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口的古文物

凡夫俗子

老家门口的古文物

——五品知州苏履吉祖父母墓道碑

德化西陲有一处地名古春村，吉溪穿行北山岐下，北岸俗呼大坂洋，这里就是我的老家。与我家仅一水沟之隔、右下方的绵远堂，现修葺一新，作为“苏履吉孝廉文化教育基地”，供人瞻仰。绵远堂大门所向，前方不出百步，溪头南侧的路边，矗立着一方古石碑，碑文曰：

貤赠文林郎甘肃泾州崇信县知县

晋赠奉直大夫学会苏先生暨德配

貤封太孺人晋封太宜人旌表节孝

亲见七代九十有五寿范宜人墓道

北山岐是我老家，大坂洋是我的出生地。对于这一方石碑，我打小天天从它旁边经过，一日至少见三回，再熟悉不过啦。儿时，见有“墓”字，以为那里就是一座墓，至于碑文根本就看不懂。不必说儿时，现在的成年人或许也没有几个真正读懂其含义，更不用说文字背后深藏的一段人文历史，很有必要解说普及一下。

1.貤(yí)赠：将本身和妻室封诰呈请朝廷移赠给先人。

2.晋赠：在清朝，已经获得封典的官员在遇到朝廷庆典时，可以再次请求封赏。这种情况下，本人称为“授”，尚存的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及妻子称为“封”，已经去世的则称为“赠”，这也被称为“晋赠”。‌

在清朝的封典制度中，官员通过立功或特殊贡献可以获得封典，这种封典不仅是个人荣誉的象征，也是对其家族成员的一种荣誉。晋赠制度使得官员及其家族成员在特定情况下能够再次获得封赏，体现了朝廷对有功之臣及其家族的认可和嘉奖。

3.貤(yí)封：清代官员可以将自己所得的封诰请求改授给远祖、伯父或外祖父母等亲属，这种行为称为貤封。‌

4.晋封：加封。清朝的制度，因子孙或丈夫受封做官而获得的第二次封典。

5.文林郎：不是职官，而是散官。清朝时，为正七品文官所授的散官名。

6.奉直大夫：明、清为从正五品文散官。

7.太孺人：明清时期，七品官的母亲或妻子被称为孺人，如果其子孙有功绩，则称为太孺人。

8.宜人：明清五品官，妻封宜人，母或祖母封太宜人。

9.甘肃泾州：直隶州，相当于省辖市，与府（相当于地级市）平级。辖下知州、州同、州判等官员都与府品等编制相同。清乾隆四十二年(公元1777年)，升泾州为直隶州，辖灵台、崇信、镇原三县。履吉升任泾州知州，五品官，所以妻、母、祖母才有资格封宜人。

10.墓道：墓地的通道，指示路标。墓道碑，不是墓碑。

11.旌表：在封建时代，官府为忠孝节义的人立牌坊、赐匾额，以示表彰。通过旌表，历代王朝表彰功臣、义夫、节妇、孝子、贤人等，以此激励社会风气，维护封建秩序。

12.亲见七代：其一生，亲睹父、祖两代，又与子、孙、曾孙、玄孙“五世同堂”，必定是长寿之人。范宜人，寿九十有五。

如此，碑文应该明白了吧？为了荣宗耀祖，苏履吉奏请朝廷，将自己的官衔移赠给祖父(苏元掇，字学会)、貤封祖母范氏并旌表节孝，同时告知人们——由此上山，不远处，即祖父暨范氏的墓地。当然，这只是大概意思。如果要准确地推究，那就必须再细加分解了：

首先，这是履吉祖父苏学会先生、祖母范氏的墓道碑(该墓为合葬墓)，碑文只体现对二人的貤封，不包含对父、母的貤封。其实，据《苏履吉敦煌诗钞选注》(姜德治选注)附录《九斋年谱诗》文后注释：

1)、第128页《道光元年(1821年)》诗云“两年台邑爱鸠藏，封赠覃恩锡宠光。”诗后有文曰——

“是岁，余年四十三。崇信先报到任，乃署灵台。恭遇今上登基，覃恩请赠父文林郎、甘肃崇信县知县，母封孺人；貤赠祖父文林郎、甘肃崇信县知县，祖母貤封太孺人；又遇太后覃恩，补请本身及妻室。”

也就是说，道光皇帝登基，广施恩泽，当时履吉的官职是文林郎、崇信知县(七品)，表奏貤封也只能是七品衔。父、祖父均已去世，其所获相应官衔，称为“赠”。母、祖母均在世，母封孺人，祖母貤封太孺人，所以称为“封”。这次只请封两代。又遇太后覃恩，履吉才请封自身及妻室张氏孺人。时间是道光元年，即公元1821年。至此，首次荣封三代，均为七品衔，所以祖母、母、妻都只能称“孺人”，不能称宜人。

这一年，苏履吉43岁，入仕七载；祖母范氏，82岁；母叶氏，61岁。《上元前一日钦奉勅命赠封两代并本身妻室恭纪》，他记下了荣光一门三代之盛事，诗曰：

佳节刚逢庆上元，龙章宠锡拜覃恩。褒封窃喜荣三代，福禄休夸萃一门。

职任抚绥惭父母，家承忠孝望儿孙。他时叠荷纶音贲，更向重闱祝寿萱。

2)、《苏履吉敦煌诗钞选注》(姜德治选注)附录《九斋年谱诗》，第138页《道光八年(1828年)》诗中颈联曰：“七叶衍祥宜告阙，五花颁诰慰循陔”，诗后第2段加注：

