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我的爱情故事》之二

莫然

5、球缘11厂离城有十多公里，业余生活很贫乏，厂里拥有的几支球队就成为工人们的宠儿。厂男排和女篮的成绩始终上不去，而男篮和女排在成都市的球队里却属于中上，所以那个时期我们的比赛很多。关于我跟排球的渊源，我对排球的热爱及比赛成绩，前面已经提到过。现在只谈这一点：三鸣和我确有球缘，难以分开。三鸣爱穿15号球衣，在男篮打中锋，是厂里仅有的几个优秀球员。另外三个，一个是曾帮我磨刀的江涛，他个子没有三鸣高，但投篮比三鸣准，另一个日后成为江涛的连襟，酿成另一段佳话。还有一个就是批评过我的车间领导老赵，他也是三鸣的好友。女排也有三人技术尚佳，一个是主攻手古华，一个是防守李兰，另一个就是二传手我本人。我是场上队长，爱穿5号球衣，在队里的技术也较为全面。毕竟在中学受过专门训练，还曾代表成都市去兰州参加全国少年排球赛，夺得了冠军。三鸣回厂之际，厂里正准备参加全市一个大赛，几乎每天都有赛事进行，有时在厂里，有时在工人文化宫。他能顺利回厂，要集中练球也是原因之一。三连的工人一直都挺喜欢这个“指导员”（那时的领导称呼就这么军事化），何况他的继任者又是个什么都不干的和事佬。自他走后，人们对他赞誉颇高，反而引起了我对他的思念，情绪也变得挺伤感。下班后我独自溜达，竟然来到当然位于市中心的工人文化宫。虽然我知道今晚没有他的比赛，但不知为什么，这里似乎也成了他的领地，令我流恋……露天球场只有几个人在练球，看台上很僻静，我坐下来思念着他，不由地想起那天的赛事。当时他在这个球场上跑得正欢，突然下起了大雨，运动员也纷纷挤到搭有凉棚的看台上来躲雨。唯有三鸣一人脱去汗湿的背心，光着上身在空荡荡的球场淋雨，说这样浇一浇倒挺痛快。我正想把他叫过来避雨，他突然跑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上的扇子，使劲儿地挥舞起来，好象还没凉快够似的！ 我见旁边的人都瞅着这一幕，正有些不好意思，也来看球赛的人事科长突然发现了我们，连忙跑过来。“哎，你以前不是不看篮球赛嘛！”他大惊小怪地问我，“今天这是怎么啦？”我只好费劲儿地给他解释，该同志却象发现了新大陆，一直笑个不停……雨越下越大，人们都走了，我悄对三鸣说：“咱们也走吧，我在盐市口等你！”那天真有意思，我借口躲雨，竟然把他带到了盐市口对面那栋大楼里。我妈就在楼上办公，我有那间屋子的钥匙。我们进了房间，两人都淋湿了。现在回想起来，这事儿办得并不漂亮，但当时三鸣还算温和，而雨却一直下个不停。我见天色已晚，很是焦急，他竟然让我先回家，说他可以在这里蹲一夜！这怎么可以？让我妈看见他算什么？后来雨终于停了，我们推着自行车走在静寂无人的大街上，发现空气中散发着栀子花的清香。四处仍然响着雨水的嘀嗒声，微风吹过，花气袭来，令人沉醉……我们走到了曾经长谈过的那个小巷（当时成都的大街小巷都留下了我们的踪迹），两旁低矮的平房露出了点点灯火，显得格外温馨。我突然觉得有话要说，三鸣也看出来了，就诙谐地问我有何指示？还说他已经洗耳恭听，准备听到我诗一般的语言。我确实写过不少诗送给他，便不禁笑起来。其实我心里挺难受，总觉得他回厂后，我们俩的距离会再次拉开。这时迎面拂来的小风，又带着一丝丝香气和凉意，可能这雨还会再下？我只得跟他分手了。临走时我到底忍不住，又说了一些温情脉脉的话，这回是惹得他笑起来。还好，他并没有表示讨厌，应该算是接受了…… 那天我在文化宫回忆到此，感到更加寂寞，不禁想着他在哪儿？为什么爱情不能透过空间与时间，让我在精神上跟他同呼吸？哪怕我们只能做朋友，那也是聊胜于无啊！这时文化宫的电影散场了，人们都涌到球场来，另一场比赛也要开始了。我挤在纷纷攘攘的人群中，仍是感到难以驱除的寂寞，成千上万的人都不能代替他呀！天快黑了，我独自骑车回家，突然间，我抬头观望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似乎有第六感觉告诉我，他就在附近！说来奇怪，这事儿居然发生了！我果真看见三鸣站在对面的街道上，跟一个男人在交谈！在那个瞬间里，我仿佛置身于梦境，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跟那个男人告别，又骑着车驶到我身边……“你的命真不好！”他正话反说，“你想要的电影票，我刚送给别人了！因为我去指挥部找你，你却下班了……看来今晚你是看不成《山本五十六》了！”“可我看见了你，那更值！”我在心里快活地想，一边接过了两张明晚的电影票，同时呆呆地望着他。三鸣那阵子分外整洁，衣着也改变了许多，看上去又精神又潇洒，体现出年青男子应有的那种伟岸和挺拔，我这才发现，他其实英俊而帅气……三鸣见我一直打量他，有些不自在，就想告辞。我可不愿轻易放过他，又缠着让他把我送回家。路上我说，我也快回厂了，问他今后跟我的关系，会不会又象原来那样疏远？关于这个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他直率地回答说：“该怎样就怎样！”话虽如此，我总觉得他那阵子对我有些情深意长。你想呀，一个青年男子如果对另一个年轻姑娘一点意思都没有，能象他那样跟我剪不断，理还乱，一天到晚地谈心以及同路行吗？尽管他声称自己并不是特意送我，而是要顺路去看一个朋友（这事儿应该最值得我注意，却被我轻轻放过），我还是要固执地这么想…… 第二天我也回厂练球，那个热心的人事科长又跑来问我：“哎，最近发现你对我们厂的男篮格外关心，成了一个忠实球迷……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呀？”我赶快支吾过去，他却诡秘地笑道：“我劝你慢慢来，别跟进得太快了！”记得此人曾想把我硬塞给三鸣，不禁感到他的笑容中有文章，弄得我心烦意乱。一回头又看见了三鸣，他正在跟一个人谈话，眼睛却盯着我。我更加情不自禁，连忙走到水池边假装洗手。那人走了，三鸣也朝我走来，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问我今晚有没有比赛？那时候我们厂已经决定，要派男篮和女排参加市工会举行的工人运动会，每天都赛事繁忙。但那天晚上我恰好轮空，于是两人又约好傍晚一起进城。从厂里通向城市的马路就那么一条，上面铺的沥青一到夏天就被晒化了。炎热的空气直到傍晚都笼罩在这条路上，两旁的向日葵也都低垂着它金盆似的头。我在这条路上来回转悠，身边掠过的全都是回城的工人。直到天快黑了，三鸣才飞快地骑过来。我知道他是为了避开众人，才耽搁到现在。两人并肩骑行时，他递给我一张运动会的日程表，我匆忙看了看，发现女排跟男篮的比赛时间是错开的，正好可以去看他打球。他对此并不反对，但我希望他来看我打球，他却一笑置之。事实上他来看过我一次，于是我发挥极差，每接一个球似乎都要楞上半秒钟，气得教练直摇头……“骑快点！”他见我在想心事，就回头催我，“你真是个小脚女人！”我也趁机嘲笑他，“我就是骑不快，哪儿象你，搭着一个女人还要跑青城山！”他知道我是在讽刺他，想起上次搭着袁家小妹的事儿，不禁哈哈大笑。听着他快活的笑声，我很开心，眼前的马路也在暮色中愉快地伸展着…… 就在这种愉悦的心情下，我跟他又去郊游了一次。那是一个美丽的夏日傍晚，城市优雅地舒展在晴朗的碧空下。等我们到了果实累累、芬芳侵润的原野上，田园的风光更是令人心旷神怡。晚霞还没有消退，云层又薄又高，我们还看到了火烧云的美景，那就象是在云霞之后烧了一盆火，从中闪耀着金红色的光辉……我惊喜地嚷嚷着说：“我真喜欢农村！”三鸣就挖苦说，我其实并不了解农村，而他却从小就到农村去参加劳动。但他也承认，今晚的景色确实美丽，也许这就是“景由心造”了！我听到这副青城山的对联，立刻想起他带着一个姑娘登山的情景，便跟他唇枪舌战了一番，讥讽他对袁家小妹的温情。其实我明明知道，袁小妹跟我一样是痴心妄想，但我那阵子总是忍不住要醋意大发。直到三鸣也嘲笑说，他已经在指挥部里偷看了我的日记，我才变得羞愧难当，跟他停止了这番攻击与打趣。后来我们又谈到两人都喜欢的小说《牛虻》，那时三鸣已经被蚊子咬得全身是包，但他不说走，我也不提离开的事儿。他又在草地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来，头下枕着我的挎包。说实话，这场景就象是一对情人在约会，多年后我也几次把它写入了我的小说，都是在描写某个情景交融、男女主角互诉衷肠的时刻。我们的谈话也充满了愉悦，尽管三鸣又在老生常谈，说他要避嫌什么的，我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月淡星稀，我俩才推着自行车走出田野。凉风习习，吹拂着一丝丝庄稼地里特有的芳香。三鸣竟然主动来约我，问明天是在什么地方？我又惊又喜，提了几处所在，他都摇头，说我们又不是谈恋爱，别去凑那个热闹！虽然他时刻不忘提醒我和他自己，但我却始终处于一种陶醉之中，正如那夜晚的清新猛袭到心头…… 仍然是好景不长。第二天他竟然爽约，使我一夜都没睡好觉，内心忐忑不安。接下来的另一次约会，一场大雨又不期而至，我淋了个透湿，却不见他的踪影。正在指挥部里揣测个不停，心乱如麻之际，孟丽给我打了个电话，加重语气说：“他请你回厂一次，说他向你借的那本书《马克思与燕妮》，他迫切需要！”我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他啥时候“迫切需要”过呀？心里充满了不详的预感，我们俩又一次约会在百花潭。他仍是姗姗来迟，而且接了书就要走。我拉住他的车后座不放，带着哭腔问他，前两次为啥没来？他却说他两次都来了，只是没跟我碰上面。