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

松月胡杨

　　军人爱枪，枪能进攻，可防身。军人身着军装，精神威武，身挎枪支，更显阳刚之气。初入军营的战士都喜欢拍一张军装照，寄给家人和朋友，如能挎枪拍照，保家卫国的情怀和自豪感会油然而生。

1949年10月，新疆和平解放，我们军区卫校正随一野第一兵团机关在河西走廊张掖待命。为了挫败美国妄图在新疆成立东土耳其斯坦国，赶在联合国认可造成既成事实的阴谋，我们奉命火速赶到酒泉，乘苏联运输机先期抵达迪化（乌鲁木齐）。

（五四式手枪）

新疆刚和平解放，敌、特、匪反动势力不甘心失败，爆炸、打黑枪时有发生，形势错综复杂。国民党青年军高级特务张劲光，伪装成中共党员和进步青年，积极参加解放军考入我校，与我同班。他学习成绩优异，装扮成我们学习的楷模，目的就是混入我军领导机关。他多次在军人大会上企图掏枪刺杀王震司令员，后东窗事发案件被侦破，军法处长姜胜带人亲自到课堂将他当众逮捕。

我校驻地在市区东门，那天半夜，我在学校大门口站岗，因连日几场大雪，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几度。我头戴棉帽，身穿大衣，肩背步枪站在哨位上，警惕的注视着周边。

突然，几声清脆的枪响，子弹从远处向我射来，擦着头皮嗖嗖掠过，打在身后的墙上。我立即卧倒，举枪上膛向对方连续还击。很快，校领导和战友们赶到……

那次经历使我真实的感受到，枪对一个军人的重要性。

妻是湖南长沙人，十四岁入伍，千里迢迢从南国湘江边来到新疆。有部电视剧《八千湘女上天山》，就是讲述她们的故事，她是其中最早的进疆成员，先在军区文工团工作，后参加了土改、减租反霸、三反五反……来到军区卫生部。同为军人，由于有许多相似的艰苦经历和共同语言，我们相识相知，一起结为军中伴侣。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时我俩都在新疆公安总队医院工作。部队医务工作者一般不配枪，少有摸枪机会，也没有参加过射击训练。

一天早操后，刘开邦院长宣布：“这几天，我院部分人员将安排分批参加手枪实弹射击，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听从靶场工作人员指挥，按条令执行射击行动，要注意保证不发生任何事故。”他又说：“咱们医务工作者，多数人平时没有参加过射击练习，没有掌握手枪射击要领。我们事先会进行一次不记成绩体验，做一次手枪射击的预习。相信大家按要求执行，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刘院长是新四军军医出身，他的动员讲话鼓舞了我们完成实弹射击任务的信心。

（六十年代初，我和妻在新疆公安总队医院）

当天下午，协理员宣布了第二天参加实弹射击人员名单，我和妻均名列其中。

第二日早饭，每人增加半块红豆腐乳，事务长站在饭厅中间大声的说：“同志们，今天早餐每人加的红豆腐乳，就是预祝大家实弹射击开门红，旗开得胜取得好成绩。”食堂内一片掌声，我的心情既兴奋又担心，兴奋的是可以参加实弹射击，担心的是妻从没摸过枪，众目睽睽之下万一打个光头，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我匆匆吃完早餐，豆腐乳那特有的香味儿也没品出来。

饭后，参加打靶的人员集体登车，车辆驶出医院大门时，车厢内的人向欢送的战友们招手致意。

军区射击场设在乌市东门外，训练场地宽大，布置有序，场内道路笔直，两旁矗立着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树叶在秋风的吹拂下闪着白光，天高云淡。靶场三面环山，我清晰的看见对面的山根处，立有两个黑色的木制半身靶牌，牌面上没有靶纸。我朝妻望去，她静静地欣赏着靶场的气氛，没有一丝不安的反应，我的心情稍有平静。

实弹射击开始，指挥员站在两个射击位置的宽桌前，给大家示范讲解子弹上膛击发要领，以及不能枪口对人等安全注意事项，并说明枪内子弹已经上膛，可按要领举枪瞄靶直接射击。要求：两人一组，分批上场，十秒内必须击发，如没有击发，靶牌将会自动下降隐蔽。击中靶牌任何部位均为有效击中，同样规则击发三次。命中一发为及格，两发为良好，三发为优秀，并祝大家取得好成绩。

