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牌楼（续59）

古槐

王家牌楼（续59）

智儿到五斤家，五斤妈十分热情，端上热腾腾面条让智儿道：“快吃，娃呀，咱这儿刚收完麦子，是新麦面做的，你要二三月里来说不定还没麦面给你吃，快趁热吃吧。”

五斤接着道：“兄弟，吃吧，啥也别想。”

何六十也在一旁道：“ 哥！快吃，咱家没啥好吃的，你就将就着吃吧。”说罢嘿嘿一笑。何六十是五斤的弟弟，二十多岁，是他爷爷六十岁那年出生的，所以爷爷为他取名六十。兄弟二人均是光棍，守着白发苍苍的老母度日，智儿看到他家的贫寒，一阵心酸，老天真不公平，眼睁睁看着两个精壮小伙子娶不上媳妇，就这么艰难地熬着。

吃罢饭，智儿同老人说了会儿话，便和五斤、六十到另一个窑里一炕滚了。五斤和六十很快进入梦乡，多年来养成了吃饱肚子便睡的生活习惯，其它的啥也不想，想也是白想，徒添烦恼。兄弟俩睡得很香甜，智儿辗转难眠，想起宣传会上的一幕，想到家里的母亲、柳儿和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翻腾了很久才慢慢入眠。

黑云万马奔腾似的逼近了西坡，紧接着是张岭、鄯化、湫池沟，天空张开黑洞似的大口吞没了天上的星光，地上的万物，一切都漆黑一片。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地、大自然活像被装进了黑匣子，唯有强劲的狂风使劲地刮，想要掰弯树腰，大树却倔强地硬挺着，互不相让地搏杀，不断地发出地怒吼声。一阵亮光划破黑暗，把天空劈为两半，一半留在天空，一半堕入地上，轰隆隆的雷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惊醒了刚刚入睡的智儿和早已挺直的何家两条光棍，瓢泼似地打得窗纸哗哗直响，拍向大地发出啪啪的响声。又一声炸雷，惊醒了熟睡的人们，智儿翻个身说：“天气很恶，雨很大，这个下法保不准有地方会被水淹了。”

五斤含糊道：“睡吧，操那心干啥，咱这地方不会淹，雨再大水都会顺着山坡流入沟里，不会流到窑里的。”说罢又翻身入睡了。

“五斤！五斤！院里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雨这么大！”隔壁窑里五斤伟来母亲的声音，她明知一切在临睡前都会在她的监管下收拾妥当，但还要明知故问地喊上一声，大概是老人觉得害怕，借此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为自己壮壮胆。

风还在怒吼，雨越下越大，窑洞里一切都很平静，何氏兄弟又睡着了，何母也不再喊叫了，唯有窗外的风雨还在嘶鸣，在怒吼。智儿好像预感到什么，总也睡不踏实。

刺耳的雷声惊醒了柳儿，她的心慌慌直跳，该死的老天，变得这么吓人。穿好衣服，拉开窑门，只见啪啪的雨滴打得地上直冒白烟，水面上泛起了一連串的大水泡，活象硫酸腐蚀地面似的，水泡越来越密，也越来越高，柳儿脸色发白，老天爷不知要作什么孽，让人不得安宁。脑海里泛出奇怪地想法，这个下法叫真人害怕。柳儿不顾一切地跑到婆婆窑洞的窗前，叫了声 “妈” 的同时，看见蔷儿也爬在窗前，窗户大开着，瞪大眼睛，双手合拢于胸前，口里不住地念叨着：“ 求老天保右！求老天保佑！”

雨越来越大了，院子里的水已积了一尺多深，柳儿成了落汤鸡，雨水打在头顶，顺着脸颊流下，衣服紧贴在身上，眼睛也睁不开了。她用手抹了一把说：“ 妈，你快过来看住孩子，我去喊人帮咱们，再迟就来不及了！”

