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老家过大年

天涯海角XJW

原创： 赵 京 德

配乐：《牧羊曲》

　　 山东省昌邑市文化广场

　　春节，是中华民族盛大的节日。欢度春节，我们老家叫“过年”，也叫“过大年”。不同人家，不同村庄，过年习俗与套路不尽相同各有特色，但主旨完全一致，就是欢欢喜喜辞旧岁，热热闹闹过新年。 时光飞逝，乙巳春节临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儿时老家过大年的情境，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一时间，想写点东西的冲动难以自己，便即动笔，草成此文，以为存念。

　　六十年前老家过大年，可真是风俗独到年味十足啊！每每冬至一过，序幕拉开。第一要务，便是根据年景收成和各家经济状况，有序置办年货。最基本的当属“油盐酱醋柴，鸡鸭鱼肉菜，米面花生枣，锅碗瓢盆筷”。其中必添“双数碗筷”，它会给积善人家带来好兆头，象征喜庆吉祥、家大业大和人丁兴旺。腊月廿八前，还要蒸好饽饽和红枣年糕并打好“糕坨”（8至10个年糕拼在一块，直经约40公分）、糊好灯笼贴好春联，等等。这都叫“忙大年”。那时乡间流传着“冬至腊八日，辞灶年除日（夕）”的口头禅，人人挂嘴上，家家乐其中。尤其孩子们盼过年那个心切，大有度日如年之感。因为普遍家境贫寒，平日粗粮野菜充饥，且无以为乐。只有过年才可以吃上馒头，穿上新衣，神秘有趣，热闹非凡。不光孩子，大人也盼着过大年。难怪人们常说，现在日子好过了，不愁吃不愁穿，红红火火，天天像过年。

　　“腊八节”是典型的北方节日，古代称“腊日”，有“吃腊八面、喝腊八粥、泡腊八蒜”的习俗。虽算不上大节，却被赋予“只要喝了腊八粥，一年四季无忧愁”之美意。只因离年越来越近，也就有了“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之说。腊月廿三，北方小年，老家又叫“辞灶”，这是过年序幕的重头戏。灶王爷乃一家之主。一进腊月，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将山东古潍县杨家埠印制的带有农历节气、正中端坐灶王爷神像的世遗木板年画请进门，贴在灶堂显要位置。“辞灶”这天生香烧纸祭奠，满桌供品讲究新鲜，为灶王爷上天述职饯行（述职七天，除夕夜骑马还乡），其中糖果少不了，意在请灶王爷用甜言蜜语“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序幕告终，除夕与年夜可就是老家年俗的集中体现时段。祭祀，拜年，守岁，吃好的，喝辣的，是主基调。除夕清晨，俺娘炊火下米“捞陈饭”，寓意陈粮多多，连年有余。“陈饭”以小米、红枣为主料，水开下锅八成熟后捞出凉透，盛上两豆绿瓷杯，栽上带根菠菜，摆放在正北供桌上，意为根深叶茂，生生不息，其余陈饭留作正月里下锅加热做汤，既省时好喝又寓意来年吃喝不愁。上午9点前，我会帮着俺爹取出并打开“影盒”，先将早已备好的苇簾挂上正屋大堂北墙，再将“家堂影”端端正正高悬在苇䈴上，并配上花卉条幅一对，东莲花西牡丹。有的人家还会加配对联一副，联句多为“俎豆千秋永，本支百世长”，或“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家堂、对联挂好后，整个房间立马显得庄重肃穆且年味浓浓。这时俺娘和俺嫲嫲（老家称呼奶奶为嫲嫲）会赶制祭品供奉先人。供品包括菜肴五碗，有荤有素其中必有鱼；糖果五碟，其中必有苹果，五个大饽饽，三个正放在糕坨之上做基，上面两个一阴一阳搭成塔，寓意五谷丰登，五子登科，五福临门。午饭后（有地方是傍晚时分），晚辈们（旧时都是男子）衣装整洁且满怀深情地在族长亲率下赶往祖莹焚纸、磕头、放鞭炮，并用情地大声告知先祖和过世老人：过年啦！同时，跪请他（她）们回家过年。上坟回到大门口外，烧三张黄表纸，意在告诉先祖和过世老人:这就是咱的家，先辈至此，无人敢挡。进屋后，点燃两支红蜡烛，生上三柱高挑香，为回家的先祖安身落座，开启与家人欢度春节的三天佳日。之后每顿饭都要点蜡烛生香烧纸，告诉先人“吃饭啦！”

