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师范时，有一年年后返校，文选老师跟我们聊起当年春晚的一个小品《爱父如子》，特别感慨，给出了极高的评价。</p><p class="ql-block"> 小品里说，对待七八十岁的老人要像对待孩子一样。</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很不以为然。</p><p class="ql-block"> 就是那一年，姥爷去世了。姥姥的头疼病犯了，舅舅带姥姥去做了CT、磁共振等各种检查，医生的诊断单上写着：小脑萎缩......</p><p class="ql-block"> 舅舅解释说，等姥姥上了年纪，可能会得老年痴呆。</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觉得这一切都还很遥远。</p> <p class="ql-block"> 近几年，偶尔听妈妈和妗妗她们说起姥姥如何如何糊涂，如何不认识自家的人……看着她们苦笑无奈的样子，我想:我未见，我不信！姥姥历来通透睿智，不可能糊涂！</p><p class="ql-block"> 去年夏天，我开车带着妈妈去看姥姥，姥姥就在舅舅家胡同口轮椅上坐着，（姥姥的轮椅，走路时是拐杖，走累了，是椅子。）在车里，我像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地畅快地喊:“姥姥！”姥姥一边答应一边顺着声音的方向找我，车窗太灰暗，她没有看到我。</p><p class="ql-block"> 因为路窄，妈妈下车推着轮椅上的姥姥往胡同里走了几米远，又从胡同里出来指挥我停车。</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妗妗从家里出来笑着说：“你姥姥快步推着轮椅回家跟我说，安安（我的小名）来了，让我快点出来接，我说你又认错人了吧，她肯定地说没有错，我问她人在哪，她说她也没看见......你姥姥说话像小孩子一样实诚。”</p><p class="ql-block"> 我的姥姥，她好像真的不认得她的女儿我的妈妈了，我的眼圈儿一下子就湿了......</p><p class="ql-block"> 我把带来的各种水果、糕点给姥姥吃，姥姥很安静很听话，像我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一样。</p> <p class="ql-block"> 去年重阳节，听说妈妈把姥姥接到家里住一段，我飞驰过去。跟日子无关。</p><p class="ql-block"> 在娘家大门外，隔着院墙，车未停稳，我就喊了声“姥姥”。出来开大门的弟媳说：“姐，咱姥姥说你来了，俺都以为她又产生幻觉了，没想到是真的，咱姥姥的耳朵最灵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想，最近几次见面，也许姥姥已经不认得我了，她只是还记得我的声音，一声“姥姥”，就像一把神奇的钥匙，能瞬间打开她混沌世界里那扇装满爱的大门。</p><p class="ql-block"> 进家走到姥姥跟前，姥姥说：“风可大啊妞，你咋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说：“姥姥我开车来了，不怕风。”</p><p class="ql-block"> 姥姥说：“妞你把车开到家吧。”</p><p class="ql-block"> 我说：“不用，姥姥，车子放门口没事。”</p><p class="ql-block"> 姥姥又问我：“你自己来了妞？”</p><p class="ql-block"> 我答：“嗯！我自己。”</p><p class="ql-block"> 姥姥却说：“你姥姥没去接你啊妞？”</p><p class="ql-block"> 我一怔：“嗯？姥姥——”</p><p class="ql-block"> 姥姥回了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忘了——”</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一紧，然后又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偶尔，不会有事的……</p><p class="ql-block"> 我深深知道，在姥姥的内心深处，我永远是她的孩子，无论我多少岁，无论什么天气，无论去哪，姥姥对我都有义不容辞的接送责任，哪怕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她都觉得我的姥姥要爱我！</p><p class="ql-block"> “二孩家（我弟媳）说，把门口的花发手机上了，俺姐就快来了。”姥姥还会转移话题呢。我这才注意到，家门口的芍药花开得像碗口一般大，红艳艳的。</p><p class="ql-block"> 我说：“姥姥，您一来，这花就开了！”</p><p class="ql-block"> 姥姥说：“哦，是这回事啊！”