“看来是老天不让我们遇上！”他的笑容很复杂，我一时竟然看不懂。那天的错误，是我非要让他说个明白不可。结果他把我带到一所医院的传达室。那可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蚊子在身边飞着。我俩都不停地挥舞着扇子，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他的脸上有一种东西，似乎传达着内心的惶惑与不安……事情还是从袁家小妹说起。原来她又犯了跟她嫂子一样的毛病！大约是遭到了三鸣的拒绝，就胡乱找了个男朋友，并且发生了关系，又打掉了孩子，却不想嫁人。一向品行端庄的老廖同志于是由此及彼，连想到自己，发现他最近也有点儿行差踏错，居然跟一个仰慕自己的女孩子频频约会！这还了得？赶快慧剑斩情丝吧！他当然不承认有什么情丝，只说自己这段时间很不安，无论学习还是工作都静不下心来，脑子里总是旋转着我跟他的事。“目前我们这种情形，究竟算什么呢？”他苦恼地反问，又自己回答，“是别人所说的那种打引号的朋友吗？绝对不是！是普通的同志关系吗？哪儿有象我们这样单独约会的？这也太不光明正大了吧？”我又气急败坏了，立马反驳道：“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地方！我们又没搞什么阴谋诡计！这种关系，这种情形，要是在外国，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更加苦恼，但已经平静下来，就严肃地说：“我们这是在中国……”得，看来又只好我当这个牺牲品了！那天晚上他侃侃而谈，全都是正儿八经的那一套，我现在都懒得写。似乎他又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 那阵子11厂也真奇怪，他总能听到很多事儿，而我却被蒙在鼓里。我感到很委曲，我跟他并没有越轨呀？如今我猜测，事情可能就坏在那个人事科长身上。因为三鸣接下来就提起，说有人议论，我最近打球很反常，几场球都没打好，似乎女排的输赢胜败全得靠我了！那晚我很生气，后来甚至有些恨他了！他总是这样，挑起了人家的愉悦，又来败坏这种情绪！他明知道我当时渴盼的，仅只是他的友谊！或者，也许，不尽然吧？他可能看得比我更清楚，知道我仍在期待着什么？反正当我威胁说，我要去投河时，他一点都不着急，只是缓缓地开导我。而我却一直怀着反抗的心情跟他争辩不已。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他完全可以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顾地掉头而去，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反而表现出极大的耐心，跟我讲他的大道理，一定要我承认他是对的！我终于被他那副治病救人的态度激怒了，就说我不跟他谈了，以后再找别的时间。他却坚定地回答说，他不会再给我时间了。在极度失望中，我们的眼睛相碰了，他发现我眼里有泪光，我也发现他眼里有一种东西，那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告诉我，你对我的这种感情是第一次吗？”他眼睛闪亮地轻声问。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第一次！前两次恋爱都无法与之相比。”有了这线希望，我又说，我跟林晓和袁小妹不同，恋爱态度是认真的，问他还愿意不愿意……他回答的声音比蚊子的嗡嗡声还低，我好不容易才听清，那是“不愿意”。这是一个静悄悄、干松松、黑沉沉的夜晚。但我独自回家时，却觉得夜是一个友人，因为成千上万的小动物还没有熟睡，更有成亿成兆的花瓣草叶在缓慢地舒展着，准备开放……可是我呢？我该怎么跟自己的命运搏斗？“我一定不能再去想他了！”我对着夜空流泪，但他的面容顿时就出现在那星辰中。回家后，我在日记中写到：“多少困难的事儿，多少无眠的长夜！苍天，我将遭受蔑视吗？他自己也会看轻我——然而他已离开，他已远去。”我又写了很多，很多……直到我昏沉沉地睡去。第二天醒来，那个念头又回到心中：今生今世，我还能不能得到他的爱？ 隔了两天，我突然接到厂部通知，让我立刻结束在指挥部的工作，回厂参加一个为期两周的排球集训。正在灰心丧气，立刻高兴起来，因为命运又让我跟三鸣跳到一个凼凼（意指水坑）里——同时参加集训的还有厂男篮，我们又要见面了！一个凉爽的清晨，我用自行车驮着行李驶进集训地六号院，迎面就撞见一个自行车的队伍：男篮甚至动用了一台平板车来载运他们的行李，打头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人！他骑在自行车上十分潇洒，还跟我微笑地打招呼，问我：“回厂了吗？”这就是我们的球缘，他也知道避不开，还不如从容对付，坦然相待。我也跟孟丽商量好了对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痴心不改，绝不言败！年轻人集中的地方，日子过得紧张、愉快，好象时光也在跳跃着前进。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吃饭、打球，又平添一层乐趣。我们还跟男篮打了一场混合排球赛，他们自高自大，竟然穿着拖鞋上场，于是大败而归。三鸣跟我相处时无拘无束，随随便便，我反而觉得不对劲儿了！看来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一点进展，这个人大方坦然，不卑不亢，不阻挠，不掩饰，不矜持，不害臊，然而……还是老天爷在帮助我吧？集训以来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大家只好集中学习。他毫不避讳地坐在我身后，我就在一张纸上涂满了他的名字，又怕人看见，只好撕掉。到了晚上，他出出进进似乎都离不开我旁边，后来院子里竟然只剩下我们俩！但我们并没有交谈，唉！世俗的压力是多么难以冲破啊！他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又过来了，幸亏这时人们也纷纷加入到其间，我才得以喘出一口气…… 老天，我简直困惑了！他这样的行为说明了什么？是否因为不存在任何可能，他才如此光明磊落？到了深夜，人们都已入睡，只有我和他还在看书。我在屋里，他在屋外。我的床正对着窗户，那就象一副精致的相框，呈现出“月下攻书”这桢美妙绝伦的画图。我难以成寐，有天晚上便悄然出门，走到他身边看了看，发现他是在学英文！“你真用功啊！”我忍不住轻声问，“可是学这个有啥用？”他避而不答，只问是不是打扰了我们？我说可不是，如入厕的人都被吓回来了！知道不？你被当成了坏人！他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发现在月光的清辉下，他的笑容很灿烂，我的心又被深深地震憾了——这个人的外表和灵魂是如此和谐统一！到了清晨，人们还在熟睡，我就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运动服去跑步，居然又碰到了他！他朝我含笑点点头，而且赞道：“打扮得像个运动员一样！”“八、一”节，厂里举行了一场篮球表演赛，女排集体去助威。三鸣打得很投入，观众里的孩子们都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比赛完，他脱下那身被汗水湿透的运动衫，随手扔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就去茶桶边大口喝茶，然后跟忘了这件事似的，光着膀子回六号院了。我捧着这件汗湿的运动服，活象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只好把它搁在窗台上，指望他出来看书时，再还给他。但今晚他可能太累，没来学英语。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摊烧饼”，只得半夜给他洗干净，又趁无人时晾在院子里……他不但不领情，还一本正经地劝我，别把心思花在这方面，真气人！ 轮到我们女排的表演赛时，队员们却打得一塌糊涂，最后输得落花流水！我气坏了，晚饭后开总结会时，就把大家埋怨了一番，还跟队里最“矫情”的黄菲菲干了一架。这位二十八岁的老姑娘成天就知道打扮，上场去接球便不肯“翻滚”在地上。众人也给我提了不少意见，说我总爱在场上板着脸训人。我不服，气哭了！会后厂里宣传科的科长找我谈话，却见一个人刚进屋便又退出去，动作之迅速，让人看不清是谁？但我知道准是他，他就爱来这一套！大概又在门外想了想，到底还是进来了，假装拿报纸，我想屋里的人都能猜到其心思——唉，欲盖弥彰呀！谈完话，挨了批，我怏怏地走到屋外的窗台下，发现他又坐在那根高高的水银路灯下学英语，身边点了一盘蚊香，烟雾袅袅飘旋……他抬头看见我，便温和地轻声问：“挨批了？哭了？真没出息！你呀，就是不会当领导，让我来教教你吧！”那晚他跟我谈了很久，说你是队长，二传手，也是场上的灵魂，应该怎么样怎么样……直到我情绪好转，他才住了口。回到宿舍躺上床，我又睡不着，思索着在这集训班里，乃至在自己的整个人生中，还应该付出多少努力？多少激情？ 在六号院的生活充满了诗意，但好景不长，要结束了。年轻人都恋恋不舍，决定玩儿个通宵！“吃饺子！”男篮提议，立刻获得一致通过。“开联欢会！”女排主张，想看看那帮男子汉如何扭捏作态，不料人家也一口答应。真是奇了怪了！