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法兰西（3），空巢老教授

王世华

从巴黎回到蜀都后，何慧一想到毛根儿朋友邹丹，就不理解为啥和邹丹联系不上：“难道她忘记我这个毛根儿朋友了，不想接我的所谓陌生电话了？”
“你说的可能是对的。”李兆明说，“但是我觉得，长年不联系，各有一个家，彼此都陌生了。还是各扫自己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老话听厌了，来点新鲜的。”何慧道，“过好自己的夕阳红，休管他人的是与非！”
“好！这话又会成你的名言！”李兆明笑道。
“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惦记着邹丹。”何慧说，“你知道我和她是毛根儿朋友，而且她和张向东的结合还与你我都有关系。都怪我那年碰到她弟弟时，没有留下她弟弟的电话，否则就不会找不到她了！”
“我知道原因。”李兆明说，“我听你说过，邹丹曾告诉过你，她的弟弟一直暗恋你，你怕让他旧情复燃。”
“你爬哦！”何慧笑着说，“大家都是古稀老人了，还在意年轻时的事？！何况他从来就没有向我表白过！我当时想，既然有了邹丹在巴黎的电话，我们每年都要去巴黎，岂能找不到她？！”
“其实可以去外贸局了解，那里可能有邹丹的线索。”李兆明说，“此外，去巴黎的中国大使馆也可能打听到邹丹的线索，她不是有名的华人企业家吗？！看来为了却你的心愿，还得去巴黎一趟。”
“你不是说不想去了吗？！”何慧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伟大人物啊，大使馆会买你的账？随缘吧！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也许我和她无缘再见了！”
“其实我对他们的婚姻也有好奇心。”李兆明说，“我想不通的是，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又从小相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为啥两人会过不好呢？！这也是当年她向我打听张向东在大学时的情况，我说得很委婉的原因。如果我直白一些，也许他们就走不到一起了。因此我也有些自责，觉得对不起你的毛根儿朋友。”
“你自责什么？！是他们自己的原因。”何慧说，“你我是去凉山的汽车上偶然相遇，也没有向任何人去了解对方，我们在一起不是过得很好吗？！算了，不要去想了，还是过好我们自己的晚年吧！”
何慧这样说，是因为他们的恋爱、婚姻既浪漫，又温馨。笔者有必要把她和李兆明这些事扼要介绍一下。李兆明是益州大学物理系核物理专业六八届毕业生，何慧是益州大学化学系化学专业六八届毕业生。1968年底毕业分配到军垦农场锻炼，一个在洪雅，一个在什邡，彼此并不认识。军垦锻炼结束后，他们都分配到凉山彝族自治州，他们是在去凉山的长途汽车上认识的，由于彼此印象好，便开始谈恋爱，后来二人组成了家庭。恢复招收研究生后，他们一起考上益州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到退休。何慧出生于书香门第、革干家庭，李兆明的父母是乡村农民，但几十年来两人相亲相爱，和睦相处。所以何慧才对李兆明说那样的话，
他们退休后，几乎年年都要到巴黎与女儿一家度过90天，这是法国短期签证限定的时间。这时间虽短，但他们却觉得这时间漫长，一到巴黎就开始计算还有多少天才能回蜀都。他们总觉得很难融入异国他乡，留恋工作、生活了几十年的蜀都。这是李兆明说的不再想去巴黎的原因，何慧也理解。看来，没法找到他们惦记的邹丹了。
退休后的李兆明，离开了实验室和讲台，难免有些失落感。为了转移寂寞和空虚感，他开始在文史的长河中漂流。他开始羡慕起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多美的意境啊！但他常常背诵陶渊明的另外一首诗：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何慧一听就觉得可笑，对李兆明说：“不想在法国呆，以后就不要去嘛，何必老是念那几句，我的耳朵都听起茧茧了！”
“是的，以后再也不去了！”李兆明说。