指挥员接着宣布了第一批射击的两名男战友名字，他俩大声应答：“到”，齐步走到射击台前，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子弹爆裂声震动着在场的每个人的耳膜。约过了十秒钟，报靶人员打来电话，说两人第一发子弹均脱靶。在一旁的人群发出一阵唏嘘，我为两位战友感到惋惜。

两位射手再次举枪瞄向靶牌，又听到两发子弹爆裂声，结果还是没有命中，第三次射击仍然是脱靶。指挥员大声宣布：“把枪放在桌上向后转，归队。”两位射手面含歉疚，苦笑着回到队伍里。

第二批射击者是两位女医生，我把希望寄托在她俩的身上。可喜的是，其中一位第一枪就命中靶牌胸部，取得及格成绩，另一位脱靶。她们的后两发子弹均脱靶，人群中议论纷纷，都认为手枪不好打，指挥员大声说道：“不要讲话，遵守靶场纪律。”

宣布第三批上场的竟然是我和妻，这个安排让我感到有点意外，是偶然巧合还是有意安排？同时也引起大家一阵议论。我的心在通通直跳，既兴奋又紧张，心想她的成绩只能靠自己争取。我一边举枪瞄准，一边朝妻斜了一眼，只见她举枪沉稳的瞄向靶牌，接着两声子弹的爆裂声特别响亮，我俩先后击发。

一会儿，电话报来成绩说她第一发命中，而我是脱靶。人群中，有人小声喊道：“李医生，加油。”指挥员大声的说：“不许讲话，注意靶场纪律。”夫妻双双相遇登场射击的场面，一般很少碰到，难怪战友们兴奋地议论。

妻第二次射击也命中，第三枪脱靶，成绩良好。我前两枪不中，最后在靶牌即将消失一刹那大胆击发，命中把牌，获得及格成绩。我紧张、喜悦之情交织，无以言表。那天的射击最后结果，很多人三发子弹均脱靶，就这样结束了这次手枪实弹射击。

　　最后，指挥员点评：“这次医院组织实弹射击是一次手枪练习，成绩不记入档案……值得一提的是，一对夫妻取得双及格以上成绩值得表扬，希望大家回去后认真练习，争取下次取得好成绩。”

这次手枪实弹射击总评不及格，这个结果也未影响大家高涨情绪和体验射击的兴趣。在后来的瞄准练习中有了方向，不断总结，抓住要领。

妻能取得良好成绩，我想这与她的心态、胆量和心理素质有关。平时工作中不少别人不敢做的事，她都能大胆上手，如给因公殉职血迹斑斑的战士清洗身体，为烈士遗体穿军装；为开胸抢救的危重病人实施心脏挤压术等，因此在实弹射击中她不胆怯，以平和的心态应对，所以能取得较好成绩。

日常开玩笑时，妻说我是他手下败将，我只能虚心接受，同时也激励我加强练习，力争取得好成绩。

1966年，我调入新组建的独立师二团任卫生队长，上级为我配发了一只“五四”式手枪。发枪那天，领导严肃的对大家说：“枪是人民和国家对军人的信任，我们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它。枪是保家卫国的利器，只能用来对付敌人，不能伤了人民和自己的同志，平时要好好保养爱护，做到身不离枪，枪不离身。”我认真的听着领导的嘱咐，内心喜悦激动之情不可言表。

自发了手枪，它似一位亲密的战友，时时伴随在我的身边，我每天都愉悦的生活在部队大家庭中。

卫生队里的卫生员，都是经过卫生知识技能训练的年轻人，他们日常除做好本职工作，平时很喜爱的就是枪。

因他们不配发武器，也少有摸枪的机会。有的人在保障连队实弹射击训练时，得到几粒子弹，便仔细保存起来作为纪念。我在办公室保养手枪时，有卫生员看到便感兴趣的进来，坐在我身旁兴致勃勃地看我擦枪，说道：“队长，又在擦你的宝贝啦？”他拿起桌上的手枪零件抚摸，抢着帮我擦枪，无不遗憾地说：“我在连队当战士时候，有一支半自动步枪，我也经常保养擦枪。”他直爽的说着爱枪的心里话，同时为没有一支朝夕相伴的枪而感到遗憾，这引起了我的同情。

