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读《徐嘉瑞全集》,我想起了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那篇著名演讲。恩格斯说,马克思一生中只要有“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和“剩余价值”这样的两个发现就很了不起了。但是远非如此,他是在他所研究的每一个领域都有独到的发现。我不知道拿徐嘉瑞来作这样的比较是否恰当,但是,徐嘉瑞确实也是一个在他所研究的每一领域都取得了很大成就的人。</p><p class="ql-block">就说他的《中古文学概论》和《近古文学概论》,前一部书完成于1922年,当时徐嘉瑞才27岁。“少年心事当拿云”,在那样的年纪,那样的年代,就能够“指出(文学的)大趋势和大运动”(胡适语),创造性地提出“中国文学可分为贵族文学与平民文学”的论断,写出一部破天荒的、敢于向旧的传统观念提出挑战的“开先路的书”(胡适语),没有扎实的文学理论修养和敢为天下先的创新精神是不可能做到的。后一部书出版于1936年。在这部书里,他进一步遵循自己的创新思维,把“平民文学”作为重点来进行阐述。所以毛泽东在阅读时批注,称徐嘉瑞为“第一个为下里巴人疾呼的学者”,并将书转给延安鲁艺学习。姜亮夫则在为这部书撰写的序里说,他(徐嘉瑞)认为文化的演进除了自身酵母的作用外,还有它受到的外烁。也就是说,徐嘉瑞在《近古文学概论》里,同时还贯穿着一种吸收外来文化的、开放的、兼容的文化发展观。这在当时,也是很新锐的理念。</p><p class="ql-block">当他上世纪40年代把研究的视野移到金元戏曲方言方面时,罗常培评价他著写的《金元戏曲方言考》“发前人所未发”,“为导乎先路者”。赵景深也称它为“开山的著作”,对元曲研究“功德无量”。</p><p class="ql-block">40年代末,徐嘉瑞又著写了《大理古代文化史》,把研究视野投向了他的故乡。罗庸称赞这部书为“滇乘的《华阳国志》”,方国瑜认为该书“以大理为主,涉及西南全局”,徐中舒称这部书是“研究云南文化史、西南文化史乃至中国文化史之经典”。这部书被公认为是云南文化研究奠基性的著作。</p><p class="ql-block">他还曾深人农村调研,写了《云南农村戏曲史》,这也是为我省农村地方戏曲写下的第一部史书。</p><p class="ql-block">除此以外,他还写了30多部文史专著、论文和讲稿。一个人的一生,能够著写这样的5部文史研究方面堪称第一的具有拓荒性质的经典和数量惊人的专著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但是,他的所作所为远远超过了这些。他是一个习惯于把自己的脚印刻写在攀登的悬崖上的人,他在不断地拓展着自己的创造视野。在民族民间文学研究整理编撰方面他也做出了突出贡献。根据他的长诗《望夫云》改编的歌剧,曾由中央歌剧舞剧院在各地包括香港演出。他还写了多篇关于花灯的论文,是我省较早为花灯的繁荣发展奔走呼号的先知先觉者之一。</p><p class="ql-block">在文学创作方面,他擅长于古典诗词的创作,同时带头写新诗。能够带头写新诗,这在当时的云南也是开风气之先的。前不久,我看到了我国白话文运动的先驱赵式铭的一些资料。赵式铭1906年就办了一份《丽江白话报》,提倡白话文。而12年后(1917年),胡适才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提倡白话文的《文学改良刍议》。赵式铭同时也是一位爱国诗人,留存了2000多首诗歌。但我注意到,他没有写过一首新诗。赵式铭比徐嘉瑞大22岁。他们基本上是同时代的人。这说明古典诗词这一传统的优秀文学样式的无穷魅力,以及它的树大根深。事实证明,直至今天,古典诗词仍然是中国诗歌飞翔于世界文化之林中除自由诗外的另一强劲羽翅。赵式铭的坚持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但他在新诗写作方面哪怕连一点尝试都没有,还是令人深思。徐嘉瑞在古典诗词创作方面,功力深厚,成绩斐然。但他和赵式铭不同,他同时也能够紧跟时代潮流,在云南带头写新诗,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读他的新诗,写于1921年的《农家生活》,给我以很大的震撼:</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今年的谷子真好!一驮两驮,一挑两挑,</p><p class="ql-block">压折了马腰;又压断了人腰。</p><p class="ql-block">那大路上的尘灰,也喜欢得个飞起来了。</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今年的谷子真肥。</p><p class="ql-block">天气又晴,太阳又好,田坝又大,千堆万堆。</p><p class="ql-block">等候着人呵!马呵!</p><p class="ql-block">一驮一驮,一挑一挑,喜喜欢欢的挑回,</p><p class="ql-block">才见着唱秧歌不抬头的女儿,</p><p class="ql-block">又听着争热头打谷子的声气。</p><p class="ql-block">这农家的生活呵!</p><p class="ql-block">上半年是真正的快乐,下半年又实在的欢喜。</p><p class="ql-block">诗完全运用口语,那么平易,又那么生动,生活气息非常浓郁,让人惊叹。我无意于在这里对徐嘉瑞在新旧诗歌创作上取得的成就作一番全面的评析。但徐嘉瑞确实是五四运动以来在云南倡导新文学运动的代表作家和诗人,又是最早研究和整理云南民族民间文学的先驱、文学史家和历史学家。他还是一个翻译家。他多么像一艘装备精良的远洋轮,可以驶进任何一个知识文化的海域,破浪前进。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革命家,一个为党的文艺事业的繁荣做出了很大贡献的文艺界的组织领导者。是的,一个人的一生,能完成他所完成的工作中的一项,就足可引以为自豪,但他却不仅是一个开路先锋,而且是一个集大成者。我很赞成《徐嘉瑞全集》的前言里使用的一个词:“杰出”。是的,用“杰出”这个词来赞誉徐嘉瑞,非常恰如其分。</p><p class="ql-block">今天来参加这个座谈会,我心中升起的是高山仰止的感觉。1895年出生于山乡小镇邓川、1977年辞世的徐嘉瑞,孩提时在山谷看惯了山崖的沉默,他回归了更丰盈的沉默;在山野看惯了云霞的瑰丽,他回归了更广袤的瑰丽。让我们这样的比较平庸的人向一个杰出的人看齐吧,让我们更勤奋地读书、学习和写作,力所能及地为我省的文艺繁荣作出更大贡献,让我们用云南文艺的万紫千红,对徐嘉瑞进行深切的纪念。</p><p class="ql-block">2009年于云南文史研究馆举办的《徐嘉瑞全集》出版首发座谈会上的发言;原载《云南文史》2009年第三期</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