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坊五个“叔”

天气真好

<p class="ql-block">  姚坊村在县城正南方约三里,周遭既无山峦以聚气,亦无关隘可御敌,四周平旷,人不足千。然而历史上却是县城南出龙岩、永安的必经之路!也是通往当年以武力剽悍出名的最大村落——坑子堡的中间点。</p><p class="ql-block"> 或许真有风水一说,姚坊村位于连城盆地正中,是文川河三道支流的汇聚点,她从来就<span style="font-size:18px;">风水平和:既无显赫大族,也少极贫之家,恰如这穿村而过的文川河,虽不激荡,却时有锦鳞偶现。靠着这平而不淡的风水滋润,她静静的过了八百余年。</span>正如一副对联所书:</p><p class="ql-block">启文川百里连城画卷可从此绘,</p><p class="ql-block">承古韵千年姚氏华章当自兹开。</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代姚坊村曾风靡过一段顺口溜:弹琴唱曲盎子叔,卖囝卖女老婢叔,牙根咬咬童八叔,有钱有米贵旺叔,撒鱼织网观音叔。</p><p class="ql-block"> 顺口溜的作者已不可考,但非常形象地把村中五个奇人的特性留在集体的记忆中。极简的笔墨,却勾勒出社会变迁时期,一卷闽西乡村风俗图,细细品来,饶有趣味。</p><p class="ql-block"> 盎子叔,正名学珍。是旧时代生活在城区东门吴家巷(明代及清代前、中期为姚家巷)姚屋祠堂(即原食品公司第六门市部)的最后一位姚坊人。平时以削马荠为生,应在解放初分到田,削马荠这一生计又无法维持后搬回姚坊,五十年代离世。他有二子。长子寿民,因在城里长大,终生讲的是城里话,与都说乡下话的村民一起,很有些特立独行的味道。但为人忠厚,常帮人写文书、对联,一手毛笔字相当好。记得小时候家里请他写过春联,我要他写了一幅“军民团结如一人,阶级斗争不放松"的对联,贴在下厅天井对应的墙柱上。当时七、八岁,并不了解对联的内在要求。其实本来完整的原话是“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虽为七字,却并未成对,而且我还记错了下半句,把当时另一句流行标语凑成“联文”,寿民竟然也按我这个小毛孩的请求写到红纸上,可见其性情是非常随和的。 </p><p class="ql-block"> 盎子叔次子名寿昌,50年代曾参军,退伍后当上公安,因妻为台属,被连累辞退。他在结婚政审时,局领导曾找其谈话,要他在工作与台属女间决择,寿昌毅然决然选择了心爱的女人。然而生活的艰辛却无情地鞭打了他!因不惯农事,借贷为常,以至卖儿鬻女,日子过得极苦。但他却继承了乃父家风,拉二胡、唱小调,很有苦中作乐的味道。家中壁上挂着一把二胡,似乎是当年村里唯一的乐器了,他似乎也便是唯一会摆弄乐器的人了。他家住在溪边,小门外就是一片有几百年树龄的古樟林。夏天夜晚,树荫下月影斑驳,一帮小孩子在做老鹰捉小鸡,或者赢烟盒子、赌子弹壳之类的游戏,这时偶尔会传来宛转悠凄的二胡声,大人小孩便会渐渐围坐上来,欣赏这乡村难得的“高雅”音乐会!当然,他会拉的曲子不多,水平也不是太高。听完一段演奏便或闲聊,或玩笑,或游戏,各玩各的。为改善经济,他还曾向外地到村里弹棉被的师傅学过手艺,还曾置办过一副弹棉花的家当,可似乎没有多少生意,经济上并无起色。直到70年代末,改革开放,恢复了工作,安排到莲峰镇土管所,才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老婢叔,正名传珍。因不善计划,生活过得比一般人家苦。生五子二女。第四子浑名“童坊子",小时曾被卖长汀童坊,可惜二十岁出头即因病早逝。