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春节年夜饭》

董其庆

时光荏苒，数十载光阴转瞬即逝，如今的我已步入古稀之年。回首往昔，那些岁月宛如璀璨星辰，在记忆的天空中闪耀着熠熠光辉。而1963年的春节，恰似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每当回忆起，心中便会涌起无尽的温暖与感慨。

20世纪6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三自一包”政策如春风般轻拂大地，百姓的生活逐渐安稳下来。家中母亲悉心饲养的两头小猪已然长成了肥猪，待杀猪卖肉之后，父亲购置了一台红灯牌收音机，剩余的钱则准备用于盖新房，这无疑为1963年的春节增添了一份别样的喜悦之情。

过年，于弟妹们而言，是满心期盼的欢乐时光，于我这样的青年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呢？在这个喜庆的节日里，美食是重头戏，而喷香的肉食更是勾人馋虫，年夜饭更是重中之重。

为了这顿年夜饭，妈妈操碎了心。家里宰了猪，肉是不缺的，可年夜饭讲究的是个荤素搭配、有滋有味，得让全家人吃得开怀。在我们当地，一直传承着“八盘四碗”的习俗，不管是过年过节，还是婚嫁、寿诞这些喜庆事儿，都按这个老规矩来。虽说时代在变，菜肴的花样跟着更新换代，可这“八盘四碗”的组合形式雷打不动。盛菜用的是质朴厚实的粗瓷海碗，“八盘”配的是 8 寸圆盘，做饭就靠那口大铁锅，烟火升腾间，满是浓浓的年味儿。“八盘”寓意吉祥如意，是吉利的象征，上桌时得先摆出来，一个都不能少；再搭配上“四碗”，共同组成本地春节家宴的经典菜品规格，延续着一代又一代家乡人的春节饮食记忆。

年夜饭的餐桌上，八盘四碗各有千秋，承载着浓浓的年味儿与家乡风情。

先看这八盘，热菜热辣鲜香，凉菜清爽解腻。热菜里，木须肉堪称一绝，滑嫩的鸡蛋宛如蓬松的金色云朵，轻柔地裹挟着鲜香的肉片，入口瞬间，二者在舌尖上交织共舞，奏响美味的乐章。红烧燕鱼稳稳占据 C 位，刺少肉厚的它泛着诱人光泽，仿若从大海深处携福而来的祥瑞使者，寓意着年年有余，庇佑全家新的一年富足安康。黄花菜炒肉独具风味，细长的黄花菜仿若金色丝带，缱绻缠绕在鲜嫩肉片间，独特的清香与醇厚肉味彼此交融，袅袅香气四溢飘散。还有那极具地方特色的油煎焖子，用白薯淀粉浇上肉汤搅匀，经大锅蒸熟、冷却、切片、油煎，直至披上金黄外衣。一口咬下，外皮酥脆掉渣，内里软糯 Q 弹，醇厚的口感仿若一位老友，悠悠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满满的都是家的味道。

凉菜亦是毫不逊色，宛如餐桌上的缤纷画卷。切成薄片的猪耳朵排列整齐，晶莹剔透，恰似一件件精美的小巧艺术品；色泽红润的猪肝散发着浓郁醇厚的香气，引人垂涎。炸虾片更是一绝，下锅瞬间膨胀，出锅如五彩云朵般蓬松酥脆，轻咬一口，“咔嚓”声响彻耳畔。大拌凉菜则是一场食材的狂欢，翠绿的芹菜鲜嫩多汁、爽口宜人，橘红的胡萝卜明艳动人，香脆花生“嘎嘣”一声唤醒味蕾，紫心萝卜艳丽如宝石，豆皮细腻柔软，它们相互交织碰撞，为年夜饭添上一抹清新亮丽的色彩。

再把目光投向那稳稳坐镇的四碗，各个都是经典。红烧肉色泽红亮似火，油润透亮，一口咬下，肥而不腻，软糯香甜，幸福感瞬间在口中满溢开来；蒸丸子圆润饱满，恰似阖家团圆的美满象征，入口 Q 弹，满满的都是团圆的幸福滋味；花椒肉麻香四溢，热辣的刺激直击味蕾，令人欲罢不能，回味无穷；酸菜串白肉堪称绝妙搭配，白肉肥嫩多汁，酸菜酸爽解腻，焖子和丸子藏身其中，时不时给味蕾带来别样惊喜。

筹备这桌年夜饭的过程，处处透着仪式感。妈妈总是早早地一头扎进厨房，开启这场美食魔法之旅。她仿若一位严苛的鉴赏家，仔细甄别、精心挑选每一块肉、每一棵菜，如同在挑选稀世珍宝。而后，在烟火缭绕的厨房里，妈妈化身神奇魔法师，双手上下翻飞，熟练地切菜、炒菜、调味，一道道美味佳肴在她的指尖流转、诞生，那忙碌的身影，是年夜饭最美的背景。

