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是打四角的好手,当然强中更有强中手,高年级的一位老兄,比我赢得还多,四角装了好几纸箱。</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们一般把装四角的箱子放在家里做饭的棚子里面。</p><p class="ql-block"> 连里职工的家庭住房是公家统一组织劳动力修的成排兵营式的土坯平房,一家基本分一间,门窗齐全,大的有20几平米,放两张床再放点家具空间就很紧张,孩子多了,更显得局促。职工们在搬进住房后,都会在住房对面十米左右的空地自行搭建一间用来做饭和放杂物的房子,我们称为“棚子”。最早的棚子都是红柳或者其他的什么树枝扎起来的篱笆墙,墙上抹一层草泥,房顶覆盖上厚厚的芦苇,再盖上混着麦草的房泥,因房子是“棚”起来的,故叫“棚子”。“棚”字,至晚东汉出现的中国第一部字典《说文解字》里面就有,解释为“栈”字,古代的“栈道”是用木头错落搭在山崖之间修的路。古人造“棚”字的时候,是要表达把木材架起来遮盖的意思,清代有个学者解释“棚”字说:“编木横竖为之,皆曰栈曰棚。今谓架于上以蔽下者曰棚。”到我们渐渐长大的时候,团场的生活水平已经提高了,很多家的棚子已然是土坯砌成的,不再用木材简单来“棚”了,只是比住房简陋一些,依然称为“棚子”。新疆兵团作家张新军,我123团的老乡,在他的散文中歌咏过这简陋的建筑,称棚子是“连队永远的风景”。大多数人家的棚子没有钱买玻璃装窗户,是用架空的土坯来通风的,这种简陋的棚子给了想做非分之事的人以机会。</p><p class="ql-block"> 一天中午,和我家住一排房子的王二宝,也是我同班同学来找我,神神秘秘地给我说,“咱们去搞点四角。”“到哪里搞?”“你别问,跟我来。”此处插一笔,这个王二宝,我少年时参与的坏事,都是跟着他干的,如偷瓜、偷菜、偷修理铺的钢弹等等,如果不是后来我转学到团部上学,1983年严打就成犯罪分子了,1983年逃脱了,1986年继续严打也跑不掉。他要是算首恶,我就算从犯了。哈哈,说个笑谈。</p><p class="ql-block"> 当时正是午休的时候,北疆的戈壁上,大七月的阳光狂晒大地,大田劳动不是很紧张时,人们中午都要避暑睡午觉的,连队里非常安静,人们舒畅地酣睡着,几只老母鸡在树下为争夺阴凉地“咯咯”叫着。我们两三个人在柴禾堆的掩护下,蹑手蹑脚来到“四角富豪”家的棚子后窗处,后窗正对着公路,公路两边都是杨柳、白杨等行道树,盛夏浓密的树枝影影绰绰地,也给我们打着掩护。我们小心翼翼地把架在窗户上的土坯拆下来,窗户下面是个案板,王二宝个子小,钻进厨房,踩着案板下了地,厨房里还卧着一只花猫,看着人进去了,“喵”地叫了一声,跑了出去,我们吓得一激灵,不会招来人吧?赶紧缩起来,屏住呼吸。还好,猫不会报信,就继续行动,王二宝从窗户里递出来一箱子四角,然后钻出来,再把土坯原样架好。分赃完毕,三个人拉钩上吊,绝对不能说出去,谁说出去就是“王连举”(革命京剧《红灯记》中的叛徒)、就是甫志高(电影《红岩》中的叛徒),就把他开除,永不找他玩,就不再是我们“一式”(一伙)的人了。</p><p class="ql-block"> 那被偷的老兄丢了一箱子四角,一直浑然不觉。当年连队中的一景,是丢了东西人家的路演,失了物,失主家的女主人常会在连里挨家先问一遍,问不出所以来,就跳着脚在全连各排房子噘(骂街),如丢了鸡,骂辞如下:“偷鸡贼,不要脸。谁偷了我的鸡,生的孩子没屁眼!谁吃了我的鸡,噎死他全家!”这种路演,主要是旦角戏,很少见生角(男主人)单独出演。也有旦角和生角共同出演的,声音一高一低,甚是生动,我们小孩子经常跟在路演者后面帮腔:“……没屁眼哪……噎死他全家嗨!”因为没有听到丢四角家的人在连里叫嚷,估计是没有注意到被窃。是他的四角太多了,再者四角堆在厨房里,也常被用作引火的纸,烧了就烧了,减少了一些,马虎点的人不会注意。</p><p class="ql-block"> 偷别人四角的时候是好奇、是兴奋,还有得手后的得意,只是用着偷来的四角,毕竟不光明正大,害怕人家认出来,害怕人家找来,指责我奚落我。记忆中别人妹妹似乎是和我一个班的,小小个子坐在我前面,她偶尔回头和我说话,我都不敢直视她,冲我笑一下,我心一颤,是不是知道我的秘密了,故意不揭穿呢?