似乎还有个儿子老三,被卖长汀没有来往,知其信息的人很少。女儿有两个,倒没听说卖过。小儿子家雄,大约年长我五、六岁,小时爱画虎,无师自通,所画栩栩如生,让那时的我羡慕敬佩!成年后不见他画画了,却善刻字,冠豸山风景区不少摩崖石刻即出自其手。他还善烹饪,常接办酒宴,在冠豸山景区管委会退休。</p><p class="ql-block"> 童八叔,正名传道。身材魁梧高大,声粗有胆,懂乡间礼数,敢出头评理。在特殊年代,他虽戴四类分子的帽子,仍然是村里为数不多说得上话的人。他年轻时曾到城里卖芋蒲,有个隔口田(连城著名的武术村)人,仗着会武术,而且村大人多,把童八的担子扔了,要占他的摊位。童八年轻气盛,岂肯受欺,抡拳揍了对方。不多久,那人叫了数十个帮手过来报复,童八退到一家店铺里。众人追赶过来。其中有治伤、武艺都出名的黄耀林,认出了童八,转身甩了闹事人一巴掌,说“这是姚水民的弟弟你都敢惹!”向童八道歉并让大家散去。</p><p class="ql-block"> 童八上有两个哥哥,老大乳名木息,十来岁时曾被坑子堡土匪绑票,关在谷仓里。其母娘家在坑子堡,很机智地跑到那里的街巷叫:“木息心肝命,你迭(在)哪里?这多舅公舅氏吔,我囝分还我!”坑子堡虽大,但哪些人会干这种营生是清楚的,这样一叫唤,绑票成了舅舅绑架外甥,没有办法,绑匪只好蒙上木息的眼睛,带到一处偏僻地方放了。</p><p class="ql-block"> 老二水民,民国年间与莒溪老姚子(姚学彪,杨屋村下姚屋人,小时随母改嫁至莒溪,成年后初开剃头店,有胆量谋略,渐成一方势力)、龙岗周焕文结为兄弟,拉起一伙亦民团亦匪的人马,<span style="font-size:18px;">在莒</span>溪、曲溪、龙岩梅村一带活动,势力挺大。当年朱毛红军到闽西,也有一定的交集,游走在红白间。起初水民为老姚子心腹,后周焕文与老姚子火拼,水民抱住另一要反抗的心腹一起改投了周焕文。周焕文1936年10月曾诱捕红军游击队101团团长王治平,投靠国民党,又匪性不改,抗战时抢劫了国民党省政府的一位高官并侮辱其妻(当时永安为临时省政府、连城为省党部所在地),终被捕杀。国民党是借助坑子堡地方势力罗信和才抓住周的。当时周躲藏在曲溪深山一处极隐秘的山洞里,周边都长满南方山上随处可见的芒箕,即使走到洞边也很难发现。仅允许<span style="font-size:18px;">两个心腹送给养、通消息,</span>进出需倒退着走,边走边弄好芒箕。心腹一个是水民,另一个是其外甥。信和抓到他俩上刑,直到灌辣椒水才招供出来(我父说法)。而据了解此事甚详的永沂说,水民是坑子堡外甥,又早有为老姚子报仇之意,是主动招的。</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天气晴和,山间如往日一样少有人迹。一行人来到了洞口附近,悄悄散开埋伏,或近或远层层包围。“八咕,八咕!"这时几句清脆的八哥声传出,回应是几声犬吠,这是约好相见的暗号!俩人再小心翼翼,慢慢倒退着扒开芒箕过去。洞里一挺机关枪对着门口,若有异动随时可以开枪扫射。此时焕文听到暗号,又瞄见来的是他俩,还以为是送东西来了。见面没聊上几句,焕文听到外面沙沙沙草动的声音,刚想问怎么回事?水民却突然抱住,另一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众人一拥而上。焕文回过神来,平静地说:“既然连你俩都这样,我无话可说了!”知道大势已去,于是束手就擒。</p><p class="ql-block"> 据说走到了木陂村,再往前就是湖峰,进城就不远了,焕文不肯再走,说兄弟一场,别让他进城受活罪。于是枪决并割了首级,拿回城门口示众。水民此后改投罗信和,罗信和也因此功当上了县长。后水民与罗信和手下到永安岭后抢劫,受伤后被俘殒命。