“这话已经说了多次哈。但每次女儿邀请我们去，还不是你表态要去的，说不要辜负女儿的一片孝心。”何慧笑道。
“看来送儿女出国真是一大失误！”李兆明说，“叫她以后回来看我们，我真的再也不想去了！”
“我记住你的话了哈！”何慧说，“以前你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吗？！结果还是你先说想去看看女儿。”
“我记得不是这样的哈。”李兆明说，“去年是你约胡倩茹他们去西班牙见张丽蓉，就先去了巴黎；前年是你要去巴黎找邹丹，可不是我先说的。”
“但是你同意了的噻！”何慧说。
“其实我也很矛盾！”李兆明说，“想当初在大学教职工里，哪家的孩子出了国，都得意得很；到如今落得个个成空巢老人。女儿远隔重洋，不想她是假的。但是我们都老了，旅途奔波、倒时差之苦不说，脱离故土文化的生活最难熬。所以，不去呢，又想念女儿、外孙；去呢，又觉得难受。你别笑我，你跟我还不是一样！”
“人人都生活在矛盾中，没有矛盾的生活，毫无情趣。”何慧说，“空巢老人又不止你我，大家都一样。不想去法国，不去就是，今年不是没有去吗？！”
“还是你说的，过好自己的夕阳红，对吧？！”李兆明笑着说。
“兆明，我们还是多出去旅游吧！”何慧说，“旅游回来整理照片、写游记，不是你喜欢的吗？！另外，你怀念老家的乡村生活，我可以陪你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出去旅游好，但老家就不必回去了。”李兆明说，“父母早已离世，兄弟姐妹也离开了农村，回去找不到儿时的感觉，没意思。”
话虽扎样说，但他们的退休生活其实是丰富多彩的，出去旅游、同学聚会、同事聚会、看戏剧、看电影、玩博客，搞得天天都很忙似的。但一消停下来，又要想起在国外的女儿和外孙。空巢老人就是这样，总是生活在矛盾之中。
与李兆明相比，何慧的性格有点外向。她喜欢唱歌，最喜欢唱中央电视台《夕阳红》节目的主题曲《夕阳红》。这时李兆明在网上浏览新闻，何慧在洗菜准备做晚饭，一边洗一边哼起来这首《夕阳红》。
李兆明听得兴起，便跟随那韵律，把何慧最近的“名言”嵌入其中唱起来：
过好自己的夕阳红，
温馨又从容；
休管他人是与非，
清闲又洒脱…。
李兆明用本嗓唱，有点男中音的气派，声音有点大，传到何慧耳里，让何慧兴奋地丢下手中的菜，跑到书房与李兆明合唱起来。唱完后何慧说:
“兆明，你的声音唱起来很好听，有点像佟铁鑫唱的。不过，有点业余哈。我劝你跟我去参加老年大学的合唱团，正规训练发音，你一定会成为真正的男中音，会在老人圈里走红的。”
“我才不去呢！我最烦那些在公园唱歌的，弄得在公园里休息也不得安宁。不过，我喜欢这首歌，也喜欢你那句名言。其实关于夕阳红问题，不是现在才提出来的，早在唐朝，就有人提出来了。”
“哪个唐人提出夕阳红啊，请李大教授赐教！”何慧问道。
“唐代文学家刘禹锡啊，有诗为证。”李兆明说，“他有一首《酬乐天咏老见示》，就提出这样的观点。”
“背诵来听听！”何慧道。
李兆明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朗诵道：
“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
　　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
　　废书缘惜眼，多灸为随年。
　　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这‘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不就是夕阳红的意思吗？”
“这两句我知道，就是记不得全诗了。”何慧说，“意思差不多，但要说刘禹锡提出的夕阳红，有点牵强附会了。”
“又不是写论文，何必那么严谨啊！”李兆明说，“曹操的诗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也有相近的意思，但我没有把发明权归在曹操身上。最接近的还是刘禹锡诗最后一句。”
“算你说得对！”何慧说，“回想过去，看看现在，感到我们的老年生活比任何时代都好！”
“对头！”李兆明说，“所以不必为空巢伤感，应该为我们的悠闲，毫无羁绊而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