卫生员帮我擦好枪件，组装完成，一支油光闪亮的手枪呈现在面前。他持枪拉开枪膛查看，举枪朝对面墙上瞄准，轻轻扣动扳机，接着叹口气把枪放在桌上，用红绸布仔细地包好交给我，尊敬的给我行军礼后转身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很感慨，一个年轻人报国参军来到部队，没有自己的配枪确是一件憾事。

随着形势的变化，上级要求加强军训。早操后安排练习手枪瞄准，先由后勤所属干部开始，卫生队战士和后勤其他部门一样，使用干部手枪练习。卫生队指导员和我的手枪均交给大家使用，我特别嘱咐他们要注意保管，爱护使用。

一次练习瞄准，我因诊治一位发烧病人晚到。训练场设在团部办公楼后边的小山包下，这里环境安全，山边排列着十几个胸环靶位。我看到后勤干部们一字排开，大家都安静举枪，认真对着25米外的靶位瞄着。

因我迟到，急忙走到站位解开枪套取出手枪，朝对面的半身靶位瞄准，随后屏住呼吸轻轻扣动了扳机。突然听到“噹”的一声枪响，声音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茫然地相互查看着。

我顿时懵了，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枪，只见枪口冒着青烟，同时闻到一股浓烈的火药味，自我感觉似一个麻木之人。更令我惊讶的是，后勤处介家旺处长从对面靶牌下站起来，手里还提着贴靶纸的浆糊桶。他木然地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缓慢地走过来严肃说道：“哪位走火，为啥不按规定检查武器？”大家的目光都向我射来，我难过的低头深感无地自容。是自己急忙中赶到练习场，忘记了事前检查武器的规定，额头顿时渗出隐隐冷汗。

【1973年，我（前中）与卫生队战友合影】

回到卫生队，我立即召开全体会议，首先做了自我批评，深刻检讨自己没有事先检查枪支，造成今天射击练习场的事故。然后查问是谁将实弹装进了我的枪里？会场上鸦雀无声。我说：“如果今天真的报销了介处长，我肯定会上军事法庭……”会场上仍然是无人吭声。

第二天午后，有个卫生员约我到营区菜地走走，他向我检讨了自己因好奇，把实弹压入弹夹装进手枪并推上膛，当时有病人进来换药，事忙中他把枪放在一边，换完药忘记退出子弹，这样违反了条令，请求处分。我告诉他铁的纪律是用鲜血和教训换来的，我们都必须坚决执行严格遵守，这一点非常重要。

此次教训，我们都深深的记在心里，刻骨铭心难以忘记，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如果那天真的把介处长报销了，我怎么向上级交代？怎么向介处长的爱人侯大嫂和她的儿女们交代？我自己心理也会留下终身痛苦。

介处长要我今后严格执行规章制度，把这次事故刻在心里，做好卫生队的各项工作，以实际行动改正失误。那些天，我夜夜不能入睡，后来只要见到介处长，总感觉对不起他，只要看到手枪，就会想起那次违反条令枪支走火，差点造成严重事故的教训。

1968年，由于形势发展变化，上级要求安排干部战士夜间携带武器，在营区外壕沟里值班。

我平时夜里都住在卫生队参与值班。那天，因为有事晚上我回家属区休息。第二天早上我到卫生队，值班人员向我报告，昨晚一位值班医生下岗忘记退出子弹，手握五四式手枪回到房间，枪放到桌上那一刻食指还在扳机上，结果发生了走火。

走火子弹打穿了我平时睡的那张床板，弹头在地下墙上几个来回。如果那晚我睡在这张床上，可能就挂了，想起来真有点后怕。这又是一次没有按照条令规定发生的失误，教训是十分深刻的。这再一次引起了我们的反思和高度重视。对武器的使用和管理必须按规定办，丝毫不能马虎，否则就会出大事。

多年持枪实践加深了我对枪的认识，更促使我爱护自己的武器，注意不再发生事故。做为一个军队医务工作者，在搞好业务的同时也必须加强武器使用和管理概念。

这正是：

夫妻同登演练场，

实弹射击靶名扬。

铁打规章须牢记，

无尽风流戍边疆。

注：图1、2、4自网络

作者：钟礼

编辑整理：钟伟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