据说乡公所人员有个是龙岗人,认出水民后当场把他杀了,演绎了一段爱恨情仇。</p><p class="ql-block"> 童八叔为人硬直,口才也挺好,骂人常常咬牙切齿,故有“牙根咬咬童八叔”之说。据说他还是解放连城起义有功人员,八十年代还享受了几年政府的生活补贴。童八叔生四子二女,三子水才、四子金生个头都挺高,得其父之传。</p><p class="ql-block"> 贵旺叔,住桥背,一辈子勤劳节俭。在农村,一般人天亮起床即属勤快,而他却每天半夜两点多钟下地。等到生产队集体出工时,他早已把自留地上的菜浇好了。因他起得极早,天旱时给自家农田放水,见别人田水太满,他会主动帮人定水放掉一些;而如见人田里缺水,则会替人放水入田。他自己三子六女,原来又没家底,其实也不算富裕,可<span style="font-size:18px;">青黄不接之时,</span>同生产队的寿昌揭不开锅,常常唱着曲子过来借米,贵旺叔总是尽力周济,在借给米的同时,往往额外再送些不需还的番薯丝、白片(番薯片干)。这些行为,在普遍贫困的年代是非常难得的。</p><p class="ql-block"> 观音叔,即我大伯传庆公,乳名观音子。约生于1914年,卒于六十年代初。其性恬淡随和,平时喜欢撒网捕鱼,还能织网。我父传亮公与其相差二十二岁,年轻时也喜欢撒网捕鱼,也能织网。小时候还见到抽屉里有织网用的梭子,门背后挂有一张已破烂了的渔网。父亲这一爱好,即是受大伯的影响。只是到我懂事的时候,鱼网已破不可用,可是因为穷,买不起线,也就无法再织网了。据说破渔网有压邪之用,鬼要进门,碰到鱼网,网眼要一个一个数过,数目算清楚了才敢进,而当数到网上的铁坠子,就会忘记数目,须重新算起。也正因此,门背的破鱼网被保存了许多年,直到搬家才扔了。</p><p class="ql-block"> 大伯年轻时曾有童养媳原配,夫妻感情不好。起先祖母(也可能是太祖母)很相信问神,有一次请了一位神婆在家里问神,放人入睡。大伯属虎,据说属虎的人阳气特别旺,鬼神都害怕,他与童八是同年,最要好,于是合伙搞了一个恶作剧。大伯倒穿簑衣在前,童八拿根牛柴须(带细枝的小竹棍)在后,突然推门冲进屋里,吓得神婆当场瘫倒失禁。事后,先祖母怕神婆会危害家人,赔了不少钱,大伯也受到了责罚,因此最恨神婆。不想过了几年,这位大伯母竟然又请神婆到家里,大伯非常生气,抬了一根舂杵追赶着要打这位大伯母,大伯母从小门逃出,后来离婚改嫁席湖营。其实男人打老婆,用舂杵是非常夸张的,可见不是真打。这位大伯母因为是从小在家里长大的,对姚坊还有感情,起初时不时会过来走动,后来二婶有一回说“嫁了的晡娘卖掉的狗”,从此就极少来了。我小时似乎还看她来过一回。大伯后来再娶,生了长生几姐弟。堂兄长生心灵手巧、谦和忠厚,即有他的风范。长生以木工为业,做桌椅家具,工艺精良,闻名县城周边;且经营有道,事业相当成功。另外,他对抓鱼、捕鸟都很在行,也得乃父之风。</p><p class="ql-block"> 大伯极忠厚之人,可惜在60年代初,因集体化弄得大家缺衣少食,在一次会上,大伯提出说,“与其这么苦,不如把田分还大家自己种”,这是人人想说却不敢说的大实话,却遭到了迫害,要抓他斗他。为免受辱,自缢身亡。成为特殊政治气候下的受害者。</p><p class="ql-block"> 这顺口溜中的五个“叔”,盎子叔辈分最大,年龄最长,与我祖父同辈,离世也最早。其余为“传”字辈,与同字辈中年龄最小的先父传亮公年长十几二十岁。</p><p class="ql-block"> 云过留痕,时代变迁时期先辈们留下的身影,又已渐渐淡去,但他们或忠厚、或倔强、或戆直,或勤劳仁爱,或洒脱坚忍,或果敢深沉的品格,值得后人们景仰借鉴!我写下这些先辈们的故事,让其留在姚坊历史的记忆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