有天放学,冲出教室,看到那老兄站在我们教室门口,更是心动过速,找我来了?听到他叫他妹妹的名字,才放下心来。后来,他也看到我用几张熟悉的四角和别人交手,就随口问了句:“从哪来的?像我赢过的四角。”我含含糊糊说是从某某哪儿赢来的,搪塞过去了。这件事让我深深体会到拿着不当手段得来的东西惴惴不安的感觉。两千五百年前,教师的祖师爷孔圣人在《论语》里说做君子要“不忧不惧”,如何不忧不惧?孔祖师说:“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即反省自己时心里没有“疚(病)”,就不会担忧和害怕,也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偷人家四角,不是君子所为,一直是我内心的“疚”,后来在为人处事时都要求自己行而无“疚”,虽不能至,努力为之。</p><p class="ql-block"> 今天把偷盗四角之事写得如此详细,有没有警察按文索案来追查此事,让我为四十多年前的偷四角一事承担法律责任呢?呵呵。话说回来,孔乙己认为读书人“窃书不算偷”,咱打四角的人,偷四角也不能算偷吧?本来小孩子的事就是嘎嘎的事情,上不了法律台面。</p><p class="ql-block"> 没成想,光惦记了别人,没有防备自己被惦记,我放在棚子里的四角也有丢失的痕迹。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家的棚子门每天紧锁,窗户上虽然没有玻璃,有木头隔断的窗棂,人根本不可能爬进来,到底从哪里进来的呢?我站在棚子里学个福尔摩斯探案,抬头一看,恍然大悟,棚子的房顶有个天窗,是用厚塑料布蒙上的,四边只压着砖块,掀开塑料布就可以进我家棚子,是房顶君子偷了我的四角。呵呵…… 我赶快把四角箱子搬到卧室的床下,这才高枕无忧。四角丢了,我一个小男子汉是不屑于去路演的。再说四角又不是鸡,丢了就丢了吧,就是心里有点愤愤。</p><p class="ql-block"> 某天,发现我做过标记的四角出现了,我大骂拿我四角的是小偷、是贼、不要脸(忘了自己也干过这事),对方辩解,说是自己赢来的,不是偷的。“赢来的?赢的谁的?说不出来吧!”“赢来的就是赢的,你能说清楚自己的都是从谁哪里赢来的?不要诬陷好人。你拿的是不是偷来的,还说不准呢。”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戳我心中之“疚”,是有心还是故意?哼,侄(是)可忍叔(孰)不可忍!那就动手吧,于是从相骂演变为相殴,打得昏天暗地。他年长,我虽然胖壮,体力不敌,只好身子服输嘴巴不服输。为这事,母亲还来劝架,对他说,你们的爸爸是河南同一个县来的同乡,不要打了,要做好朋友。打架的事最后是不了了之了。小男孩谁没有打过架呢?打架应该是男人的必修课吧,男孩的人生经历中没有和别人动过手似乎是缺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打四角除了防备“屎四角”外,还要防备一种“两面花”的四角。所谓的“两面花”,就是把两个四角套叠在一起,两面都是花面,没有光面。垫牌时四角的花面朝上,光面贴着地,进攻者把花面打翻成光面朝上算赢。于是就有人叠了两面花,在黄昏光线不足时拿出来,进攻的时候,用一面花的,垫牌时用两面花的,进攻者无论怎么打,都是花面,不会输。为了惩罚拿两面花的人,连里的小伙伴有个大致的约定,凡是两面花被发现,是要把自己手里的四角都赔给对方的,要不然,将会被驱逐出打四角的队伍之中,名声比用“屎四角”的还要臭。有人为了不赔偿,每次出战时,就只带一个两面花,这样即使被发现也赔无可赔。孩子小小的狡猾之心不可小觑啊。是不是像当今把家人都送去国外、自己在国内做裸官者,财富捞上就捞上,出了问题也就赔上自己一个。</p><p class="ql-block"> 在网络上看到有篇“打四角”短文,作者写他小时候打四角用两面花,被父母爆锤一番,教育他做人要实在,不能玩两面花,也就是不要做两面派。没有人这样教育过我们,不过,小伙伴自发对使用“两面花”者的排斥,说明我们从小对于这种不诚信行为就是不接受的。 </p><p class="ql-block"> 对于我打四角,我老妈也没有这么较真地教导过我,只是叮嘱过,打四角别和人打架、别欺负人。