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去古鸡鸣寺吃腊八粥/胡丹娃

胡丹娃

古鸡鸣寺路 丹娃 摄

♤ 家中没有老人，腊八节总是在别人的提醒中到来。这天醒后收到了第一条短信: “今日腊八，送你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甜蜜枣+健康豆+开心莲子+欢喜果仁+幸福水，用快乐火慢熬一生一世!腊八喝了它，福寿安康永远笑哈哈！”提醒我的是二十三岁的侄女小鹿。看了短信，知道腊八节到了，心里暖和和的。

喝了点牛奶吃了点馒头就去上班了，也没再想腊八。迎着午后暖暖的冬阳向单位去，半路上收到了朋友发来的短信，"今日腊八，去鸡鸣寺吃腊八粥啊?"

腊八粥? 去鸡鸣寺？好啊!

到报社后处理了一会儿杂事，下午四点半左右，我向着2路车站走去。

还不到下班时间，2路车前所未有的拥挤。路堵得慌，可以感觉到节日气氛。这年头大大小小的节日都不会被人们遗忘。流感的恐慌还没过去，我在车上蒙着口罩，呼吸有点不畅,　心想他们都是和我一样去鸡鸣寺吃粥吧?

到了鸡鸣寺，已经停止进人。掏出手机与朋友联系，她在山上还愿还没下来，问我是上去还是在下面等。我是来吃粥的，就在下面等吧。

寺庙前的这条路叫古鸡鸣寺路，我叫它佛塔路。家就住在附近，晚间或大礼拜散步常经过这里去玄武湖。也常来寺里玩，斋面是从小爱吃的，只是还从没在寺里吃过腊八粥。

已近黄昏，小路安静，偶尔有304公交车通过。极有耐心地在市委一侧的围墙前面静等，或举目望佛塔，或转身赏藤蔓，一边想象寺里腊八粥熬成的形状。终于看见朋友与一僧人模样的女子笑眯眯出了山门向我招手，僧人模样的女子系着一个大饭单，很像是刚从斋堂里出来的。我迎上去，寻思着是否要用早已学来的出家人手势向女子道声阿弥佗佛，却见她露出凡人的笑容，叫了我声胡老师，随后领着我们向古鸡鸣寺书画院走去。到了里边才知道，原来她是位画家，是被现任住持莲华法师请来画画的。

好一个古鸡鸣寺书画院，借着佛光，清静幽雅。在里边看到不少画家、作家捐赠的字画, 正想把展厅里的字画都好好欣赏一遍，女画家叫我们看她临摹的观世音。她的观世音有多幅，分别挂在门上。走近细看，见观音娘娘一扫慈悲，面容凡俗，姿态不安，衣纹纷繁，很有点像舞台上的飞天女，与印象中的观世音菩萨有蛮大不同。悄悄看女画家，猜想她不会随便临摹吧，只是观世音的面容绝对世俗化了，便想观音娘娘并不好画的，却没有说出来，因为怕说外行话让人家笑话。

女画家倒很坦然，对大家说：我已经临了很久了，每天临几幅，开始时找不到感觉，很不满意，现在慢慢有了点感觉。她的话不由让我对她肃然起敬，再看其面容，天庭开阔，面型舒展，肤色白里透红，绝对是修炼中的面貌, 便想她临摹观世音也是修炼的过程吧。是的，我相信，她临摹观世音也是一种修行，自觉的修行？

似乎是忘了吃粥的事。

展厅里，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在作画，男的在宣纸上画达摩，女的在一旁相伴。据介绍，这是两位艺术院校的研究生。男的一边画一边哈哈说笑，让我想起老作家忆明珠先生画达摩。忆先生画达摩，不会这般说笑，见过他表情明峻，意态投入，神到力到，他画达摩也是画自己，因为他自己就长得像达摩, 也因此他画出来的达摩有一种就是达摩的感觉。又因此，不远不近地看研究生纸上的达摩，有种不是达摩的感觉, 只是仍然没有说出来，再说没有人知道我是谁，都是来吃粥的，只须吃粥便足够，其余话无须多。

终于到吃粥的时间了，研究生将达摩叠起来拿在手上，一行人在女画家带领下出了书画院。进了山门，拾级而上，天已黑，月色清，乘淡淡冷风，说快乐的话，曲里拐弯到了斋堂，大家一一拜过住持莲华法师，艺术系的研究生恭敬地将达摩献给莲华，然后大家开始吃粥了。

莲华法师和我们一桌，同桌的还有其他几位不认识的粥客。早就耳闻莲华法师大名，今天终于得见，又能一同吃粥，好有缘，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她挨桌给我们每个人赠送了一个红色小猪手机挂件，座中有人说：“这可是开过光的。”这时候，即使不是佛徒，也觉得荣幸之至。我知道莲华法师还是一位与时俱进的新型住持，尝试过不少有意义的改革，也因此招来一些议论，于是仔细打量她。面前的莲华，圆盘大脸，体态丰满，笑容可亲，仪态举止更像一位邻家大妈，接打手机的样子也是那么富有常人气息。她分发小猪挂件时软软的手碰到了我的手，这时候，对我来说，佛便不再是一尊冰冷静止的雕像，而是一个具体的肉身，它所传达的热力可以抵达我的全身。

鸡鸣寺的粥果然熬得好！我们吃的时候，莲华法师告诉我们，腊八一整天不断有人来吃粥，这已经是熬的第三十八锅了。据说每年腊八，来寺里吃粥的名人和领导不少。我没有细数粥里有多少样东西，因为都熬成糊状了，觉得好吃，就呼呼地吃，一下吃了两碗，朋友吃了三碗。据传腊八节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的“成道纪念日”，传说吃了腊八粥可以得到佛祖的保佑，腊八粥也称福寿粥，意思是说吃了以后可以增福增寿。在古鸡鸣寺吃腊八粥，确实感到了一种福佑，一种在别处吃粥所没有的幸运。感到的还有过程的快乐，或者说是形式的趣味。在这个夜晚，有那么多人在家里吃粥，在饭馆吃粥，而我们来到寺里，这样的形式真好。短短一顿粥，听到学到知道的东西不少，尽管谁也没多说什么，那些可听可学可知的东西是通过整个仪式，悄然走进了吃粥人的心里。

临走，大家一一去谢莲华法师，我走在最后。进到房间，右手自然举向胸前道再见，便看见，莲华法师向我合拢了双手：“——阿弥陀佛！”

乘着来时的冷月下了山。下山后大家各走各的，多少带着点入世的冷漠，仿佛刚才所吃的不过是一场饭局。但我相信，素不相识的人还会再来，来许愿，来还愿，来临观音，画达摩，来完善凡人的修为，包括明年腊八再来吃粥，相会斋堂。

2007年腊八节，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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