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元旦，送别抗战英雄卢彩文老人】

曦正

　　2024年12月30日上午5点50分，家住腾冲的抗战老英雄卢彩文在家中安详离世，享年100岁。悲痛的消息迅速传向四面八方。云南龙陵的兄弟和北京的战友分别发来哀讯和悼文。手术后还在住院的我，马上拨通了卢老儿媳丽芳的电话，可以想像电话两头的悲伤。我没有透露我住院的实情，只是告诉她我要去腾冲见卢老最后一面。尽管女儿很担心我的身体，但还是帮我订好第二天去腾冲的机票。

　　卢彩文老人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中国远征军抗日英雄。2013年，在纪念抗战胜利68周年暨中国远征军雕塑群落成仪式上，在受邀的12位抗战老兵中，有一位老兵特别年轻，特别精神，看上去不过70多岁的样子。直到2015年5月，我和新远征队的战友到腾冲拜访抗战老兵，才知道这位老人是卢彩文，已经90高寿。在交谈中，我得知卢老是中国远征军11集团军总司令部参谋处情报科中尉参谋，他与我的父亲段国杰同在11集团军，虽不相识，但也是一个集团军的战友，所以倍感亲切。

卢老在抗战中的经历英勇而传奇。他17岁时，只身一人独闯日本宪兵队，为远征军获得了重要的情报。1944年在滇西反攻战当中，他作为情报组的负责人带领小组出色地完成了情报任务，其中多次遇到险情，死里逃生，那时他还不到20岁。他说，我们真不知道怕死，只想着完成任务。

　　抗战胜利，他退伍回乡投身教育，不仅完成本科学业，还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直至暮年仍壮心不已，四处奔波，不遗余力地宣传抗战精神，教育和激励了无数青少年。

他书法绘画有童子功，多年一直深耕于丹青世界，潜心创作，获奖无数。还热心于为青少年义务传授书法绘画技能。

　　2015年，卢老作为云南省的抗战老兵代表到北京参加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2016年被评为“最美腾冲人”，这都是对卢老人生的最高褒奖。

‍ 2015年12月，我的第一本书《站在历史的天空下一我的新远征》出版，我把卢老从腾冲接到广州，他和中国远征军雕塑群的制作和捐献者李春华老师，为我的新书发布揭幕，这是我莫大的荣幸！

　　疫情之前那些年，我和卢老经常在一些活动中见面，或者与景仰者到家里去拜访他。近几年，卢老的儿媳与我有个约定：凡到腾冲，必须住家里。眼见卢老的身体状况不如从前，每次分别时，对丽芳说的最多就是：请照顾好卢老，我们还会再来的。这也是我心中的承诺。

　　 2024年12月31日，我到达芒市机场不到六点，龙陵的小兄弟安宏府，接上我马上向腾冲出发。路上他与腾冲的同学联糸订花圈等事宜，一切都有序进行。

‍ 晚上八点多到达卢老家的巷子附近时，已感到浓浓的悼念的气氛，巷口落满了爆竹的碎屑，路旁插上了殡葬专用的“法烛”。狭长幽深的巷子一侧墙摆满了花圈，我代表家人和朋友敬献的花圈只能摆在了巷子口。卢老家一楼大厅坐满了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大厅中央摆放了灵台，上方摆着卢老的遗像，挽联写着：苍松长耸翠 古柏永垂青 横联：音容宛在。我突然看到下方安放的骨灰盒，难道……？心被狠狠地刺痛。想着今年五月份来家时，他老人家还能与我们谈笑风生，现在已在方寸之地升入天堂，那一刻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我在人群中找到卢老的儿媳丽芳，她告诉我卢老在上午已经火化了，我一路紧赶还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我们两人抱在一起痛哭。我在卢老遗像前跪拜叩首寄托哀思。卢老的孙媳赛枚为宽慰我，给我看了一张卢老临终装殓时的照片，安详、宁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一丝痛苦的模样，我又想到姐姐说的那句话：卢老是有福报的人，最后是寿终正寝。我忽然感到心安了许多。

　　时间尚早，我本想在灵堂守灵，哪怕一个时辰也好，但卢老的家人听说我新近手术，带着身体的病痛从广州一路奔波赶来只为送别卢老，满脸疲惫，他们很感动也很关心我的身体，丽芳和二妹双庆坚持送我上楼休息。开始久久难眠，怕影响第二天的告别，吃了一粒安眠药，直到早上五点半才醒来，简单洗漱，就下楼去祭拜卢老。家里的男丁通宵守灵，卢老的孙子晓升忙前忙后照顾我，他告知我仪式要在上午九时以后，劝我回屋再稍作休息。

　　八点多吃完早饭，丽芳上楼对我说，卢老生前多次说过你像他的女儿一样，我和几个姐妹商量了，今天想请你作为大女儿和我们一起为他披麻戴孝送葬。听了丽芳这番话我被深深地感动了，这是卢老家人对我最高的信任与礼遇，我二话不说答应下来。丽芳用了一块七尺的白布缠在我的头上，她说只有长女才能用这么长的布。

　　2025年元月1日上午九点多，举行告别仪式。云南省、保山市、腾冲市委统战部及有关部门领导，省、市黄埔军校同学会、中国远征军联谊总会负责人及腾冲志愿者、亲朋好友数十人参加告别仪式。仪式由云南省黄埔军校同学会秘书长主持，会上共同缅怀卢老英雄不平凡的一生，对他表达了深深的敬意和哀悼。按照当地的习俗，我和卢老的家人在告别仪式中一直跪在灵堂侧面的垫上俯身低头哀悼亲人。简短而肃穆的仪式结束后，人们在卢老的遗像前跪拜、鞠躬，表达哀思。中国远征军联谊总会负责人王老师把一枚滇西反攻战80周年纪念章放在卢老遗像前，向这位远征军抗日英雄致敬和悼念。