除夕晚饭后，男人们要准备香纸鞭炮，大爆竹还要挑开引信露出火药，为的是易于点燃。女人们则忙活着包年夜饺子，而且不比平常日，饺子里还要包上八枚硬币、十颗红枣、十粒花生，取意红红火火、八方来财、十全十美、“花生后代”。时至三更（11点半左右），大人们起床并叫醒大点的孩子，洗手点蜡烛生香。之后，爷爷带上俺爹和我，悄然无声地走到胡同头（或村口）接财神。点好三柱香插在用松土堆起的“小山包”上，焚纸磕头放爆竹。期盼闻到香味、看到火光、听到爆竹声的财神爷驾云而来，情愿进驻勤劳的善人之家。接上财神后，回来的路上，不能回头，不能说话，要径直到家，俺老家就是这么个习俗。后来我问爷爷，财神好多吗？爷爷说:是啊，好多！只要你心诚，勤劳，行善事，做好人，就一定能接到财神。几乎同时，我嫲嫲炊火，我娘下（煮）饺子。之前嫲嫲就教导我们：过年要说好话，不说不吉利的话。比如，年夜煮饺子，煮碎了的，不要说“破了”，而要说“挣”了。煮得很好，千万别说“没挣”。传说有一家“快嘴”儿媳，上年饺子没煮好，她说“娘呀，破的不少！”。当年饺子煮得很好，她却说“娘啊，今年一个没挣。”传为笑谈。饺子即将出锅，我们便在铺有“陈草”（一般是高粱杆）的天井里燃放鞭炮，烧纸磕头，以敬天地。饺子出锅，先将九个饺子平均盛入三只供碗并有序放置，一敬天地，二敬灶王，三敬先祖神灵。之后全家围坐吃饺子庆新年，其乐融融。为了能吃到钱，我往往撑得肚儿滚圆。吃完饺子，喝碗饺子汤，有原汤化原食之功效。接着，先给先祖仙逝老人磕头，恭颂极乐世界生活美满，再为爷爷奶奶爹娘叩首，祝愿事事如意健康长寿。磕完头，爷爷奶奶分发长（zhang）岁钱，从一毛两毛，涨到四毛五毛。对小孩来说，不管多少，给钱就好。爷爷年夜不睡觉，守岁续香，陪老头子过年。

　　不知不觉“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啦！拂晓，一众男人到其他家拜年。先本支五服以里，后五服以外，再去外支人家。每到一家，先问“过年好！”，后对着家堂影磕头，以拜先祖老人，对长辈还要“唱磕”，即“爷爷，给您磕头！”“大叔，给您磕头！”……。当然，其他家的男人也会一拨接一拨来我家拜年。我爷爷辈次高，不出去拜年，光等着在家里“收头”。挨家拜年，还有另外一个意图，就是去平日不常往来的人家，看看家境，交流感情，以利日后和谐相处。挨家拜年用时较长，相互又是说又是笑，还得跪下、起来，再跪下、起来，挺累人。一般人还算轻松，有一位年长我三十却叫我叔的老人，上过私熟知书达理，是我们村第一个“秀才”。他到我家拜年可就受累了。虽天寒地冻，一阵子拜下来，眼冒金星浑身出汗。为什么呢？因他礼数多用时长，我爷爷4个儿子，15个孙子，人丁兴旺。老侄子到我家跪拜天地神灵后，开始给上辈磕头：“老爷爷老嫲嫲，给您磕头！”“大爷爷大嫲嫲，给您磕头！”“四爷爷四嫲嫲，给您磕头！”“大叔大婶子，给您磕头！”……“十五叔十五婶子，给您磕头！”声音宏亮，条理清楚，一个不落。磕头毕，腰酸腿疼满头是汗，我爹忙上前把老孙子扶起并递上茶水，问候一番。集中拜年一直持续到正月初一早饭时分，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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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我记事起，俺村就有初一必须吃四顿饭的规制。早饭与年夜饭时隔不长，但也要吃，那怕吃一丁点儿。我是定要吃的，不是因为饿了，而是锅里还有勾引我的“陈钱”。一般情况下，家家年夜饺子特意包得多，通常吃不完，很自然，包入的硬币不大可能全部“现身”，我便有了“吃钱”的强烈欲望。还有，初一到初三，烧饭锅不能空着，至少要放有圆馒头、鱼卡子和红枣年糕。这一习俗俺娘打理得非常到位，寓意日子红红火火，圆圆满满，富贵有鱼，步步登高。初一中午主题“团圆饭”，鸡鸭鱼肉、冬藏蔬菜（当年农家仅有大白菜、青萝卜、胡萝卜、菠菜和香菜）悉数上桌，还少不了一碗黄酒，九盅白干。

