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嫂嫁过来初持家务那会儿,娘家妈不放心,提了一篓子豆折过来了,说是看亲家。夜里,娘家妈对女人说:“娃呀,女娃出嫁了就是人家屋里的人,老古话说:‘爷有不如娘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丈夫有还要过一道手。’自己动手喂一头猪、喂一窠鸡,卖个蛋呀鸡呀、过年卖点猪肉,平常的油盐钱、体己的用动,莫样样开口要。‘外头有个好耙,屋里要有个好篓’,这人家才做得好。”娘家妈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捏到了女儿的手上。女儿眼眶里泪花儿直打转转,心里暗下决心,就是累掉几身肉,也不能让妈再为自己操心了。得亏妈提醒得及时,后来,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男人长年在外打工,屋里屋外靠自己一个人张罗,“家有千贯,不如日进分文”,不是有猪有鸡,那些细碎的日子还真是不好弄,还是老人的见解长远些。</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今年的鸡又喂得好。瞅着一只只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鸡,“一、二、三……”王二蛋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一边用手指点数,一边笑着说:“上个正月初一天气好,鸡长得又大又肥!”不知道这个初一天气咋样?二蛋心想。王二嫂在屋里接过话茬:“天时再顺畅还是要人勤快、喂养得好,上春黄鼠狼拖走了二只,入夏时隔壁家的狗又叼走了一只,狗嘴里叼了鸡娃儿,吼都吼不脱,不然还能多出几只。”“老辈人就那么一说!”二蛋意识到话说得欠周全,顿了顿,回应道;“一鸡、二犬、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九豆、十麻。”他又像小学生背书似地念了一遍这首老民谚。据传,夏历视正月初一为鸡日,从正月初一到初十,依据天象,占卜当年万物兴衰,阴主灾,晴主兴,湖北、湖南、江浙一带,老辈人迷信这种说法。也许,老祖宗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后人,万物存焉,自然和谐的道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世间事,没有做起来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道理,二蛋见过媳妇敲木瓢救小鸡儿的事,刚开始时笑,后来就见怪不怪了。刚孵出来的小鸡仔,生命力脆弱,偶尔殁一只,媳妇舍不得丢,把它放在平地上,用一把小木瓢反扣起来,手拿一根木棍一下下敲木瓢,口里不停地念:“救救活救救活,快点醒来吃白米哦!”过会儿,翻开木瓢看看,有的鸡仔能颤巍巍站起来,像人休克了被唤醒了一样,但站不起来的还是占绝大多数。</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说话间,二嫂正在加紧收拾灶头,清洁簸箕、面板、糍粑棍,准备明天打糍粑用。二蛋在收拾地上的鸡毛、清理柴禾垛。不远处的鸡恢复了常态,正在悠闲地啄食。这时,二嫂出来了,发现鸡群里多出了二只公鸡,叫了一声“喔唷——”,一看男人挂好的鸡,明白了,揶揄男人说:“冇得一‘钱’用,抓个鸡还能把鸡抓跑了!”二蛋这才发现鸡被抓漏了,忙对笑盈盈的媳妇说:“年年有余、年年有余!”“还好意思笑!”二嫂望着洋洋得意的二蛋又说:“到时候爹又该骂你不给他吃肉。”“咳——”外面太阳处突然传进来一句老年人的干咳声。二嫂一惊,自知说老人的怪话不好,舌头一伸,连忙搬几根劈柴又进了灶屋……</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才一会儿,二嫂从屋里探出头来喊二蛋,告诉他:“把沥干了水的鸡,送一只三婆婆家去,她喜欢吃新鲜的。”二蛋会心地笑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阵阵腊梅扑鼻香,年味在二嫂、二蛋笑盈盈地忙碌中越来越香浓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i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字数:2687)</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i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二零二五年一月八日写于孝感</i></p> 刘仁杰原创作品:二嫂家的烟火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