四川人都不会做面食，有北方家传的我就大显神通。但手艺不过关，饺子太咸，两大桶茶水便被喝光了。“谁要啤酒！”黄菲菲举着一个瓶子问。男人们立刻争起来，却被三鸣以抢篮板的姿式夺走。“是自来水！”我忙喊，但他已经灌了几大口……开联欢会时，女孩子互相挤眼，都想看那帮大男人如何出洋相。不料人家早有准备，毫不推让，立刻坐成一排，从那一个个高大的身影背后，响起了一道浑厚、动听的男中音……是江涛！我最早反应过来。此人挺爱唱歌，就是脸皮薄，这主意真是绝妙无比！他躲在高大魁梧的男篮们身后纵情高歌，也不怕脸红害臊了。“女排队长来一个！”他们发起攻势，我只好唱了一段样板戏：“手捧宝书……”后来的局势很不妙，女孩子被一个个点名，就跟“唱堂会”似的！轮到他们，便被藏在后排阴影里的江涛给包了。我们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散会后，人们还在谈笑风生，我却被窗外那个身影吸引住了。月淡星稀，昆虫低鸣，那高高的沉默的水银灯，那光影下攻读不息的男人，使我永远难忘！ 6、不语的胶着放假一周，跟女排的几个队员重上青城山，这次玩儿得挺痛快。回来后却不幸染疾，在床上消磨了余下的假期。上班后，照例是到处寻找三鸣的身影，他却一直没露面。听说他要调离五车间，我失落又苦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偶然的相遇，又是在孟丽家。他们夫妻俩都很好客，在厂里人缘极好，经常在一个家属院借来的房子里做菜，请朋友们去吃一顿。那晚我和三鸣都去了。天快黑尽时，我先告辞出来，在外面的小路上等着三鸣。他出来看见我，并没感到意外，欣然同意跟我一道回厂区。那天晚上我们沿着一条弯弯的小水渠，骑着自行车边走边聊，还算愉快。聊的事儿都是关于打球，这恨不得成了我们那段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此后他似乎真的调走了，反正经常不在车间里。我能见到他的时候，就是每天在食堂吃饭时。他在工友里人缘极好，总是有人替他排队买饭，他则在队伍旁边谈笑风生，十分潇洒。看见我，他只点点头，但那目光却似乎充满了温柔……接着又是十几天的冷漠。他终于回车间了，跟所有的人都热情招呼，唯独不理睬我。 我在日记上写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我还想起了拿波伦的一句话：“首先要投入战斗，然后再看分晓”，决定再找他说个清楚明白！还是机缘凑巧，孟丽的爱人要回他的工作地，借来的房子也要退掉，我们都去帮她搬家，三鸣也来了。孟丽又请大家吃晚饭，我心神不宁，难以下咽，他却坦然不拘，大快朵颐。 我们在这儿一直消磨到十点过，别的人才纷纷告辞。趁着孟丽去送他们，我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又对三鸣剖白了一番。他听了叹息不止，居然回应说：“你这是何苦呢？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我指责他太残忍，他却认真地说：“你这样做，只能使这件事成为你生活的一个阴影！”也许是这句话激怒了我，我非得缠着他谈下去。这时孟丽回来了，我们俩也就告辞，又沿着那条小水渠骑了很远。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漆黑的夜，眼前的道路也都坎坷不平，两旁都是黑黝黝的灌木丛。我的心情更是沉重而苦闷……沉默了一阵，三鸣又郑重其事地申明，他今后对我的态度是“防微杜渐”。我听了只有苦笑，知道这个词充满了复杂的心意。说话人对我不无好感，却又想避嫌，以便堵住世人的流言蜚语。我们走到一条废弃的铁路旁，我忍不住要想：我和他的人生会不会如这两条铁轨一样，离得这么近却又永远不交叉？眼前的黑夜还是那么茫茫无边，伸向不可知的远方。我知道自己又干了一回傻事儿，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吧？我那时很信任他，便索性问他，我今后该怎么办？三鸣就坚定地说：“我劝你暂时丢开这些事，好好安下心来学习、工作……至于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吧！”老天！我简直坠入五里雾中了！难道他在暗示什么？还是我自作多情？只有一点我最清楚：现在跟他再纠缠下去，显然没有任何结果，不如暂时放开手！我们开始了又一轮的神秘疏远——当着众人十分陌生，骨子里却又实在地亲近；我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再提到他的名字，暗地里却格外关心……唉，这种局面要维持多久？我实在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渐渐地真正疏远？我会不会就此忘记他？我们还会有一天再旧话重提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样做，肯定是必须的！就这样，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我只能在日记里写下难熬的一天天，而且最终把这些文字变成了一部自传体的长篇小说…… 但在当时，这是一场可怕的也许根本就没有任何希望的单相思！但可我毫无办法，除了等待，还是等待！尽管如此，我仍是每一天都寻找着他的身影：在车间、在饭堂，在人群里……而每当发现他对我的一瞥一望，我便如获至宝，回来立刻写到自己的日记上，然后详加分析。正如《简爱》这本名著所写：“我知道再见他会有欢乐，而知道他并不在等我，会把这欢乐打破。但是在他身上经常有着这样丰富的给人喜欢的力量，仅只尝一尝他撒给我这迷失的鸟雀的碎屑，也就是欢乐地享受了一场盛宴了！”我也抄录了不少诗人的爱情篇章，海涅就写道：“新奇的痛苦，新奇的烦恼，无休止地燃烧着——爱情呵，这就是你的伟绩！”更加理直气壮的是共党先驱，那姓马的伟人也坦承写道：“我深深屈服于爱情，我已经找到了这内心的憧憬。不是听凭我的意志，而是命运的驱使（原来我那句话的出处是在这里），于是你的一盼，深入了我的内心……”他们都屈服了，何况我一个小女子！但是我写着写着，笔尖经常在颤抖，眼睛里也充满了泪水——我的爱情呀，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它的容身之地？这时老天又出来帮忙了，我居然被选拔到成都市军工组的排球队里，参加为期三个月的集训，以便去打市运会。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能让我暂时远离三鸣，并理清自己的思绪：如果我能就此忘掉他固然好；倘若经过这次别离，自己那颗心还是依然坚贞，也可以再拟定一个新的“作战方案”，又去打破僵局嘛！出于这个原因，军工组男篮原想选拔三鸣参加，我坚决地替他推掉了。在工地认识的小于大姐，也参加了这个选拔工作，还帮我们厂联系了一场篮球赛，在场上跟三鸣说说笑笑。这本来没什么，我看了心里却不太舒服，只好有意避开他们，没等比赛打完，就离开了球场。独自回家时，我发现秋天到了，那么春天还会远吗？ 军工队集训时住在成都旅馆，三个月的时间，我陷入了深深的悲苦和对心上人的无尽思念。我发疯般地想看见他三鸣，有次骑车在街上远远地遇见他，竟然追了大半条街也没追上他。又有一次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居然到旅馆来看我们，他那明亮的笑容，把整个阴暗的走廊都照亮了！一种强烈的欢乐穿透了我的心，深藏的感情又燃烧了起来，在这一刻里包含着多少人生的希望啊！虽然我们并未说话，但他却似乎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一眼里又包含了多少莫名的感情啊！而且是从血中流入血中……那一阵子也真是怪了，我经常在大街上碰见他，似乎他总在我们旅馆旁边转悠？不！绝不可能，这只是一个个偶然，或许是老天的安排？我想去追赶他，又忍住了，想给他打电话或者约他出来谈谈，也克制了，我知道这些都没有意义……军工队要回厂打一次表演赛，我对这件事充满了期待。我发现事情往往是这样：幸福并不在于欢乐本身，而在于对欢乐的渴望和期盼中。他来了，应该是来看我打球吧？我却如莫扎特所说：“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我在做什么？”又打得遭透了！ 我想尽办法转移自己对他的注意力，闲瑕时间就去看电影。那时电影院里放的都是样板戏，于是我以创记录的方式去看这些艺术精品。《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都看了十几遍。又找了不少小说来看，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傲慢与偏见》。我觉得书中的男主人公达西身上，有着太多三鸣的影子。从那时起，我就特别喜欢这本书，若干年后更是几乎收藏了它的每一个中文版本，我的文学创作也颇受其影响。市运会结束了，我们军工女排的成绩不错，第三名。于是又照相又会餐，热闹了好几天。然后放了半个月的假。我到部队去探望大妹，回来就过元旦节了。我发现自己总是开心不起来，跟亲人在一起也觉得很孤单。我仍在时刻想念着他……回厂时一跨进那道大门，心就不禁剧烈地跳动起来。我不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遇上他？也不知道遇上他时我该怎么办？