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是好日

沧浪琴主

　　已是腊八，要是往年，在我通勤的路上，早已有工人在忙碌着张灯结彩。可今年......我觉得这样也好，免得过完年，拆灯的时候又觉惆怅。

所住的小区倒是张了灯，密密的，最为素朴的小灯球，夜里亮起，像星子般璀璨。加完班回家，只觉寒凉的冬夜里，透着清新的草木香，令人神清气爽，也因此，让人觉着这看似冰封般的寒夜里，隐隐透着春的气息。春，那么微弱，那么微弱，可终会成为磅礴之气，势不可挡。

朋友们，都忙着辞旧迎新，互道祝福，期盼来年。其实，我有时候觉得所谓的运势与年辰又有什么相干呢？新年，除了能带走我们的青丝，红颜，甚至亲人，朋友......有朋友说，时间是我的敌人，而我却觉得时间或许偏偏是那个与我们有着生死契阔的故人。这一生除了时光，到底还有谁能与我们不离不弃，生死相随？有时候我也觉得时光或许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是因为天地万物的成长变化，才有了时光。如果天地清静，那时光便也洇灭。这世间，谁是谁依托的皮，而谁又是谁倚仗的毛呢？

　　大抵是农耕文明遗留下来的习俗，即便是物质如此丰富的今天，吃，仿佛依旧是人们的头等大事。欢天喜地杀年猪，吃刨猪汤......此生，我倒是吃过一次，也仅吃过一次杀猪饭。那是很多年前，在山里变电站上班，临近过年，站里的炊事员请到她家里吃杀猪饭。只觉得闹嚷嚷的屋外，猪在挣扎哀嚎，转瞬血流遍地。而黑洞洞的屋里，人在欢呼期盼，灶膛里炉火通红。大概没有经历过养猪的过程，便没有了份丰收的喜悦。喜悦或是开心，往往与自己的努力成正比。而我这个坐享其成的人，那顿杀猪饭，倒是吃得异常血腥又艰辛。

人们骂人，总爱用笨猪，或是蠢猪之类的词。仿佛猪一定是只知吃喝的蠢钝之物。可事实上，猪的智商相当于五六岁的孩童......所谓普天同庆的春节，之于人，是节，之于猪，那便是劫。

　　我曾在祖父的书房里，见过一幅画，泛黄的宣纸上，是一枝简素寥落的梅，旁边题着字：“山中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就过年。”而今想起，只觉那山中日子真是清幽雅静。俗人所谓的丰收，不过是衣食用度，山中的喜悦，却是一花一木。这花，悠然地长在天地间，没有早一步，亦没有迟一步，花开之时，偏偏被人赶上了。那真是令人有可遇不可求的，素朴的欢喜。

记得小时候，老师教我们唱踏雪寻梅：“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把桥过，铃儿响丁当......”其实当时只觉得这歌词写得真是陈旧又迂腐，仿佛一个清寒文弱的书生，书读了一半，然后咿咿呀呀地要去看梅花......看完梅花，还喜滋滋地说：这可真是好花呀，伴我书香琴韵，共渡好时光......但是，无论怎样，小朋友学了新歌，总忍不住回家去显摆。那天，我一开口，祖父便问我：“你唱的踏雪寻梅吗？”我点点头说:“是啊，你怎么知道呢？”祖父说：“因为我小时候，老师也教我唱过这歌呀。”于是心里更为不屑，觉得这歌果然是老掉牙了。

　　这几天，突然想起，开口再唱，竟然天地澄明，齿颊留香。踏雪寻梅，冰天雪地，多么恶劣的天气呀，可偏偏在这苦寒之地，有梅花盛放。这花儿，不是遇上，不是撞上，更不是买回，却偏偏只能去寻回。像是身处绝地，却依旧满怀希望。这样想来，踏雪寻梅，又何尝不是人生的玄机与智慧呢？

近些年，每逢腊月，街上便有好多卖梅人。多是开着电动的小货车，车厢里，满满当当全是梅，两枝两枝捆扎成一束，五六七八块钱地卖给城里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么多的梅枝，我只觉心里有隐隐的疼。需知古人的梅，是万水千山有心寻回，重在一个寻字，至于能否寻得到，那已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今这寻梅，成为这街头巷尾的卖梅，像是这名媛淑女，终于沦落风尘。而那些城里人，花了钱，把梅买回家插瓶，以为寒舍有梅，终是风雅之事，殊不知，一旦有了专卖，那梅亦终是落了俗。

前些天，把最近写的文字发给一个编辑朋友。朋友说，你好像总是喜欢用古诗词，难道这是你的作文套路？我愕然，但也无言。于我来讲，文字总是心声，是从心底自然生长并流露出来的，又何来套路可言呢？若说古诗词，那只因我自幼喜欢，年长日久，那诗词仿佛成了架在我双目之上的滤镜，其实，在我心里哪里有什么古诗词呢，那只是我看到的这个世界最为本真的样子啊！

　　十年前的腊月初八，我在这个城市终于有了自己的家。那天，我一个人从出租屋搬进自己的家，各种锅碗瓢盆，铺陈被盖......从傍晚到次日凌晨，一夜辛苦，毕生难忘。昨天和朋友说起，春节想回故乡与家人拍一张全家福。我说：想起十年前，我做任何事，都觉得自己是个主人。而今却是任何时候，都只觉得自己是个无关痛痒的客人。轻飘飘地来，亦可轻飘飘的走。从主人到宾客，或许中间正好隔着一个青春的距离吧。

突然便觉得，这人至中年，所有的惆怅与得失，到最后，都只是浓缩成了千年前，刘改之的那句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家里打扫了卫生，换了新的台历。气象台说这几天，冷空气入侵，气温会骤降，今晨起来，果然下了雨。曾经很不喜欢冬天，尤其是这阴冷潮湿的下雨天。而今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冬天，让时光变得这样静谧又绵长，仿佛珍藏在久远时空里的一壶酒酿。

出门时，寒风扑面。我不禁微笑着抬起头。心想，2024就快结束了。无论怎样，余生有涯。而时光，本无新旧，亦无好坏，终归日日是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