蔷儿这才镇静了，慌忙下炕，拉开门拴就往外扑，柳儿冲进，从炕上抓起被子，抱起九儿，将被子顶在婆婆头上，掺扶着婆婆到了自己的窑里。蔷儿推开头顶上的被子，急忙爬上炕紧紧地抱起命儿和九儿，翠儿也依在身旁两眼痴痴地望着，蔷儿浑身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说。

柳儿见状安慰道：“妈，先看住孩子，我去喊人，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说罢冲出了门，摸黑爬到大门口拉开门闩，大水一下冲开了合拢的门扇，把柳儿冲得打了个趔趄，差点冲倒。她紧紧的抓住门扇，让水头泻了下去，然后扶着墙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奔向村中。

柳儿满身是泥，脸上也糊满了。什么女人的文静，不能在人前张口的清规戒律全都顾不得了，活命要紧。在漆黑的夜晚，雷雨交夹，她孤独地站在村子当中高声大喊：“救人呀，快救人，我妈和娃娃们还在水里呢，救人呀！”

暴雨打破了村中的宁静，人们都支楞着耳朵倾听村着中的动静，柳儿知道东边的邻居家也进水了，也在喊救人。

猪儿第一个听到喊声，是柳儿在喊，闪入脑海里的第一印像是：“智儿家出事了”，一轱碌爬起来，翻身下炕，双脚一蹬，穿上裤子，系紧裤带，光着膀子就跑了出去。边跑边喊：“快救人呀！快救人。”路过诚儿家时，喊出了诚儿，也喊出了狗儿。

柳儿听见有人来救了，才不觉得害怕了，呜呜地哭出了声。边哭边喊:“快来救人”。

猪儿第一个冲进智儿家，水已埋过膝盖，他冲进窑里，炕前全是水，快没到炕沿了，只见蔷儿双手搂抱着两个孙子，面色苍白，一个劲地发抖。诚儿和狗儿也赶来了，猪儿背起蔷儿，诚儿抱起翠儿，狗儿抱着命儿、背着九儿蹚水冲到院子，再爬上洞子顶，救出了一家四口。

猪儿将蔷儿放到牌楼下，诚儿和狗儿把翠儿、命儿和九儿交给了柳儿，又翻身冲进院子。柳儿放下两个孩子不顾，抱住蔷儿哭道：“妈呀，这下我们可咋个活呀，家被淹了，一切都没了，往后的日子咋过呀。”翠儿和命儿、九儿浑身湿透了，用小手抹着脸上的雨水，一个劲的喊：“妈，我害怕，我害怕。”直楞楞的依偎在柳儿身后，蔷儿好像痴了一般任其摇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猪儿三人又冲上来了，抱出了几床被子，和一些紧要的物件，把一条被子递了过来，让柳儿披在蔷儿头顶，避避雨。村里人越聚越多，有的帮这，有的帮那，乱作一团。

“快，先救人要紧。”七大一边指挥一边喊道。七大在族里排行老七，是村中有威望的老者，瘦瘦的身材，嘴边留有山羊胡须，拄着一根木棍也冒雨参加抢救，在紧急情况下，在一片慌乱之中，成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指挥员，一声令下，人们迅速行动。

“快，先将紧要的往出抢。”八大也高声喊着，八大是七大的兄弟，同七大一起赶来的。

“快，小伙子多跑两躺，粮食能抢出多少是多少。”又是一个宏亮的喊声。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在大家的齐心相协力下，终于抢出了一些紧要的物件和粮食，所有的物件都变成了泥的，湿的，乱七八糟的堆放在一起。

猪儿一连冲下去三次，再要冲第四次时，诚儿一把拉住，说：“ 猪儿，危险，不能再下去了。”

猪儿急着摔开诚儿，嚷道： “ 智儿家还有好多东西没救出呢，不去咋行？”

诚儿狠狠地打了猪儿一拳，喊道：“你不要命了！看，成了啥样子啦，还敢下，下去就没命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