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树的记忆

樊春亮

百年皂角树的时代变迁

韩城市桢州公园有几棵皂角树，树龄大约都在百年以上，是2012年公园修建之初从别的地方移栽而来。它们春夏枝繁叶茂，像一把把绿色的巨伞为人们带来清凉，树下是孩子们嬉戏的乐园。秋冬时节叶落后则挂满了果实，像一条条小鱼在蓝色的天空下招摇，风儿吹过有种动态美。

昨天中午散步，刚好有颗皂角果实落在草地上，大约10厘米长，像只灰褐色的小船两头尖，非常可爱。有个小朋友捡起来童稚地问妈妈：＂这是什么呀？＂，这可把年轻漂亮的妈妈给难住了，最后经过手机百度，妈妈才告诉孩子：＂这叫皂角，是一种中药＂，这母子俩的对话引起了我对童年时光的回忆。

从我记事起，每逢过春节前，妈妈便会给我一角钱让我到村东洼的瞎子爷爷家去买皂角，我高兴的一蹦一跳背着自己上学的黄书包出了门。瞎子爷爷无儿无女，但在凿开河边有棵皂角树，浑身长满了长长的刺，大约有四五层楼那么高，一个人根本搂不过来，谁也说不清它有多大树龄，它像儿女一样用自己的果实（皂角）养活了瞎子爷爷。

瞎子爷收了钱，摸摸索索装满一书包的皂角交给我，我回到家就盼着妈妈到家对面的山泉水边洗衣服。皂角因为富含皂苷素等活性成分，捣碎后产生的泡沫细腻丰富，能有效地去除污垢。在没有肥皂和洗衣粉的年代，中国北方地区的农村主要靠皂角清洗衣物和头发。而我之所以盼着和妈妈一起去洗衣服，是因为皂角的种子对我来说是一种难得的美食。

那时候村子里大约有50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没有自来水和洗衣机，所以一进入腊月，村子对面岩石缝的山泉水边（冬天水温大约20—30℃左右）从早到晚挤满了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甚至还有外村的村民，这里人声鼎沸非常热闹，捣衣声此起彼伏很有过年的气氛。

年前妈妈总是有忙不完的家务活，扫尘土、捏馄饨、蒸花馍、缝新衣等，一刻也不停歇。为了节约时间，她会专门挑下午山泉水边人少的时候才去洗衣服 。到了地方，我先用一颗光滑的鹅卵石把皂角从侧面小心翼翼地砸开，比黄豆略大一点的种子便露了出来，我把它们收集在一起装在自己的口袋里。剩下的果肉则继续用石头砸成碎沫，妈妈则跪在石板上把这些碎末裹在湿衣服里使劲搓，就会产生大量泡沫，再用木制的棒槌反复有节奏地捶打，一件衣服经过一番漂洗很快就洗干净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读李白：＂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诗句，只记得洗着洗着月亮便挂在山头，天渐渐黑了，四周万籁俱寂，唯有水声潺潺，我有点害怕，心里盼着早点回家，就可以吃上我口袋里的皂角种子啦。当时妈妈三十多岁，身材挺拔又苗条，她用担子担着两篮子刚洗完的湿衣服，脚下生风，两个乌黑发亮的长辫子在后背上左右摆动，我跟在后面非常羡慕。现在想来，妈妈那一头秀发可能也有她坚持用皂角洗头的功劳，用今天时髦的话说用的是纯天然的洗护用品。

回到家后晾完衣服，妈妈先在铁锅里加上几瓢水放在火炉上，把我口袋里的皂角种子放进去，嘱咐我不时地往灶火添柴。我非常乐意干这活，坐在小板凳上埋下头把炉火烧得旺旺的，照得我的小脸通红通红。那时候也没有钟表，全凭妈妈的经验估计时间，大约一个小时后妈妈用笊篱捞出煮好的皂角种子，它们一个个比刚放进锅时圆润饱满了许多，变得水灵灵的。我顾不得烫，迫不及待地用嘴咬开皮吃起里边的白色果肉，它有一种类似板栗的绵软口感，虽不甜却有一股树木的淡淡清香，我非常喜欢这种口味，一口气就把它们吃个精光，而妈妈自己舍不得吃，只是看着我狼吞虎咽，开心地笑着。要知道在物质条件匮乏的年代，好多家庭想在春节时购买几颗水果糖也是奢望，而这些坚硬的皂角种子、还有妈妈用沙子给我炒的玉米爆米花、黄豆等乡村特色的零食，它们使我对春节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后来慢慢的有了洗衣粉和肥皂，不再用皂角洗衣服了，瞎子爷爷也去世了，河边的皂角树也不知去向。再后来，村子里有了自来水，我工作后给家里买了双缸洗衣机，再也不用手洗衣服了。随着城镇化的发展，许多乡亲们进城买房，村子对面的山泉水边再也没有昔日的热闹场面了。

如今，家里早已用上了全自动洗衣机，洗衣变得非常轻松，各种洗涤用品层出不穷，各种零食琳琅满目，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妈妈已离开我们一年多的时间了，她老人家生前常爱说的一句话是：＂你们赶上了好时候＂，现在想一想确实如此。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抚摸着这棵百年皂角树，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思绪万千。遥想它的主人在当初种植它的时候，可能也只是想利用它果实的洗涤功能，没想到经过百年沧桑之后，它却从遥远的乡村走进了城市，成为了公园里的一棵绿化树，果实随风飘落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它勾起了我对妈妈的思念，也无言的记录了时代的巨大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