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终·终》（这个系列的最后一篇）

乙卯

病房死寂。
看着眼前的老人，形容枯槁，我有种难言的冷静。
“终于过完了。”他很释然。
“什么过完了？”我问。
“我的人生过完了。”他拿起茶缸呷了一口。
老人脸上都是老年斑，褶皱丛生。
“我曾经想过怎么死，病死，饿死，横祸而死。现在这种死法应该是最糟糕的一种了，和我的人生一样。”
是的，老人死得太丢人，全世界都在唾骂他，他是被口水淹死的。
我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你听说过十恶大败吗？”
“是命理的一种说法吧，我不迷信，所以也不信。”
“我刚开始连什么是命理也不知道，后来过得实在是不如意，路过天桥，看到有个算命的，就算了一卦。”
“我觉得浪费钱。”
“当时太苦闷了，什么都不顺，就当找个救命稻草吧。”
“结果呢？”
“结果很明显，十恶大败。”
“您就图个乐得了，没必要认真。”
远处高悬起明月，清冷。
“你相信公平吗？”
我在努力思考，可是我得不出答案。
“完全没有，为什么有人天生一副好皮囊，有人出生在达官显贵之家，有人一生衣食无忧，而有人穷困潦倒，甚至遭受战乱之苦。”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他突然问我。
“哲学。”
我以为他会说这个专业不好找工作。
“哲学里有上帝吗？”
“没有，但是哲学里有规律，规律就是上帝。”
“什么意思？
“上帝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的说法。”
“我听不懂。”
“这样说吧，道家讲究‘道’，而这里的‘道’就是自然运行的法则，也就是规律。”
“明白了，可是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这个烂命？”
“可能您想多了！”
“什么意思？”
“地球在宇宙中就是一粒尘埃，人在宇宙中比尘埃还要渺小。不管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宇宙都是没有回响的。何必在意呢？”
“雁过留名，人过留声。不是吗？”
“不是。那些淡泊名利的人，反而是我们歌颂的对象，不是吗？”
“我看未必，人都是追名逐利的，那些淡泊名利的人只是求而不得的自我宽慰罢了！”
“未必。”
我们陷入僵局。
“对于我的死，你怎么看？”
“以现在的价值观来看，您罪恶滔天。您的死，罪有应得。”
“这全能怪我吗？”
“可能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吧。总要有那么个人承担起历史罪人的责任。”
远处传来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会有反转吗？”
“历史上评价反转的人很多，比如刘备的儿子，但是您不会，死了这条心吧。”
“后人会怎么看我？”
“唾弃或者无视。”
月光消失，一切归于黑暗。
“其实自然有其运行的法则，每个人都是这个法则的一环，对错是人们的主观评价，你完成了你的历史人物，该退场了。”
“明白了。”
远处传来呼唤的声音。
“谢谢你，我该走了。”
我看着他，越过窗棂，消失在黑暗中。
这时，老人显得更安静，旁边心率检测器波浪般的曲线变成了直线。
我起身，穿上白大褂。
融进墨色中。
我，
就是哲学课本上说的，
客观唯心主义。
（这个系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