　　之后，是出殡仪式。这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民间的殡葬风俗。在专业人士指挥下，摆满巷内的花圈被人们抬着组成一只花圈的队伍，统战部门送别抗战英雄的硕大的花圈走在最前面，上面“沉痛悼念抗战英雄卢彩文＂的黑色大字格外悲壮。曾经抬重启棺的形式也变为了现如今由四个人抬着特制的专用轿子，里面安放着卢老的骨灰盒，盒上盖着一面红绸布，其后紧随卢老的儿子扶灵，由其孙子、重孙抱着遗像手持莲灯和“引魂幡”领路而行。我作为长女紧随轿子护送卢老的骨灰，本来精心照顾卢老几十年，腾冲出名的最孝儿媳丽芳应该站在这里，但她坚持要我站在最前面。

　　队伍从卢老家旁边的内街开始行走，出殡的锣鼓钗声和音响里放出哀乐声，令人悲痛。丽芳在后边撕心裂肺地哭诉着对卢老的思念，我们也忍不住都哭成了泪人。

路边有三个地方摆放了“路祭”，这是出殡的当天，女儿为去世的父亲或母亲准备的摆放供果、香烛、小手钱的台子。“小手钱”的说法是用来安抚小鬼，减少对逝者的烦扰。路过路祭时，家里的儿孙要在台前祭拜，女儿们也要同时跪地。

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从内街走到了主干道上，当然只能行走在人行通道上，这个场景在别的城市很难见到。路上许多汽车停下来，行人也驻足致哀。行进了五六百米，队伍在一个环岛路口停下，家人和亲友在安放着骨灰盒的“灵轿”前举行“绕棺”的仪式，在法师的主持下亲友们手持敬香转了七八圈，边转边鞠躬，以驱赶黄泉路上的邪灵，保护逝者的灵魂，亦是对逝者的哀思，至此，亲友们缅怀终别，余下的路由孝子护送骨灰前往墓地山安葬。

　　在墓地山，卢老的骨灰将与老伴合葬。十多年前，卢老的老伴因病去世，家人遵从卢老的意愿做了一个合葬的墓穴，待卢老百年之后老两口在此团聚。卢老的孙子晓升告诉我，爷爷奶奶的婚姻也是一段传奇。爷爷、奶奶当年都是学校的高材生，奶奶家是当地颇有影响的大户人家，奶奶的父亲公干冒险赶路被山匪劫持，幸逢爷爷助其脱险，以此相识后看中爷爷的人品和才华，把女儿“下嫁”给了爷爷。奶奶嫁入卢家从不摆大小姐架子，与公婆和睦相处，相夫教子，勤俭持家并助爷爷的四弟和二侄完成了大学的学业，以光家族门楣。奶奶与爷爷相濡以沫几十年，奶奶晚年身体不好，虽然有儿子儿媳孝敬照料，但爷爷也会亲力亲为喂水喂饭，陪伴左右。

　　按照民俗，下葬选在吉时一点钟以后，烧纸钱，放鞭炮，墓葬师傅跳进打开的墓穴，在里面念念有词，说了一长串吉语，诸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衣食无忧等等。之后，卢老的骨灰被小心翼翼地安放进去。开始往墓穴注土，卢老的儿子、孙子手捧黄土含泪恭敬地撒向里面，与卢老作最深情的告别。中国远征军联谊总会负责人王老师手捧土代表志愿者向卢老致敬。我捧着土，噙着泪水对卢老说：“卢老，您今天可以和老伴团聚了！您也回到英雄的战友中间，归队了！祝您在天堂安息！我们永远怀念您！”墓穴被关上的那一刻，在场的人伫立默哀，向卢老作最后的告别。元旦的墓地山，因为一位英雄老兵的入葬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后来我才知道，当地风俗，下葬的当天，一般是儿孙及其他男丁参加，女儿等是第二天才上山。我和陪同我的王老师也算是破例了。

卢老的一生是可歌可泣的，但令卢老最为自豪的还是抗日的青春岁月。他曾说：“我这一生，参加了抗日，经历了抵御外辱、光复失地、保家卫国的历程，这是我最大的光荣。能活到今天，我是幸运的。”

卢老对中华民族是有功之臣，也必定是有福报之人。丽芳给我讲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她说就在卢老离世的那天晚上，卢老的遗体被安放在一楼大厅的灵床上，凌晨两点，突然有只蝙蝠飞进屋来，在卢老灵床上方盘桓了好几圈，才缓缓出去，向着朝北的方向飞去。丽芳说家中这么多年从没一只鸟飞进来过，守灵的那晚幸见一只蝙蝠飞来，似是在天有灵，因为卢老在抗战时就是担负日占区的侦查任务，更似卢老慈爱，福泽后人，蝙蝠盘桓之后飞出家门向北而去，那是卢老出生的地方更是他父母安息的方向。卢老的老家就在朝北的“打苴村”，也称官家小寨，蝙蝠是不是带卢老回到了他的出生地，落叶归根了？晓升抓拍到了当时的情景，看到那段视频，我不禁感叹，这真是不是神话的神话！蝙蝠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象征着福气、长寿和吉祥，蝠到也就是“福”到，我想蝙蝠一定是带着卢老去了幸福永乐的天堂。

卢老已魂归故里，那里是他的天堂！能在历史上留下历史足迹，带着一世英名而驾鹤远去，这是卢老最幸福美满的归宿，也是卢老的福报！

虽然，医生警示的舟车劳顿带来的术后风险都出现了，但是我能为卢老送上最后一程，心里的慰藉足以战胜身体的病痛，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会感应到！

卢老，天堂安息！我们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