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土地

白菡

又是腊八，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七年，至今依然逃避，不敢想，不敢念，不敢触碰。经常会因为某个点牵引出的过往，点点滴滴在心头，每一次回首都泪流满面，每一次想起都痛彻心扉。

腊八要喝粥，想起父亲住院时，午饭护工喂他，他总是不好好吃。自从病后，本来就少言寡语的他，开始不言不语。我每天中午会去看他，我为他擦洗完身子，一边抱怨一边喂他吃饭。于是老闺女不来不吃饭，这就是一种亲昵的撒娇吧！爸，我好想再喂你一次粥……

当我长大了，总是感觉跟父亲离得很远，他不苟言笑的脸上总是透着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威严。

作为小女儿的我总是多了几分娇惯，可就是如此，在我记忆中的父亲也只是始终忙碌在田间地头，从来与我没有多少亲近。

唯一印象深刻的一次，要算那次和父亲去叔叔家串门的傍晚，已经困倦的我趴在父亲坚实的背上睡着了。父亲背着我回家时，我感觉那坚实的背好温暖。

父亲干活从不惜力，在我眼里他好像从来没有怕冷和怕热的概念。三伏天的中午，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别人都坐在大门口的树荫下乘凉，他让我拉着驴和他去地里干活，一人多高的玉米种的密密麻麻，我拉着驴，他把着犁串地。

正是玉米开花的时候，花粉和汗水纠结在一起，在脸上、脖子上打着绺。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一丝流动，玉米纹丝不动的伫立着，叶子也是蔫蔫的垂着。

走了几圈我就感觉喘不过气来，可是却看不出爸爸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埋着头，弯着腰，用劲按着犁，一声不吭的朝前走。仿佛他眼里看见的只有脚下的土地。

我实在走不动了，坐在地头掉眼泪，爸爸这时仿佛才意识到原来这点活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法承受，于是叹了口气，答应我回家去。我却从此发誓，绝对不要像父亲一样活，这辈子也不想种地。

我们都知道土地是父亲的根。年轻力壮时，他可以刨遍整个山坡，让荒坡长成一片桃园。用那土地结出的果实养活我们一大家子人。

年老时，儿女已经长大，挣的比他多，该是养活他的时候，可他依然在种地。没有了土地，他会在河滩边捡起一块块碎石，开发出一块块土地。

没有一个儿女会阻拦他，都是在那蔬菜丰收的季节，高高兴兴的驱车几十里去父亲的地里摘上几根黄瓜、南瓜，拔上几棵胡萝卜，摘点豆角，拔点小葱，或是在秋末去帮爸爸出红薯、萝卜。或者是带上一大袋子的花生、玉米面、小米。我们都知道这是父亲最开心的时刻，他的价值离不开土地，他最大的喜悦是让一片片荒地上长出青菜、粮食。为此，他的血压突破二百，依然在伏天的中午蹲在田间地头劳作，从来没有晕倒过。我们知道土地是他健康的支撑。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当土地休息的时候，父亲也只好休息了。为了防止父亲感冒，一到冬天，父亲就被接到楼房过冬。

他不喜欢这里的环境，因为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不会跟楼下的老人们打成一片，他只会一个人溜达一圈，或者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趴在窗台上翻已经破旧的老书。

孩子们要发展自己的事业，那一片土地上能种出多少菜？那一点点蔬菜能值几个钱？于是土地上盖起了厂房，绿油油的蔬菜被蓝莹莹的屋顶所代替。父亲什么话也没说，他知道没人真的需要那些菜，他不能阻止孩子们发展事业。据说，父亲最后的一块土地，明年也要盖房子了。父亲老了，稀疏的白发，堆满皱纹的脸，佝偻的身躯，从来没听父亲说过什么。

父亲病了。前天，突然右腿不能动了，吓得我们忙做一团。看得出他很紧张，很害怕，本来话就不多，一下子更沉默了。父亲住院了，我坐在父亲的病床前，握着父亲不灵活的右手，抱着他那条麻木的右腿，按着，捏着，好久没和父亲这么亲近，好久了，好久了……我要爸爸站起来，快点站起来……我不能在父亲面前掉眼泪，只能在这个时候任眼泪滂沱。儿孙们都很孝顺了，争着付钱，抢着照顾，父亲应该是很欣慰的。昨天父亲可以下地走动了，大家的心情开朗了些。

我知道父亲想要什么，我要给父亲争取那块土地，不管那块土地明年能挣多少钱，我依然要留下那块土地，让父亲能够种上谷子、红薯、萝卜……种上父亲的希望！

（此文写于2013年秋）

看见老父亲健康的照片真好，现在您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真的软弱的像个婴儿。快点好起来吧！我的父亲，辛苦了一辈子的老父亲。再发此文，为老父亲祈福，早日康复🙏🙏🙏（2017年11月）

七年前，已经走不远的老父亲，每年我都带他去垤子峪看荷花。这是2016年夏天拍摄的照片，也是留下的父亲的最后的照片。2017年腊八，是最冷的一天，从来没有那么冷过，空气仿佛都冻结了，父亲丢下我们走了。

临走时，我和哥哥握着他的手，喊他已经没有任何回应，但他知道我们再挽留，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就是那么轻轻的，若有若无的扣动手指，我知道他在回应我们的呼唤，传递他的不舍。自从父亲走了，我开始害怕父亲节、腊八节，害怕一个人的时候，父亲从心底最深处走来，总是弄得我泪眼滂沱……

爸，知道我从小就爱哭……今天又是腊八……

（农历2024年腊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