他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却不在车间里，调到厂里一个临时成立的办公室去帮忙了，那段时间他的工作和职务都挺难安排。我也很郁闷，心想只有吃饭时才能在食堂看见他。果不其然，我跟孟丽在窗口买饭时，他突然也把自己的碗伸过来。我吃了一惊，自己的碗差点儿丢在地上摔碎了！然后我竟然忘了端饭，退到一旁发起呆来……感情的波涛在心头激荡，是痛苦？是欢乐？还是长时间的思念之后，骤然相遇的一种麻木？我鼓起勇气望向他，恰好碰上那对含有深意的眼睛——呵，这双眼睛，它到底想说什么呢？ 7、道是无情却有情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婚姻真要靠缘份，否则就无法解释我为何一直苦苦地追求着三鸣，也不能证明我们的夫妻之份是从何而来了！我回厂就发现，各车间又进了许多新工，都是城里人，还有一些干部子弟。其中有两个姑娘最出色，一个叫宋怡，一个叫方方。前者比我大几岁，后者几乎跟我一般大。她俩都颇受厂里重视，很快便入党提干。方方长得身材高挑，大方美丽。宋怡却相貌普通，身材一般，但在女工稀少的11厂，也受到众多男子的追捧。后来我才知道，这批新工都是三鸣招来的，原来他去厂办公室就是帮着干这个！也许是我常怀危机感，或者是我潜意识里感觉到有威胁存在，总之我觉得不能等下去了，应该再跟三鸣谈谈。我给他写了一封长信，先让孟丽看，她很不赞成，说写得词藻华丽，但矫柔造作。后来她想了想，又说这封信只是个形式，你需要再次向他挑明心意。于是由她牵线搭桥，三鸣便被请到我们女工宿舍。那时要想谈恋爱，也没个好地方，我第一次看见他高大的身形出现在这小屋里，也有些紧张……“你想谈什么？”他却笑嘻嘻的，“我的话好象都说完了嘛！”我忙把那封信递给他，他看信时，同宿舍的另一个女孩子小王进来了，见状就大吃一惊。我早有准备，便让她去隔壁宿舍，孟丽在那里等她，欲把她纳入同盟。三鸣却果断地对我说：“还是去车间吧，那里清静。” 最近车间不上夜班，偌大的工房空无一人。我俩分别溜进去，摸到一排机床后坐下，望着头顶闪亮的车床灯，我心里淌过一丝暖流，希望今天有个好结果。也许这是幻梦，但人生总该有憧憬吧？我们叙了一阵别情，谈话中可以听出，我的影子也没从他的思维中消失。但他很快就果断地对我说：“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我决定把话说死，免得以后不好交待！”我立刻陷入绝望的痛苦中。但我也有杀手锏，听孟丽说，三鸣已经和前女友分手（这件事始终扑朔迷离，到后来谁是他的前女友也成了一个谜）！这当然是他自己透露的，所以三鸣难免有些窘，甚至发出这样的诘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那晚的会谈一直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拒绝我，还是因为我和陈波曾经有过的关系！这是他最大的挡箭牌，我也无言以对，只好耍赖……当我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时，他也有点紧张了，连忙推开说：“我们快走吧，要不就会犯错误了！”现在想起来不觉令人捧腹，但在当时，情况就很严峻了！我们又唇枪舌战了一番，有些对话甚至很亲呢，表现出别样的情怀，至少我如今回想起来便是如此，否则我也不会那么大胆。然而我还是在他的一再请求下妥协了，于半夜时分撤离主战场。因为天很冷，他几乎是搂着我走出了车间……我似有预感，回去后在日记里写道：“掩饰最深的热情，就是在它的阴暗处也可泄露它的秘密，如同最黑暗的天空，预告着最猛烈的暴风雨！”简单一句话，我那时觉得三鸣对我的态度很不一般，真乃“道是无情却有情”，所以我才猛追不放。当然也有绝望和痛苦，不知道这种追求还要持续多久？过了几天，孟丽告诉我说，她又亲自上阵去找过三鸣。对方的回答也比过去松口，只是说现在不可能，也无法确定下来，但是今后……正如他曾说过的，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吧！我听了一阵释然，仿佛希望的流泉又回到心田。这是在给我发出一个信号吗？如他那样强大的心灵，本就有权力来支配我，不管怎么说，事情好象有了一点起色，我也得挺住！ 与此同时，我还在寻找一切机会接触他。机会说来就来了，厂长想把我调到医务室去。以前我特别讨厌干这个，现在却有点动心了——倘若调离五车间，是否又离陈波的影响远一点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决定找三鸣问问，也算一个试探。他那时也搬离了车间，独自住在那排厂部办公室的一间小屋里，每天早晚都要经过我的宿舍门前去吃饭或者散步。有天清晨我截住了他，让他周末晚上跟我去车间聊聊。他态度有点平淡，也不乏冷漠，却答应了。但是到了那一天，他迟到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厂里的电影都散场了，我也在车间门口的万年青丛边站得腰酸背痛，他才出现。到了上次谈话的地点，我才知道他是肠炎犯了，勉强支撑着赶来。听说了我找他的由头，他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是你自己的事儿，干吗让我帮你做决定？”他的态度激怒了我，我们冷战了好一阵，他才缓和下来，两人又开始了惯常的谈话，而且弹着同样的调子。奇怪的是他对此并不腻烦，这就反过来鼓励了我。当我重申自己要离开五车间的理由时，他又嬉笑怒骂，打趣了一番，几句话就说得我高兴起来。我后来也决定不调走了，说到底，我还是离不开五车间，更离不开他。在这个漫长的冬夜里，我们谈了很久，我自以为很欢乐，虽然这欢乐其实挺虚幻……离开车间时，他走得飞快，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但我早有准备，就快步上前塞给他一张自己的照片。三鸣象是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连连说：“这怎么行？”我笑着朝他挥挥手，跑开去，只听他在身后着急地说：“哎，我又没影集，这玩艺儿会被别人看见的！那可怎么好？”我没睬他，也不知他后来怎么处理了？整个漫长的冬季，我心里一直充满着这种跟他也许并不存在的情意绵绵……一个年轻姑娘死心塌地爱上了人，智商不比一个孩子高多少。我们在自己的感情面前只有付出的欲望，而不会去考虑对方的实际感受。 大自然也在加速着它的新陈代谢，1973年的春天来临了！厂办公室外面那一排柳树抽出了嫩牙，我们宿舍门外的桃树绽开了粉红色的花蕾，我的感情也象新鲜的汗液一样，在芬芳香郁中喷涌而出……我恰好到了那种浪漫的年纪，天性又爱幻想，无论遇到什么悲怆烦闷的事，心里总有一股苦中带甜，怨中含喜的滋味。何况我还能时时见到自己心爱的人。每当碰见他时，我都怀着欣喜的期待，他却假装正经，但也掩不住那会心的微笑。有时他故意表现得冷淡，而我却能看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这正是青年男女感情上最微妙的时刻，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捉摸这种复杂的情愫，厂里又传出新一轮的流言蜚语。传说廖三鸣同志最近跟住在广播室的两个女孩子来往密切，也就是上面提到过的方方与宋怡！孟丽赶快帮我打听，据说他们三人是在一块儿学英语，但青年男女在一起总会引起各种猜疑，甚至酿成风流韵事。孟丽也说；“这回他怎么又不避嫌了？”有天晚上，我独自躺在床上看书，听见三鸣在门外小声叫我，原来是他想让我去洗澡堂把方方给找出来。“让她赶紧回广播室，广播一个重要通知！”他说。我忙跟着他出门，说话间已经来到洗澡堂。那时厂里一周才开一次澡堂，人们洗澡都得排队。广播员方方还想再洗洗，就让正在穿衣服的宋怡带我回广播室，说她会开机器，让我帮着播那份通知。我的普通话当然不成问题，但走出澡堂，看见三鸣就后悔了——我还真不愿搅进这三人之中，谁知他跟那两个姑娘是咋回事儿？ 宋怡还没出来，我先跟三鸣回广播室，发现他在这里如鱼得水，对一切都挺熟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却故意不开口，有一阵子，屋里的气氛很不对劲儿，我甚至想拔腿走掉。这时宋怡回来了，帮我完成了政治任务。我正想离开，三鸣却坦荡地挽留我，宋怡也很热情，似乎跟我相见恨晚。我知道这姑娘颇有心机，待人接物老练成熟，比我不知道高出多少倍，她那大方、机敏又刚毅的神态也令我相形见拙。我留下了，但又后悔了，只见宋怡跟三鸣谈得挺热闹，两人一会儿激烈地争论着，一会儿又愉快地交谈着，把我晾在一边。我想说上几句，却插不进话头，他俩那副旁若无人的劲头，让我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只好悄悄溜走了……走到楼下，再回望二楼那间有着宽大阳台的广播室，心里的滋味真是难以品尝……又是一种羡慕嫉妒恨吧？那屋子里的灯光，对我来说就是天堂了！回到宿舍，跟孟丽提起这事儿，她说三鸣与那两个姑娘来往频繁，肯定会对我的感情构成威胁。“都是优秀青年，彼此又很谈得来，家庭门弟也相配，而且都没有结婚，三鸣又是一个对女孩子很有吸引力的男人，难免不朝那方面发展！”她说。我俩都明白，事情真要这样，谁也无法阻拦。三鸣从没对我说过一句承诺的话，他有权利跟任何人相爱。如今我亲眼见到了他跟宋怡的相处，心里更是不安。后来我们又听说，方方已有男朋友，于是嫌疑犯就只剩下宋怡一人。