“南路回疆平定后，今上恭上皇太后徽号覃恩，余例得以知州升衔，请封赠，晋赠祖父为奉直大夫，晋封祖母为太宜人，晋赠父为奉直大夫，晋封母为宜人。”

即，公元1828年，朝廷平定了南路回疆的叛乱，活捉了张格尔，皇上给太后上徽号。苏履吉当初“协济安西州兵差车马，又挽运粮草”(《道光六年(1826年)》注释，第135页)，押解俘虏，因差办得力，加军功二级(《自题画像》“矧更荷圣恩，戎勋级加二”)，按例升任知州，职衔正五品(《自题画像》“虽居五品官，殊自惭位置”)，请封赠。这时，祖父、父晋赠为奉直大夫(五品)，祖母、母分别晋封为太宜人、宜人。妻张淑芳，五品夫人，固然是封宜人。

这是第二次貤封，也是晋升加封，所以墓道碑文用“晋赠”：已故祖父由原先的“文林郎、知县”升为五品衔“奉直大夫”；而祖母范氏健在，由原先的“太孺人”晋封为“太宜人”，所以用“貤封”。都由七品升为五品。另，“七叶衍祥”匾，也是这一年敕封的，可谓宠渥之至：见《苏履吉敦煌诗钞选注》(姜德治选注)附录《九斋年谱诗》，第138页第3段诗后小注：“祖母范太宜人年八十有九(注：1828年)，昔年事高祖妣、曾祖妣，今又见曾元孙，例得以亲见七代，请旨赏赐‘七叶衍祥’匾额……移咨福建抚军，由本省举报。司房索费过奢，迟延未办，去岁(1821年)始由本省具题。”

碑文末句“亲见七代九十有五寿范宜人墓道”，表明该碑树于公元1834年之后，具体哪一年，碑文未见题刻。范氏，生于乾隆五年庚申岁(1740年)七月初八，卒道光十四年甲午岁(1834年)，寿九十五。在《清代儒官苏履吉：文魁》一文，已作考证。

苏元掇，字学会，生年及寿考不详，卒年可从苏履吉的字里行间引证推断。《苏履吉敦煌诗钞选注》(姜德治选注)附录“九斋年谱诗”，《嘉庆十九年(1814年)》诗中注“祖母范太宜人时年七十有五，守节历五十四年，余赴礼部呈请旌表节孝，行查本籍举报”——可知，旌表节孝在这一年；另，推知其祖父卒于公元1760年或1761年。“九斋年谱诗”《道光元年(1821年)》诗中小注：“(首次貤赠)时祖母范太宜人在署亲拜敕命，并嘱三弟于先大夫茔前焚黄(旧时品官新受恩典，祭告家庙祖墓，告文用黄纸书写，祭毕即焚去，谓之焚黄)。时祖父已安葬吉溪绵远堂对山东墘”。范氏卒后，夫妇合葬。又，《七月初八日祖母诞辰》云“祖母年今七十五，一生孀节(夫亡，守寡)多艰苦。三年结发祖先亡，三月遗娠生我父。”即祖母结婚三载，祖父亡逝，遗腹子才三个月。祖母范氏21岁起守节孀居，含辛茹苦，矢志抚养孤子成人成才，可敬可佩。

矗立于老家门口的古文物——五品知州苏履吉祖父母墓道碑，整石、弧顶，形如条墨，碑身红褐色，最顶端正中浮雕太阳，其下竖排阴刻篆书“皇清”二字(皇清，对清朝的尊称，常用于墓碑、墓志铭，表示墓主人是清朝子民)，左右两边各浮雕一龙，面向“皇清”，头朝太阳，形成“双龙戏珠”图案，约占碑身的1/5，其下为正楷碑文。碑文从右向左竖排为四列，每列14字，每字有巴掌大，楷体端庄稳重，阴刻入石三分，个个遒劲有力，书法与錾刻均属一流，从清朝(道光年间)遗留至今，将近两百年之久，碑文反映当地相关历史人文信息。

这方墓道碑，现依旧完好立于原址：赤水、美湖、大铭通往大田的二级公路旁，吉溪岸边，大坂洋前，绵远堂斜对面的桥头。它不仅是一方精美的艺术品，又是难得的一方古文物，更是清代儒官苏履吉为吏清廉、守边立功、忠孝传家、儒风继世、报效朝廷的历史见证，也是双翰苏氏的无尚荣耀。它，矗立在古驿道旁，世代族人从此过，远近商旅之往来，无不注目景仰，可谓流芳千古。

这里，原为古驿道，连接十八格驿站，是出入乡里的必经之路。往昔，三根巨大椿木并排横溪为桥，刍牧樵耕，人行牛踏，中间桥面平整光滑，墟日聚散更是人来人往，前后相呼，甚是热闹。后来，时代进步，乡亲们募资开通公路，把古驿道埋作路基，木桥也改为可通车辆的水泥桥。前几年，政府设计开通二级公路，从这里经过，紧挨旧桥上游新造加宽水泥桥。但，墓道碑不动，仍矗立在那里，诉说过往的历史，幸甚！

另，凡有来我老家古春打卡“苏履吉孝廉文化教育基地”的，别忘了驻足瞻仰一下该墓道碑，识读56字碑文，感受其中的历史文化之内涵。

(注：该墓道碑，因太熟悉，几近于无睹。每次回家，不忘依恋一瞥，但未曾测量其长宽高厚等数据，待族中老者回乡测量后，再补叙于后。)

北山其人

202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