在老家，大年三十的中午，年夜饭的序幕正式拉开。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两张炕桌旁，母亲和大哥在厨房与饭桌间穿梭忙碌，八盘四碗的好菜摆满一桌，还放不下，只能边吃边往上端。父亲把从供销社打来的散白酒，灌进酒壶，放在热水里温着，等热好了，再慢慢品酌，脸上满是满足的笑意，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生活的安稳与美好。

饭桌上，父亲率先开口：“1962 年收成不错，今年得抓紧把房子盖起来，给老大娶媳妇。”母亲立刻应和：“是得赶紧，再养两头猪，还有鸡鸭鹅也不能少。”大哥也积极表态：“老二、老三，初六就去西河沿的河滩捡石头，备着盖房用。”这顿年夜饭，不单单是一场美食盛宴，更像是一场特殊的家庭会议，承载着过去一年的辛劳与收获，满含着对来年的规划与期许。

待一家之主父亲郑重宣布开饭，欢声笑语瞬间溢满房间。大家一同举杯，祈愿新的一年平安顺遂、幸福安康。

席间，小弟小妹盯着猪耳朵和炸虾片，吃得津津有味；二哥偏爱煎焖子，不吃花椒肉、讨厌花椒味道，平时生葱生蒜一概不碰；我对四喜丸子和红烧肉情有独钟，可几块下肚就觉腻了，赶忙夹一筷酸菜，酸爽解腻。那时没什么饮料，我都 18 岁了，母亲仍不许我沾酒，只给我沏了壶茉莉花茶，我却独爱一杯凉白开。平日里嘴馋，家里杀猪后吃上两顿炖肉后，到了年夜饭，吃些肉和炒菜就饱了，反倒馋起大拌凉菜来。一大盘凉菜转瞬见底，母亲又切来一盘水灵灵的大白菜心。冬天的白菜心，咬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四溢，那是大自然馈赠的清甜，口感爽脆，佐以酱油、醋、香油和白糖，味道层次丰富又不失清爽，吃多了油腻，这白菜心一入口，舌尖顿感舒畅满足。

年夜饭，是团圆的象征。哪怕日子清苦，这一天，一家人也总会相聚，共享美食，传递亲情。它凝聚着家人的力量，让奔波的我们停下脚步，珍视这难得的团聚时刻。瞧着一家人围坐欢谈，温馨四溢，那一刻，时光仿若静止，唯有浓浓的亲情在屋内静静流淌。

年三十晚，一家人围坐包饺子。饺子馅用少量牛肉混猪肉，加地芽韭菜，包出的饺子饱满似肉丸。大哥熟练和面、揪剂子；我年轻有劲，擀皮又快又好；15 岁的大妹子初次尝试，包的饺子扁塌馅少。母亲包馅动作娴熟优雅，宛如雕琢艺术品。小弟小妹玩面团，成了“小白人”，模样可爱逗人。母亲还在一个饺子里藏硬币，寓意吃到有好运，屋内满是欢声笑语。

大年三十，年味正浓，正是放炮的好日子。我带着小弟、小妹出门放炮，主打二踢脚和麻雷子。小弟小妹捂着耳朵，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兴奋。小弟点着小挂鞭，噼里啪啦一阵响，他一脸自豪。我拿起摔炮往小弟脚下一扔，“砰”一声，小弟吓得连滚带爬，小妹笑得前仰后合。那段质朴的时光，成了难忘的欢乐记忆。

大年初一早上，吃完饺子后我带着四弟去亲戚家拜年，四弟收获不少糖块和几块压岁钱特别高兴。正月初二到初四，我和同龄伙伴们坐在炕上打扑克，玩百分，两人一伙，输赢交替，充满乐趣，三天赢了8毛钱。我老家过年习俗是吃肉、放炮、打扑克。正月初五，吃完“破五”的饺子后，我带着弟妹们去滑冰，冰车在冰天雪地中成为了我们快乐的源泉。

如今春节，生活大变样，年夜饭精致，娱乐多元。回首 1963 年，那顿年夜饭不只是果腹，更似文化纽带，寒冬中让家人围坐，凝聚向心力。那时物资匮乏，食材难寻，父母却凭勤劳双手、如雨汗水，“变”出这温暖饭菜，暖了肠胃与心窝。

当年质朴欢乐的场景，已成精神财富，诉说着幸福不在物质奢靡，而在亲人相伴、亲情长流与热爱生活。盼这份温暖，能越岁月，代代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