事实上，宋怡的确很钦慕老廖同志，大有非此人不嫁之态势。而方方也确实在帮她牵线搭桥，把秋天的菠菜一捆又一捆地送给三鸣同志……至于老廖头为啥没接？只有天知道！ 又一个四月天，我刚从城里回厂，孟丽就气咻咻地拉住我。原来头天大妹来厂看望我，她曾依稀听说过三鸣这个人，也想“瞻仰”其风采，却没有遇上。孟丽便把这事儿告诉三鸣，博得他一个白眼。孟丽气不过，愤愤不平地告诉了我：“这是什么态度？他凭啥瞧不起人？”我更是又惊又恸，连想到在广播室受到的“侮辱”，心中泛起了一种难以忍受的骚动，立刻就想去找三鸣，趁机发泄一通！我和车间里的青年也包括陈波、林晓，正在礼堂排节目，准备迎接厂里的五、四文艺会演。这本来有些可笑，因为不爱劳动的陈波要表演川江号子《抬木头》，而娇小姐林晓却表演《四个小女兵》。但那天唱歌跳舞时，我心里却塞满了前所未有的愤慨。后来终于悄悄溜出来，摸到厂部那排办公室门外。我知道三鸣住在这里，却不清楚是哪一间？这时我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也瞥到旁边那间小屋里挂着他的衣服……我悄悄闪身进屋，过了几分钟，他走进来看见我，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儿？”听了我的来由，他大笑起来，气氛顿时变得融洽。我趁机数落他一通，他全盘接受，神情爽朗，我的心情也随之好转。但是当三鸣让我把那张照片拿回去时，我又撅起了嘴。他居然好脾气地不再提起，还让我晚上再来一次，跟他好好谈谈。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晚便没去他那儿，不料他竟主动找上门来。当他走进我们的宿舍，孟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并不知道我白天去找过三鸣，两人的关系已经改变。“我想找你谈谈，你有空吗？”他彬彬有礼地对我说，“我在我的屋子等你！”他走后，引起了我们宿舍的一阵恐慌。孟丽声称，他肯定是要对我摊牌了，让我一定不要紧张，但她却紧张得要死！我也同样，穿衣服时手都在发抖。火急慌忙地赶到他屋里，该同志正在好整以瑕地抽烟。我象等待末日审判似地等着他开口，他却不慌不忙地说，他忘了找我有啥事儿。我不禁楞住了，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可能是三鸣见我怀着紧张的心情，便有意想让我放松一下。然后他才问我，是怎么告诉家里人的？我大妹为啥想见他？我说对父母就不该隐瞒，他却说：“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告诉了你的家人，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发现我们逐渐聊上了正道，甚至谈到了家里的意见，以及是否门当户对的问题。我刚想打趣他跟广播室那两个姑娘的事儿，他又提到了陈波，说如果他真的跟我好了，此人也许就堕落下去了！我不明白，我们为啥不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反而要对他人的前途负责？三鸣这才承认，他也为此很苦恼，但却摆脱不了一种负疚的心情，不愿意干对不起朋友的事……“我们只好算了……要不，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这样说时，亲切地望着我。我觉得自己已经前进了一步，便狡猾地跟进，“不行，我可是非你不嫁！”他却又退后一步，“那我只好陪着你不结婚了……要不，我们做朋友吧？”这是以前的愿望，现在我可不肯让步了，“不行，要么是爱人，要么是仇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谈到半夜，也没达成一致。他竟然提议用抓阄来决定我们的命运，而且果然拿出一个硬币。我也认真起来，赶快选了庄严的国徽那一面。他朝天扔币时，两个人都着急地跑过去看，硬币落下来，却是国徽朝上。他象个孩子似地嚷嚷着不算，又扔了两次，依然是我赢，他连忙说：“现在宣布马拉松会谈到此结束！”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茫然地望着他。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令人不解，他似乎改变了什么？但我却什么也没得到……看来这马拉松会谈还得无休止地继续下去！这时陈波又来插一脚了，他居然给我写了一封信，想跟我和好。我呢，竟傻得把这信交给了三鸣。这无非是对他的信任，谁知他却借题发挥，当晚态度大变，瞬间就跟我退回解放前了，而且还振振有词：“你看，我就说过，这影响并没过去嘛！”我后悔不迭，又奇怪万分，只能吐出这一句，“你今天，怎么跟那天不一样了？”三鸣走到窗口，望向外面的黑暗，似乎在苦笑，“你和孟丽，你们都并不了解我……你们俩总说，这件事很简单，但事实上，它就是有那么复杂嘛！” 事情过去了很多年，我一直不理解，三鸣为何对我跟陈波的关系耿耿于怀？也许那个年代的感情就必须洁白无瑕？或者他不愿自己的爱有任何污点？总之，我们的谈话又拧了一个方向，朝着那个“不可能”的未来奔去。我还想扭转局面，他却是寸步不让，到最后两人都精疲力竭，把自己搞得无比痛苦而烦恼！这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儿，三鸣只好松了口，又回到原来的基础上：“我看，还是将来再说吧！”我也好似抓住了一根稻草，忙说：“好吧，将来再说，我记住你这句话……”我走出他的小屋，心里沮丧无比，就如同那个在午夜时分离开皇宫的舞场，而且丢落了水晶鞋的灰姑娘。这一场鏖战，他的傲气又胜利了，我却是白费力气……痛苦的意识重新回到我身上，爱情又一次深深地伤害了我，使我吃惊、发抖、绝望无比，在黑暗中伤透了心！是的，我的心被他伤透了！这个男人，我开始恨他了！我不要再这么跟他斗下去，缠下去，也不想再呆在他身边无谓地耗损心血和精力……是时候了，我应该下决心，再不去想他了！我要上大学，永远离开11 厂，离开他！ 8、爱的转机我从人防工地回来便转了正，现在是二级工，拿着三十九块五的工资。但我心里很清楚，我决不是干工人的这块料。从去年招收工农兵大学生开始，我就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前途——我应该去上大学，那才是我努力和奋斗的方向。今年的招生简章还没下来，但已听说要考试，我也一直在复习功课。上中学时我的成绩不错，语文和作文就不用说了，数学也难不倒我。几乎每天下班后，我就会拿着一叠以前的课本，去厂门外的铁轨旁复习功课，同时心里也在想着他，我还是忘不了三鸣……晚上我也在宿舍加紧复习，累了就到马路上去散散步。厂区的高音喇叭总是传出一些我听来销魂荡魄的歌曲。有一首我至今难忘：“东海扬波红日升，南岭起舞飘彩云……”这时我就会想起广播室里的两位姑娘，听说宋怡也在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三鸣肯定会去帮助她。他们一定又是头碰头地在灯下交谈，或者怀着各自的理想发奋学习……不知道宋怡会不会比我幸运？她会不会遭受我这样的痛苦？爱情都是自私的，但我那时却真心地同情她，因为她跟我跳进了一个凼凼——爱上了同一个不该爱的男人。而我这么想着他走在马路上时，厂区的天空和星月，周围的花草和树木，似乎都在叫着他的名字，整个天地也在呼应着：“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但他又开始躲着我，只是这一次有点异常——每当看见我时，他就面红耳赤，不经意地暴露了内心的秘密。有一次我跟人事科长走在一起，迎面遇上他，他顿时比我还要不自在，脸一红，头一低，就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我也楞住了，那位老兄却打趣起来：“哎，你看三鸣那个样子……他为啥会这样？到底为啥呢？”还有一次，我和那个胖胖的团支委小胡在车间门口谈话，远远看见他走过来。小胡立刻追问起我跟他的关系，我这边尽力搪塞，他那边又慌忙溜走。原来厂里的人都看出一点眉目来了！但是我跟他却保持着一段距离。只是没人的时候，他也会朝我投来含有深意的一瞥，令我回味无穷。但无论如何，我也不敢再去他的小屋了，真怕他再来那么一次反复无常，我可能就会承受不起那种残酷的打击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盼望着能够见到他，看看他那发窘的样子倒也挺有趣。五、四文艺会演的时候，我也一直躲在帘幕后面，偷偷地看着台下，希望他来看我表演节目。他倒是来了，气人的是却跟陈波坐在一起！而且他俩都坐在第一排，显眼的个头，突出的气质，似乎在对外展示着我的昨天和今天！我气坏了，上场表演舞蹈《红色娘子军》中的“四个小女兵之舞”，跳错了好几个动作，又气得林晓直瞪我。孟丽目睹了我跟他的反常，又去找三鸣谈话，回复还是那一个：“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孟丽也沉不住气了，怕耽误了我这个小女子的青春。正巧有人请她做媒，她就给我介绍对象。对方也是才华横溢，在厂里颇负盛名。“除了三鸣，只有他才配得上你！”孟丽郑重其事地说。我却不断摇头，这位大姐怎么啦？她明知我爱得不是此人！孟丽很不满，劝我说：“你别傻了！三鸣又没答应你，干吗苦等他？再等可能也是白等！