　　屈指算来，从除夕到初一傍晚，忙活近36个小时，人困马乏，全家尽早熄灯睡觉，一夜无语。初二开始盘亲（即走亲戚），老家素有“初二姥娘（城市称姥姥）初三姑，初四初五拜丈母”之“规矩”。我家离姥娘家4里路，不算太远。6岁开始，我就去给姥爷姥娘磕头，爹不放心，总要送我一程。12岁时，我就能独自带上弟弟走姥娘家了。去是要带礼物的，那时穷，拿不出高档珍品，主要带“精制”面食：大饽饽和寓意吉祥美好的面卡子（桃、鱼型），装入上口大、下底小的竹丝篓子。因我年幼力气小挎不动，就少带点。太少了又不好看，娘自有办法，篓子下方垫一层麦秸，看上去就满了，面上再盖块粉红羊肚子手巾，煞是好看。虽然有小气之嫌，好在姥娘不怪罪，临走时还常给回上些好吃的。书归正传，不多时我去到姥娘家。进门拜年，生香磕头，好菜尽吃，馒头管够，给钱就要，照单全收。油嘴一抹，拔腿便走。真应了民间那句老话:“外甥狗，外甥狗，吃饱了就走”。

　　时光流逝，感受有别。盼年恨迟，过年嫌快。一晃就是大年初三，又称“圆年”，或叫“送老头子（过世先人）”。除夕将老头子请回家过年已近三天，所有夙愿都已实现，大意有三：一是小的（di）们（老家俗语，指晚辈）不忘老人，永怀恩泽，让老人再享享人间美好和与家人团聚之乐。二是让老人亲眼看看，晚辈们已过上富足生活，您可以放心了。三是愿老人保佑本族平安幸福，人丁兴旺。初三丑时即起，与先人一起吃饺子，生香烧纸磕头放鞭炮，恭送先祖重返极乐世界。送走先辈，请下家堂，精心包装，高搁珍藏，待来年再高悬。圆年既毕，跟老人一起三天欢度新年结束了，晚辈们快乐了，圆满了。365天后再行礼义，年年如此，香火不断。

　　接下来，一众后人，在先人佑护及各自努力下，在新社会明媚春光映照下，尽情享受幸福美好生活。

　　最后写几句。撰写此文，恐有读者批评我在传播迷神。但我看来，如此年俗是物质与精神的美妙结合，是浓浓年味的集中体现，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君可知悉，有知名人士评说“如今过‘年’不像‘年’”，说得就是年味变淡了（欣喜的是，我们老家农村还一直延续着此风俗过年）。既然是一种文明，我们就应该把它传承下去，热热闹闹过好每一个欢乐祥和、多姿多彩的春节，让广大人民群众愉悦生活，幸福安康。

玉 盘 高 挂

射 苍 穹

华 灯 伴 月

金 口 大 桥

揽 月 桥

文 昌 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