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天空】 李东川摄</b></p> <p class="ql-block"><b>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我相信在</b><b style="font-size:18px;">清澈见底心灵的映照下,我们一定会看到一个真实的世界。——编者的话</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进门老婆就发现不对劲:“不是约好去打牌的吗怎么又回来了?”我没有回答,倒床上蒙头睡了。</p><p class="ql-block">说是睡了,可一点也睡不着。那双黑眼睛总是在跟前瞪大着看我!</p><p class="ql-block">一夜失眠。第二天状态当然不好。老婆有点着急“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医院?她哪里知道这可不是医院能解决的问题。我是昨天一出门就碰到了我不想碰到的那个黑眼睛的孩子,使我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又一次翻腾。我想个县城里要有天主教堂,去找忏悔神父也许能帮我。</p><p class="ql-block">想到这里觉得该去西山大佛寺去拜拜佛。也许管事。</p><p class="ql-block">去了。点上香。跪下来。闭上眼。耳朵里果有声音在指点迷津:“一切说给佛,自消一切灾。”心中一惊:果然还灵。于是我喃喃地向佛说与了一切:</p><p class="ql-block">我喜欢小孩子。小孩子个个有一双明澈见底天真无邪的眼睛。可以从孩子们的眼睛里看到同样清澈见底天真无邪的那颗心,不像包括我在内的大人们,早已经从他(她)们眼睛里看不到你想看到的什么了。不管你问什么问题,大人们眼睛里闪动的不是漫不经心便是游移、掂量、左顾右盼甚或躲闪,而小孩子大多都睁大了眼睛与你的眼睛对视,即便闪动也是在认真思考或坦率真诚地寻找答案,无半点的应付和欺骗。</p><p class="ql-block">我喜欢得甚至多次端详网上小孩子眼睛的特写照片。看不够。</p><p class="ql-block">尤其一件事让我在小孩子的眼睛看到了特别的东西。</p><p class="ql-block">县环保局李局长来剧团找我,说国家环保总局为了提高全民日益紧迫的环保意识,要搞一次全国舞台小品选拔赛,最后在央视一台黄金时段直播演出,要求每个县环保局都要组织一台作品备选。委托我这个剧团团长给他操持。我了解李局是位做事追求高质量的人。我说咱一个小小的县剧团人才有限,要想拿出高质量的作品只有去省里找最好的编剧和导演,至于演员我们自己还能胜任。李局说就按你说的办。我告诉他我佩服的一位编剧,但是很不好请,即便请到他的稿费也高出他同行们很多。李局说一分钱一分货。我说他对我说过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个人的价值问题。</p><p class="ql-block">李局说只要给我个好的结果就行。</p><p class="ql-block">编剧请来了。没想到李局第一句话就毫不客气:“听团长说你剧本的要价很高。”</p><p class="ql-block">“是我这个人的价值高。”编剧放下刚端起的茶杯站起身露出话不投机的样子。</p><p class="ql-block">“如果我理解并满足你的要呢?”</p><p class="ql-block">“我一定也满足你要的要求”。</p><p class="ql-block">“我要起码在市里获奖”</p><p class="ql-block">“获不了奖我分文不取;但要随着奖级提高稿酬也要加倍。”</p><p class="ql-block">李局与他击掌为信。</p><p class="ql-block">李局走后,编剧说了句“此人知人善任,当环保局张亏材料了。”</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编剧到县里的那条黑臭的小河边一连溜达了三天。</p><p class="ql-block">给他派的司机回来说“这个人有精神病!”</p><p class="ql-block">第四天的下午编剧交出了剧本。我与李局看后都特别满意。</p><p class="ql-block">编剧起草的合同里包括“任何人不经编剧本人同意不得改动剧本,否则将自动失去演出权”。