你都22岁了，再等下去就是老姑娘，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看来好朋友也不了解我，在这个世上，我除了三鸣不会接受任何人！我既然爱他，就要献身给他。虽然我不愿再去接近他，但却不能从心里把他驱逐。何况我总是忘不了他看我的眼神，正如一个哲人所说：“那要不是爱，又是什么呢？”于是我对自己的命运和前途，断然采取了跟他一样默默无言的态度，同时心里又怀着一种神秘的期待——期待老天能帮助我；期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事，会打乱现在的格局。 命运之神又一次眷顾了我。当孟丽告诉我大学要招生的消息时，禁不住满心欢喜：“太好了！你去参加考试吧！考上大学就可以离开11厂，也永远离开他了！”我也跟她一样，对上大学抱着太多的希望。这不仅是逃避，也是新生——进则，可以等大学毕业再跟三鸣提这事儿；退则，想办法调走也是一条路。大不了，这一辈子都不再见他了！于是我平静了自己的心情，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复习功课中。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决心，因为我们早晚散步或者晨练时，总会在宿舍门外的小路上碰见。那时双方都会照例地偏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对方，但心里怎么想的？却难以猜测……六月末，在车间各小组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评议会上，我独一无二地获得全票通过，真是喜出望外！车间党支书对我说：“你是个人才，我们本不想放你走，但是青年人有青年人的理想，我们怎能耽搁了你的远大前程？”谢谢！谢谢工人同志和党的信任。这位支书可真是慧眼识人哪！一个周末的晚上，我跟同宿舍的小王去看电影，迎面遇上飞车驶来的三鸣。小王便把一个萍果塞给我，又推了我一把，说：“快去拿给他吃吧！我走开……”我揣摸出她话里的含意，不禁又恼又恨。在大礼堂看电影时，发现三鸣又跟陈波坐在一起，似乎故意在我面前显摆他们的亲热劲儿，而且提醒着我以往的错误！我更是羞愧无比，立刻退场了。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现在突然火山般地暴发，而且“恨”意超过了“爱”感。我一心要采取一个激烈的措施，来刺激一下他和我自己。 电影散场后，我在屋子里等待着，想到自己的决心，又怕又喜。怕的是今天的后果，喜的是经过了几个月挣扎，爱情又战胜了一切顾虑。我们是女工宿舍最靠马路的一间，三鸣每晚都要路过此地去广播室。当外面传来他重重的脚步声，我就冲到门外拦住他，又塞给他一张彩色大照片！正想扭身走开，三鸣却抓住我，急迫地叫道：“哎，你这么大一张，让我藏到哪儿嘛？上次那张，就差点儿被人发现……”我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荒唐，一张照片能说明啥？于是慌乱地说：“我不管！”他借着灯光看了看这张照得并不怎么样的影像，不禁笑起来，又温和地对我说：“这样吧，还是暂时先放到你那儿，以后再给我，好不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又不愿顺从他，就固执地站在那儿不语。夜凉如水，月色撩人，我们就那么站了很久，身周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明朗，又格外迷人……两人的眼光相碰，又闪开，活象夜空里的两对星星。这情景充满了柔情蜜意，若非身临其境，简直不敢相信——与前一阵的反复争执相比，真好似胜过了千言万语！后来他抓住我的手，把照片塞还给我，又重复了那句话，才大步走开……“暂时把它放在你那儿，以后再给我！”他如此清晰地说，让人不容置疑。当晚我彻夜无眠，回味着他的前言后语。第二天头痛欲裂，从早到晚思念着他，到了呕心沥血的地步，甚至害怕自己不小心，会把他的名字大声叫出来！为了压制这股欲望，小组学习时，我一直用小木棍在地上划着他的名字，再用脚赶快抹去…… 傍晚我们又遇上了。他看见我，脸上就挂出亲切的笑容，眼神也变得温柔。我品出一点味道来，便借口给他送书，又一次跨进他的小屋。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多谈，但气氛却很和谐，似乎从头到尾都是情深意长。第二天在食堂吃晚饭时，我又碰见了他，他便对我小声说：“那本书我看完了！”我想他这句话的原意，是让我当晚去取书，但孟丽在旁边观察了一下，却劝我“欲擒故纵”。谁知这一来，他又不理我了！那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去看他？看了他又说些什么？他又会如何待我？犹豫了几天，还是在一个傍晚跨进了他的小屋，去拿那本权当借口的书。他似乎正在等我，便顺手拧开了收音机，屋里立刻响起一曲样板戏：“手捧宝书……”我没有耽搁时间，也立刻逼问他最近跟陈波是咋回事儿？他说是那小子总去找他，拉着他一块儿进进出出。又说陈波和城里的一些流氓痞子来往频繁，怕他会学坏，只好去帮他一把。我这才明白，便不愿再谈下去，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自己身上。他知道有人在追求我，又说他的家人也在逼他早点结婚，还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我那时突然变得聪明起来，从没跟他提起过广播室的两个姑娘。他却喃喃地说：“人言可畏呀！我俩在厂里都那么出名，若是真的好了，那可是轰动全厂……”“你害怕了？”我大胆地说，“但我决不屈服在人们的舆论之下！”他下面的举动让我大为吃惊，竟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眼睛也紧盯着我，柔声问：“我真的想不通，你为啥会爱上我？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你说说……”我当时的心里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发生了一件纳罕的事，但那究竟是什么？却又不清楚，于是机械地重复了一些过去说过的话……他又问：“陈波怎么办？”我的心猛地紧缩了一下，这问题终究还是逃不掉！我只好说：“那就别管他了！” 谁知三鸣却深刻地检讨起来，说自己不该相信了我，这是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知道他是指在人防工地上，我几次向他保证，只跟他做朋友的事儿。他又首次向我承认，他心里为此一直很郁闷，觉得真是百口难辩，对不起众人……“我们真的不能那么做，甚至原因都不在我们自己身上！”他反复强调说，“你应该替我想想，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你还不能谅解我吗？”深层次的痛苦又回到我身上。面前这个人是我最珍贵和最需要的，我又怎能不去谅解他和努力理解他？甚至放弃自己的一切需求呢？是的，我不愿他这么痛苦……“好吧！”我咬了咬牙，才说，“从今往后，我再不来找你了，我们就算了吧！”我起身要走，他却拉住我说：“不行，你还得照常来，否则就是不谅解我……”于是一切又复原了！我也回身紧紧握住他的手，眼泪立刻流下来……终于，我们达成了新的一致，他同意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我又前进了一步。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突然悄悄溜进三鸣的小屋。他不在，桌上摊开着一个笔记本，上面的英语写得十分流利、漂亮。我正在端详着，冷不防他走进来，把我连人带椅子地抱起来，又转了个方向面对他，然后自己坐在床边。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脸含微笑，不似生气的样子。我本想称赞他英语写得好，但我还算聪明，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于是把住他的手臂，慢慢把衣袖捋上去。接触到他强腱有力的肌肉，我俩的情绪都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温馨中。青年男女有了肌肤之亲，关系就改变了！那天晚上我们亲吻了。当然是我主动，是我忍不住把头埋到他宽阔的怀里，但他并不拒绝，虽然他嘴上仍然说着一些拒绝的话，这只能使那个场景增添一份喜剧色彩。但我们俩内心的情感却是泛滥开来，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也跟过去大不相同了！这是一个转机，虽然他只是半推半就，我的言谈举止却大胆了许多…… “你别想来感化我、征服我！”他一边跟我做着亲呢的举动，一边为自己打气。“心诚能使石头开花！” 我喃喃地说，也忍不住打趣他。“可你爱上的人是一段木头呀！”他仍在强调，“没有感情，也没有心！”“木头能有石头硬？”我抓住这一句，把他也给逗笑了。也许就因为那个小小的吻，竟使得我们那悬而不决的事往前跨了一大步！好比一间憋闷的屋子突然开了一扇天窗，大量清新的空气流进来。连着好长时间，我俩都无法从那种爱的陶醉中醒过来。对这情景最为稀里糊涂的是我自己——老天，我就这么把他征服了吗？