打架的事,很惭愧没有严格遵循母亲教诲。</p><p class="ql-block"> 提起因打四角欺负人,有一件懊悔至今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我家前排住房有个魏姓同学,似乎是右脚掌缺失,跳着走路,就是所谓“咯噔”着走,当时对残疾人的称呼就是直呼“残废”,不是“残疾”,更没有如今“残障人士、肢残人士”之类的委婉词语。小伙伴皆称呼其“魏瘸子”,另外他的弟弟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银行”,其实他家很穷,起名却为“银行”,哈哈,对“孔方兄”的想念太直白了。兄弟俩都成了我们的笑柄,常被大伙嘲弄。他脚不好,单腿跳着,也喜欢和我们打四角,赌输赢,但腿脚实在是不方便,斗不过我们手脚灵活的,输多赢少。输了呢,还喜欢耍赖,不给四角,有残疾的人,性格上也有些异于常人,大家不乐意和他玩。有一天,纠缠着我和他玩,连输几张,开始耍赖,乘我不备,从我手里抢过几张四角,咯噔着朝家跑,而且跳跃得很快,我追了两步,捡起小半截砖头,操着从刘兰芳评书里学来的腔调,大喝一声:“呔,狗腿看打!”砖头竟然准准地砸到他那条好腿的关节处,他一趔趄,跪在地上,然后爬起来艰难地拐进自家棚子里。我至今还记得,他倒地那一瞬间,回头张望,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惶恐还是痛苦,也许还有些无助。我在小伙伴中玩投掷的准头一向不错,这次又得以印证,说打他的左腿不打他右腿,心中甚是得意,拍着手嘲讽他:“聋子听得清啊,瘸子跑得快。魏瘸子,叫你跑,打断你的腿!”中午,我还兴致盎然地把这个事告诉母亲,他一个路都走不稳的瘸子,还抢我的四角,哼,砸断他的腿,以后爬着走!母亲没有笑,很严肃地盯着我,认真地说:“人家一个拜子(四川话:瘸子),欺负他干啥子哟?怪可怜的,让着点吧,纸飞飞(小纸条、纸片)嘛,给他几张算了!记到没有?”我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不要欺负弱者,连连点头。虽然后来我们的关系还是一般,但再也没有对他有任何不尊重的表现了。这几十年来,对于身有残疾者,总怀有悲悯之心,偶尔会浮现出魏同学跪地时的回头一瞥。</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四角不仅是游戏娱乐的玩具,还成了馈赠朋友的礼物。和爸妈关系很好的同事家,有位年长我五六岁的哥哥,上了中学,不玩四角了,就把自己家里收藏的四角都送给了我,这是我记忆中有生第一次得到的礼物,世上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东西了,感动异常。有同年龄的伙伴随父母迁到他乡,我们也给他塞上几张四角,算是离别的礼物。我五年级转到团部小学读书的时候,3连的几个好朋友来看我,还拎了一些四角来。但是团部的孩子爱学习,玩四角的人很少,而且快读初中了,游戏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从五年级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玩过四角。我积存在家的四角后来也都被父母做了引火之物,四角在我生活中隐去了,打四角也只是脑海之中遥远的记忆了。由于五年级时眼睛就近视了,我在班里第一个戴上了小眼镜,一副小学究的模样,那个整天“pai、pai”叫喊着,在连队里甩着胳膊不知疲倦狂热地打四角的少年一去不复返了,我——长大了。</p><p class="ql-block"> 真是:</p><p class="ql-block"> 沙包飕飕巧手接,四角piapia忘回家</p><p class="ql-block"> 最是少年欢趣处,纯真岁月难忘怀。</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说明:《最忆儿时打四角》全文所用图片,除第五部分“落日照”外,其他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