</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笑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儿，我从里屋出来，看见姥姥推着她的轮椅，快步向大门口走去，我问姥姥要干什么，姥姥说看见外边有人，怕人家拿我车上的东西......</p> <p class="ql-block"> 吃过晚饭，我拿一张小马扎，坐在姥姥身边，听她说话。</p><p class="ql-block"> 印象中，姥姥从不絮叨，但是现在，她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话——</p><p class="ql-block"> 三个儿媳妇都可孝顺，儿媳妇给买的袄穿上看正好，还可暖和；</p><p class="ql-block"> 孙女经常给洗头洗脚；</p><p class="ql-block"> 孙子说要给我庆100岁；</p><p class="ql-block"> 孙女给买好多好吃的；</p><p class="ql-block"> 还有重孙重孙女从幼儿园放学回家甜甜地喊“老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姥姥如数家珍，一遍又一遍地，全是别人对她的好。好像生活的磨难和煎熬从来就不曾造访过她。每次这个时候，姥姥脸上好像多了些光彩，她的声音也那么年轻。</p><p class="ql-block"> 我一遍又一遍聆听，微笑着，我好像看到了口吐莲花的仙人。</p><p class="ql-block"> 我想，到了姥姥这样的岁数，能够沉淀下来并永远驻留在她的意念里的一定是对于她来说比金子还要闪亮比夏花还要灿烂的最珍爱最牵挂的人和事，无论是痴傻，还是像小孩子一样的智商，她老人家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反应。毫无疑问，我，是驻留在姥姥意念里的一个。我一直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富足的人，因为我拥有姥姥的爱。</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看了看表，起身。姥姥看了看天色，便仰起脸看着我，那眼神就像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仰着脸看着她一样，她说：“我光想你妞，我又不能说，说了怕其他人不中受。”</p><p class="ql-block"> 我说:“姥姥您是在怪我看您的次数太少了吧？”</p><p class="ql-block"> 姥姥的思路却格外清晰:“你忙妞，我知道。”</p><p class="ql-block"> 我说：“我再来看您！”</p><p class="ql-block"> 记忆里，我和姥姥的每一次告别她从不拖泥带水。要么就是:“走吧，别搭黑！明儿还上学（班）呢！”要么就是:“天黑了，明天一早走。”我也特别听话。</p><p class="ql-block"> 可是，这天，姥姥继续仰着脸说：“你住两天呗妞——住一夜也中——”</p><p class="ql-block"> 我看着姥姥近乎乞求的眼神，坚定地说：“好！姥姥，我住一夜。”</p><p class="ql-block"> 我刚扶着姥姥坐到床沿上，姥姥突然说:“妞，我头疼妞。”</p><p class="ql-block"> 我着急地望向妈妈:“带我姥去医院吧妈！”妈妈却说:“你姥怕你走，故意怄你哩。”我才发现，此时的姥姥像是一个没有演技的演员。我递给姥姥一片水果味的维C，她一吃下，便笑着说“头疼病”好了。</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姥姥床边，直到姥姥传出了均匀轻微的鼾声。</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部医疗题材的电视剧对于老年痴呆给出了一个通俗的解释：老年痴呆病人相当于小孩子的智商，不同的是，小孩子是越来越聪明，老年人是越来越痴傻，直到生活不能自理......所以有人称这种病为最漫长的告别。</p><p class="ql-block"> 天，如果这种告别真的是漫长的，我希望是无限期地长......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可以成仙的药，无论要走多么艰险的路，我一定去找来给姥姥！就算姥姥成为一个小孩子一样的仙人，她的爱也丝毫不会少，我的快乐也丝毫不会少......</p><p class="ql-block"> 人生，是一个轮回。人到了很老很老的时候，又会像小孩子一样，像小孩子一样的智商，像小孩子一样需要亲人的陪伴和照顾……亲爱的，在我们尚且年轻时，对待我们的老人，一定要多一点再多一点细心和耐心，就像他们年轻时对待小时候的我们一样！就像现在的我们对待我们的孩子一样……有一天，我们都会老，都会像一个小孩子。</p><p class="ql-block"> ——后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