他后来也亲口对我承认了这一点，还说我其实很会讨他欢心，触到了一个男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根神经，也挠到了他的痒处！随之而来是一个个温柔缠绵的夜晚，和一连串不间断的幽会，那间僻静的小屋也成了我们的天堂……但是到了白天，我总是醒不过味来，似乎又回到过去的悲伤中。当我车着那些无休止的零件，或者在厂里开大会，还有在马路上碰见他时，只要一看见他，我就会止不住地想：“这个人真的属于我了吗？”只要不见面的时间一长，我就会对自己疑惑起来，又要怀疑他已经不理我了！于是我连忙飞奔到他的屋子里，投入到他温暖的怀抱中，而他则温柔地抱紧我，使我的心重又回归原处，并且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他的确是我的！啊，他终于是我的了！而他内心肯定也有些惶惑甚至怀疑，每当他把我搂在怀里时，也会情不自禁地喃喃说：“难道，我真的就爱上你了吗？”厂里发下“考生登记表”那天，恰好在路上遇见三鸣，我忧心仲仲地告诉他，明天就要考试了，潜台词是说：最近常去他那儿，耽搁了不少功夫，也不知道会考得怎么样？他赶快告诉我一些注意事项，让我一定要沉住气，临考时别慌张，做完题多检查几遍什么的……这是我们第一次不避嫌地在光天化日下交谈。 第二天清晨，我和宋怡等考生一起攀上厂里的大卡车，正准备出发去考场，就看见三鸣提着两只水瓶走过来，在晨曦和朝晖中显得年轻而潇洒。宋怡连忙跟他打招呼，我却不能说什么。他走到卡车前，我已经背过身子，只听他大声说：“好好考啊！祝你们胜利归来！”我知道这句话主要是对我说的，宋怡却还蒙在鼓里呢！当时我觉得自己好幸运：怀着温暖得如同太阳一般的爱情，又面临着人生新的开端……没想到73届的工农兵大学生，入学考试非常简单。语文大多是填空题，比如说：“三面红旗是……”但就这样，许多考生也会答错。我亲耳听见一个考生出来后，对别人说：“那不就是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解放军嘛！”我不禁笑了。因为正确答案应该是大跃进，总路线，人民公社。另一道题也很简单，默写毛泽东的诗词，那首脍炙人口的“蝶恋花”。不料许多考生也写不出来，有人只好在考场小声哼唱用这首词所作的歌曲，还有唱川戏的，真是洋相百出。政治题要难一些，记得是有关我国与苏联的邦交？我答得不太好。抬头看看不远处，宋怡正在洋洋洒洒地下笔疾书，显然这道题她比我娴熟。数学题倒也不难，我便一挥而就。也许是老天照应吧？事过之后，我居然被录取了，宋怡却名落孙山，很是郁闷。应付完考试我又轻松起来，每晚去三鸣的小屋成为家常便饭。他对我照样亲切和温存，但我仍然心怀疑惑，不知他究竟爱不爱我？女人就是这点讨厌，非要刨根问底；我也追问他，这是否就算正式答应了我？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就算是吧！我又不满起来，还有些忧虑和伤感：难道这就算答应了？他就这样成了我的爱人？哎，我咋没有体会到呢？我盼望已久的事儿咋是这样的呢？但它不是这样又该是哪样呢？ 三鸣望着我深思熟虑的样子，大惑不解，“你怎么啦？我又哪点儿不对了？”我冲他笑了笑，“不，主要是我麻木了……就算是，被你搞糊涂了吧！”他问我是否要回家宣布？我说肯定要告诉父母。事实上父母早有耳闻。我爸担心咱家门槛低，配不上人家。我妈却是另一层担心；“哎呀，他那么高，冲破天……”三鸣却变了，变得柔情似水。每天晚上他都要送我出门，似乎不愿与我分别。他也不怕被人瞧见，竟然搂着我一路走去。我反而吓得发抖，不断左顾右盼……“你在干什么？”他有些不耐烦，在黑暗中又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挣扎着，似乎喘不过气来，“我觉得你变了，变得不象你了！”他深深地吻我，又深深地叹着气，“是的，你改变了我……这就是爱情的奇迹！”这是他亲口承认，却引起了我的顾虑，怕我们如此频繁接触，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真是个傻子！现在的我会这么说）于是我又欣然离开他，去参加省运会了。我仍然代表军工队，在市郊一个偏僻的地方集训。也许心境不一样吧？每天从早到晚在球场上训练，我都是蹦蹦跳跳，心里充满了欢乐。同厂去的几个球友早看出名堂来了，经常开我的玩笑，谎称有电话找我。每次我都会相信，傻傻地去扑空。电话终于来了，我跟三鸣通过电波谈了一阵还不够，立逼着他来看我。 那是个宁静的傍晚，我们坐在抽水站旁边的小房子外面，背靠着一棵枝干弯曲的柳树，它长长的树梢已经浸到了水里。天空是一片深沉的宝蓝色，云朵活象撑着白帆的小船，正要驶向天边。田野上不见一个人，只有我和他沉浸在幸福与欢乐中……我又犯那个毛病了，追根究底地问他，怎么会答应我？为何又爱上我？他不假思索地说：“还不是你把我给逼的……我也没办法了，只好答应呗！”这回答不能让我满意，我忍不住流下泪来。那段时间在他面前就这样，动不动便哭。他只好说我发“嗲”，然后又自己打趣说：“女人不会撒娇，就象男人不会抽烟一样没劲儿！”每当我如此娇情，人家也有办法，那就是用自己的吻，把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舔干……以前说他不懂得感情，现在看来倒是我们瞎了眼！我乘胜前进，逼问他有关广播室的绯闻。他这才告诉我，方方已经去找过他，介绍的正是宋怡，而他却找个借口把人家回绝了！我听了心里很痛快，总算有个人跟我一般境遇，只是她没我执着罢了！三鸣连忙让我替她保密。为了宽我的心，他又向我保证，他爱的只有我，既然答应了我，就不会再变。他说这个答复也不算仓促，前前后都快两年的时间了，他也考虑得够充分了……这些话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也跟他说了不少甜言蜜语。按一般人的理解，我们俩这就算是山盟海誓了！夜深人静，我们才手挽手地离开。明月高悬在天上，空气里散发着野花的芬芳和树木的香味。这是个迷人的良辰美景，对于相爱的我们来说，那就是仙境！ 有个周末，听三鸣说方方给他送了两张厂里的电影票，又在替他和宋怡牵线搭桥，我放心不下，也赶回厂里。在大礼堂门外，我碰见方方引领着人们入场，却没看见三鸣和宋怡。我一头扎进三鸣的小屋，摸黑躺在他床上等候，心里不免有些气恼。电影快散场时，他才匆匆进屋，一把就拧开了灯，又把我从床上拉起来亲吻……我推开他，问他为啥不早点回来？他显然怕我生气，连忙解释了一番。其实一看见他，我的气就消了。只是惯常地追问他，究竟爱不爱我？面对着足够傻的这一套，他却认真回答：“爱！我爱你爱我的那颗心！”他也没忘了教训我，说你到这时候还不明白我的爱，那就真是个小傻瓜了！其实我是没有足够的安全感，直到现在我依然如此。真是傻了一辈子……那天晚上的情深意长不用细说，直到深夜我该走了时，他仍拉着我不放。我笑出声来，以前都觉得他铁石心肠，今天才知道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于是我在这间充满了爱的小屋里呆了一整晚。天亮后，我打算离开时，他又说：“真希望你每天晚上都回来看我！”我说那样我们就天天都休息不好了，又怎么学习和工作呢？他居然回答说：“不活了都可以……”我又吓了一跳！但心里却很欣慰，这说明他确实爱我。这也是世间一对男女相爱时，总会达到的那个顶点吧？ 回到集训班打了半天球，还没缓过劲儿来，又接到厂人事科的电话让我回厂，说我报考的西北工业大学要我改填专业。原来的飞机制造专业名额，被一个姓张的老工人占去，学校又想要我，就让我改报飞机设计专业。按此推论，重新填表应该是好事儿，说明我上大学有望吧？我回厂处理好这事，连忙向“组织上”汇报，老廖同志就约我下班后一道回城。我们一路飞奔，两旁成熟的庄稼象金色的浪花在眼前翻滚，我心里也有一种收获的欢乐。我的运气真好，同时收获了渴盼的爱情与新的前程……“真高兴啊！”我不断对三鸣说，简直想大声呐喊，“我要去上大学了！”三鸣却不无遗憾。他虽然调到厂部，还算是五车间的人，为了确保我能上大学，他只好把那唯一的指标让给我。“全厂只有五个名额。”他说，“就算你代表我去上大学了吧！”我也不无担忧，便问他，如果我真的走了，咱俩的事儿又怎么办？“我等你四年嘛！”他叹道，“不过等你毕业，我就快三十岁了……”谈话进入正常范围，似乎都有些担心，长达四年的分离会不会造成彼此的隔阂，让刚建立起来的关系变得疏远？但我俩也满有信心，真正的爱情应该经得起考验！大路转了一个弯，金黄色的夕阳射进了两旁的树枝。我们都不想回家，便不顾疲倦（两人都是一夜没睡，我还骑车来回跑了两趟）地驶入西郊公园的花圃后面，在河边并排坐下。太阳还没落山，几颗星星已经早早地挂在天边，晚霞象玫瑰色的花瓣，映照得河水如同飘荡的红绸，我俩的心也象高天流云一般驶向远方……再往下写就很肉麻了！但那时的人真是挺纯洁，包括我在他屋里呆了一整夜，也只有一些亲呢的行为，而最神圣的爱的洗礼，却要留待洞房花火烛夜。三鸣同志一反常态，说了很多卿卿我我的话，我惊喜地叫起来，说你真是学会了，学会了谈情说爱！他说也是啊，人家都是先答应，后恋爱；我们却是先恋爱，后答应嘛！他又承认说，他现在的确很爱我，如果失去了我，一定会很痛苦…… 如今再提往事，他当然不会承认这一切。但那时他的确信誓旦旦，还说了以下的话：“以前我总觉得一个人多痛快呀，人们要谈恋爱真是再蠢不过的行为。现在才知道谈恋爱确是无比的欢乐和幸福，人没有爱情是不能生存的！我想一辈子独身的愿望就这么被你结束了，倒也是一件令人高兴和愉快的事儿……”他看了我一眼，又说，“即使我没有遇上你，也会在这样的美景里醒悟过来，另找一个吧？”