</p><p class="ql-block">编剧推荐的省话剧团的某导演来排戏。戏中的市长我亲自饰演,老校长由团里的一位老演员担纲,愁的是剧中的那个小女孩是个大问题,我们都意识到必须找到一个有着又大又亮亮的眼睛的小孩子。</p><p class="ql-block">我与导演还有副团长到各个小学里去找,找了十几个我们都不甚满意。也是老天作美,那天早上我正在剧团院子里发愁,一家幼儿园的院长给我送来一个才六岁的小女孩,一进门我就被她那双忽闪忽闪灵动着的又大又亮的黑眼睛给打动,我看到站到我面前抬头望着我的那对特别大的黑色瞳孔里,竟然映照出天上的白云以及云边初升的太阳!</p><p class="ql-block">惊喜得我一拍巴掌“就她了!”</p><p class="ql-block">黑眼睛女孩不但黑眼睛灵动心也灵动,排了两天就可以上台演出了,正式在市里比赛演出的那一天发挥得特别特别地好: </p><p class="ql-block">大幕徐徐拉开。</p><p class="ql-block">我扮演的市长神采奕奕走上台。小学校长向同学们介绍说:“市长今天就要到省里担任领导工作了。临走还想着他的母校,还想着我们······”</p><p class="ql-block">老校长说到这里,激动得竟有些哽咽。市长急忙上前扶住。校长恢复过来继续说:“每当我看到市长,不由地就想起一件事:高年级的同学还记得,过去学校隔壁那座翻砂厂,严重地影响同学们的身心健康。多少年谁都拿它没办法。是我们这位市长上任后下决心把它迁走,才给我们创造了今天这么安静清洁的环境。你们说,该不该向市长表示我们的感谢呀?”</p><p class="ql-block">台下一片童声“该!”已经入戏的我体会着市长的情绪摆一下手真诚地说:“老校长讲的事,实在是我应该做的。如果连这点事都不做,还要我这个市长干什么?你们说是不是?”</p><p class="ql-block">“是!”,学生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我接着说“今天我就要走了,就要离开了。这里,是我的母校;这里,有我的老师,还有你们这么些可亲可爱的小校友们,心里真舍不得呀!”</p><p class="ql-block">校园里回荡着开心的笑声。我也被感动得笑了笑挺惬意豪迈。</p><p class="ql-block">我接着说:“做为一市之长,理所当然应该关心我的市民们,尤其是你们。你们是祖国的花朵,世界的未来,保障你们的身心健康,是市长要做的头等大事。首要的大事!”</p><p class="ql-block">台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当时的我真想在这个舞台上多站一会,多享受享受这种被人拥戴的极大快感!可惜小品的台词就只有这些,我也只好到此为止地看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得赶路,以后再来看望大家。同学们再见!”</p><p class="ql-block">多么高兴听到一个孩子这样的赞扬啊,这是对他多年工作的评价和总结呀,够直接坦率白露了吧,但这都是最最客观真实的啊。这不是来自社交或是官场的那些阿谀逢迎之口,而是出自一颗纯真的童贞之心。童言无忌。童言历来是最真实的嘛。</p><p class="ql-block">什么叫“政声官去后,民意闲谈中”?这就是政声这就是民意。什么是民心所向这就是民心所向。为官一任得此一语足矣啦!</p><p class="ql-block">理所当然地市长重又亲亲孩子小脸鼓励说:“伯伯相信喜欢一定会做出大家都喜欢的事。”</p><p class="ql-block">老校长也高兴地说:“那我这个当老师的能有两个像市长一样的好学生,可够我欢喜的喽!”这时我才体会到编剧对下面的细节安排是多么的聪明智慧:我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道具——一支钢笔送给喜欢做纪念。</p><p class="ql-block">喜欢看看校长,不敢接。校长点点头:“这是例外,可以收下。”喜欢一把抓过钢笔高兴地扣在心口上。市长说“再见”转身要走,喜欢突然又想起什么:“市长伯伯,喜欢也要送给您一件礼物。”</p><p class="ql-block">市长又停下:“好哇,喜欢可真懂礼貌。”喜欢飞快地跑到教室取来一张画说:“我爱画画,就送市长伯伯我刚画的一张画吧。”</p><p class="ql-block">市长接过画看着。“这是画的什么呀?可以告诉伯伯吗?”</p><p class="ql-block">喜欢伸出小手介绍着:“这是高山,这是天空,这长长的是小河。”</p><p class="ql-block">市长将画拿近点仔细又看看,然后蹲下身凑近孩子说:“不对吧喜欢,伯伯告诉你怎么用色彩:河流应该涂成清清透明的,天空应该涂成蓝色的,这山呢应该涂成绿色的,因为山上有树和草呀?”市长耐心地纠正着,他觉得孩子还小,还不懂得怎样使用颜色。</p><p class="ql-block">可孩子听后,却很不以为然地摆摆头,那又黑又亮的黑眼睛注视着我——说出了一番她自己的道理:</p><p class="ql-block">又羞愧,尴尬羞愧得无言以对,只感到一阵晕眩而下意识地蹲在了地上。但是这次在正式演出的此刻,我的感觉却与此前排练时有了不同。</p><p class="ql-block">这次当黑眼睛最后说出“不是吗市长伯伯?”这句石破天惊的回答与诘语时,尤其在她话音一落的同时音乐骤起,大提琴的长弓拉出的那个长达十八拍的长低音(没记住这位年轻的鬼导演借用的是哪位西方演奏家的“A弦咏叹调”,将整个剧场的情绪托到一个令人凝固的程度。此时做为演员的我自己的心理反应已经压过了我所扮演的角色,我瞬间从我一贯尊奉并遵照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中的体验状态跳出,而转入到布莱希特表演体系的“间离”状态中,此时的“我”完全是本人的我了。</p><p class="ql-block">我猛地发现平日里我自己不是也没有觉出天空是灰的小山是黄的小河是黑的吗,直到今天的此时此刻才意识到我平日里实际上早已经不辨真实与虚假了!</p><p class="ql-block">此时此刻我也才真正透过这双水晶般的瞳孔,直看到里面那明澈见底的心泉。我凝视良久,看到孩子的黑眼睛里竟是那么的晶莹剔透、平静与安宁,晶莹得像玉石、剔透得如水晶、平静得就象小鹿在园里吃草、安宁得就象幼鹤在浅水里徜徉。</p><p class="ql-block">哦,这是一双多么令我至爱的黑色的黑眼睛啊!</p><p class="ql-block">当时我不是做为市长而是做为我自己举起手,虔诚地向孩子敬了个少先队队礼!</p><p class="ql-block">从此我就更喜欢看到小孩子,更喜欢看到小孩子的眼睛,更是特别特别喜欢看到有着黑眼睛的小孩子的眼睛了,因为这完全是一种特别愉悦我身心的深切感受。</p><p class="ql-block">然而——</p><p class="ql-block">然而这种特别愉悦我身心的深切感受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转变为一种我预想不到的甚至······!</p> <p class="ql-block"><b>邹星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1946年生于济南故郡黑虎泉边,性喜清涟而不耐浊浑。一级编剧。省级以上专业期刊及剧院发表和演出20余部大型舞台剧目。其中《合欢》、《这里曾经有座小庙》、《酒韵》、《红雪》、《戏剧系戏剧》、《思乐园游艇》均在国家中心期刊《剧本》面世;作品三次做为中央戏剧学院和北京电影学院教学舞台和毕业大戏正式演出;《绿帽子》由五十年代毕业于前苏联鲁娜塔尔斯基戏剧学院的著名导演张奇虹女士亲自执导,北京人艺、国家话剧院中央戏剧学院等艺术家在北京公演。 作者一直恪守的是:无论世风如何日下,投稿、评奖、评职称绝不走关系,守住了一个作家应有的自尊与品格;而感到最为幸运的是有些作品还能触动人的神经甚至灵魂。此外中短篇小说评论散见于《雨花》、《钟山》、《清明》、《百花洲》、《影视文学》等文学期刊或报纸。拍摄播放六七十部集电视剧。晚年精选作品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随笔、剧本集等150 余万字。作者所有作品刻意追求的,无不是尽力摆脱意识形态分歧的思维定式,努力尝试探索共同人性中爱与善的张扬和人性中恶与丑乃至于仇恨的批判、以及人类更为久远的价值观、人的尊严以及生命的权利,至今致力于人的灵性和精神的探索。作者将自己界定为:“致力于非娱乐性精神欣赏愉悦作品的非主流边缘剧作家。</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2025年1月7日</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