“会不会找宋怡？”我立刻笑着打趣，“她应该最适合你嘛！”他抗议地说：“为什么是她？人人都想找一个美丽可爱、温柔体贴的妻子，为什么我就不能这样？”他说着吻了我一下，“亲爱的，我对你真是非常满意啊！”如今想起来的确肉麻，但也真受用！当时却有些害臊，觉得自己不配。所以又跟他撒娇，还趁机发泄了一通，似乎想把过去所受的罪全都找补回来。三鸣很大度，说他早就猜到了，一旦答应我，我就会跟他算总账，他也心甘情愿地领受。其实这只是相爱的一对恋人在打情骂俏，我们也很快学会了，而且发挥得不错……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情意绵绵，四周的美景也很配合。我们又看到了那一轮大而圆的月亮，它就象一个金黄色的物体高悬在天空，不断洒下银色的光辉……“我生平没看见过这么大的月亮！”三鸣不禁叫道，“太美了！”我也深受感动，不由地喃喃问，“在希腊神话中，月神比爱神还要美吗？”他不回答，只是抱紧了我，我们在温暖的草地上躺下来，顿时闻到一股野花和干草的芳香。在美丽的星月之下，我们继续低声诉说着人类语言永远都无法表达完的情与爱——因为它实在是太深刻了！太浓烈了……我后来才知道，这几十天就是三鸣所能给予我的最柔情蜜意的日子。因为他生性冷峻，吝惜感情，而那段时间他却厚积薄发，把他这一生中最难得的爱，都象火山爆发一般喷涌了出来。然后这座火山就千年沉寂了，把那些火热的岩浆永远深埋心底。而我却不知足，还在渴望着看到那辉煌的美景，否则就不甘心…… 没过几天，我收到了入学通知书，果然被一所很重要的航空院校——西北工业大学录取了！据说我考试成绩不错，最重要的是他们看上了我的球艺。军工队为我举办了欢送会，我就提前回厂了。父母亲友喜出望外，都为我高兴，我却有一丝淡淡的哀愁——我要跟三鸣分开了，而且一分就是将近四年！这对正深陷在恋爱中的我来说，并不容易啊！我回厂去办理手续，一进门就碰到了他，似乎他正在等候我，而且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个好消息。我却吓得退出门外，方方又把我拉进去。他满怀喜悦地看着我，我张惶失措，举止失态……唉，他们肯定都看出来了，宋怡现在又是个什么心情？傍晚我来到三鸣的小屋，两人都是兴高采烈，彼此有说不完的话……“宋怡现在怎么样了？”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没走成，一定很失落！”“她现在变成从前的你了！”三鸣不禁笑道，“也是成天骂我冷血、无情……”我完全能理解她。三鸣又谈到陈波，他居然散播流言，说我上大学是三鸣帮着暗箱操作，而且污蔑三鸣跟我的感情，说三鸣表面上跟他交朋友，背地里却在挖墙角！我听了很内疚，不料这事还真被三鸣言中了！由于他跟我相爱，他自己最看重的个人声誉，果然受到了伤害……另一个想不到的是，我上大学后，陈波更加堕落下去！最后因偷盗和流氓罪被开除厂藉，送去劳教。几十年后，有关他的传说仍是甚嚣尘上……“你会不会生我的气？”我当时忍不住问他，“我给你带来了这么大麻烦！”“我不会怪你。”他笑了，“不像你，总在拿过去的事情惩罚我……”我也笑起来，情不自禁地扑到他宽大的怀里。他也对我深情抚爱。那天晚上我们一直激情相拥，又温情脉脉地对视，似乎把对方看不够似的。这就是爱的欢乐与陶醉，我俩都清清楚楚地享受着那种幸福，而且感到生命力的勃发和满溢……“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这样问他，如同伊丽沙白逼问达西。“我也不知道，是一种不知不觉的改变吧？总之我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最终会跟你联系在一起！”他说，“亲爱的，如果你不放心，我就再也不去广播室了！”他第一次这样称呼我，把我感动得忙说不必要，我永远相信他之类……他也激动得把我搂在怀里，又再三叮嘱了我许多事儿，好像我是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姑娘。最后他说；“让我们等待吧，等待着那神圣的一天……”他说这话时眼睛闪亮，看来他的确已经爱上了我，我也终于心满意足了！我们相约，暂时对这相爱的事儿保密。但他答应我走那天，送我到火车站。 又来到灯光辉煌的火车站，我曾在这里送走了初恋情人——飞行员乔兴全，这次却是不一样的心情，我等待的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厂里与我同去上大学的共有五人，老张是领队，还有方方的妹妹圆圆。他们都上了火车，三鸣仍是不来，我不禁有些焦急。直到车快开了，他才匆匆赶来。原来陈波也说要送我，三鸣只好延迟了一阵……我们俩藏到一个隐蔽处去话别，在这种时刻，我不愿谈及他人，只说了一些离别的情人都会说的话。他笑着打断我，“好了，话都说够了……自己保重吧，常来信！”“接到信必须立刻回，一周一封，不得耽搁……” 我轻声笑了，又叮嘱他，“有空去看看我妈，她迫不及待想见到你呢！至于我，我会暂时忘了你，好好学习！”他含有深意地笑了，“我看你未必做得到……不过，也该努力这样做。”我还想情意绵绵下去，但又怕同行的那几个人看见，只得让他悄然离去。目送着他高大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种孤寂袭来，内心不免伤感。但我很快就振奋了，踏上了远去的列车。接着笛声响了，列车徐徐开动，驶向那新的征程……我没回自己的车厢，却独自站在过道上，久久地凝视着车窗外的黑夜。生命、青春、爱情，都在这凝视中呈现了全貌，让我感受到它的深度和强度。我觉得有一股不可分开的感情的激流，正带着我驶向远方——那不可知的远方…… 备注:从1970年下厂，到1973年上大学期间，我喜欢记日记，并且写得很祥细。尤其是在跟老公长达三年的爱情长跑中，这些文字已经具备了一部长篇小说的雏形。上大学后，我利用空闲时间，把这些文字整理成50万字的自传体小说《海底的浪花》。这个手抄本曾在同学和密友中传阅，众人都很喜欢，对我大加鼓励。这也成了我日后能成为作家的最大动力。 2009年，我撰写大型自传《蓦然回首》时，就把这50万字浓缩至5万字左右，改成此文。为我的自传第三部分，标题命为:“咱们工人有力量”。五十年后，也即新冠流行期间，封在家里无事，又把这部自传体小说更名为《青年时代》，印了几十本，送给一些密友。而且尽量不加修改，希望能保持原汁原味。当时我看着那尘封半个世纪的史料，那发黄的纸页，那褪色的字迹，自己也是百感交集。两个人婚后一路走来，也不是没有矛盾冲突和磕磕绊绊，甚至还伴随着令人痛苦的“虐心”事件。但能坚持走到最后，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也让人感慨万千——真是“千年修得共枕眠”啊！应该珍惜，必须珍惜！感谢文学，让我能留下自己人生中最青涩也最鲜活的青春记录。感谢生活，让我能够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而且如此出类拔萃之辈，竟被我追求到了，也算人生的一大成功！在我跟老公相识55年，结婚48年之后，也是在我的自传《蓦然回首》写成15年，《青年时代》印出5年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大胆披露自己的爱情故事。也让自己的那段人生开闸放水，让思想的洪流尽情奔腾，让精神的力量蓬勃向上吧！ 番外:“爱情的誓言”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止日月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乌有……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分手！你的温柔，是我今生最大的守候！ 当太阳不再升起，当地球不再运转，当春夏秋冬不再变幻，当花草树木全都凋残……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散，不能分散！你的笑容，是我今生最大的眷恋！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生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莫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从事文学创作35年。作品介绍：出版和创作长篇小说20余部（种）：《男人四十》《商海沉浮》《潇洒走南方》《大饭店风云》《爱在日本》《艳影》《夏娃行动》《盛世红妆》《守着承诺》《经典爱情》《当代风流》《女人潇洒》《倾城之恋》《市委大院》《聚变》《策反1949》《流金时代》《月渡迷魂》《大飞机风云》《中国金融家》《大唐秋妃传》。非虚构文学3部：长篇纪实《蓦然回首》上下两集、自传体小说《青年时代》。已播出的长篇电视连续剧9部：《走出雨季》《府南河的故事》《倾城之恋》《西部的天空》《经典爱情》《红粉诱惑》《伏案在逃》《康熙秘史》（与人合作）《红槐花》（与人合作）。大型话剧2部：《谍战川西》《聚变》。另有院线电影一部《追光》（与人合作，获“澳门电影节最佳编剧奖”。）文学作品曾获“北京出版社作品一等奖”、“十月文学奖”、“四川省首届诺迪康杯文学奖”、“成都市首届金芙蓉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