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汽车行驶在去彭泽共大的乡间公路上……</p><p class="ql-block">二00七年后我已两次重返彭泽共大,这是第三次踏上去共大的路途,同行的还有几位同学。</p><p class="ql-block">其实,从一九七二毕业到二00七年,其间三十五年,我从未重返共大。甚至有一次到了与共大近在咫尺的太平街,我也没有去共大看看的念头,我想也许是因为在最渴望接受知识滋润的年龄时被无穷的劳动、批判、斗争而荒废,因此留下心底的怨气,不愿去碰这道心中的伤疤……</p><p class="ql-block">然而,岁月的流水会冲刷人心中的不平。</p><p class="ql-block">去共大的头天晚上,杜兴隆同学请我及同学们吃饭,席间王勇同学问我:“乔建,你为什么这几年回来都要去彭泽,你在彭泽还有什么人吗?”这引起了我的思考,是呀,我在彭泽没有任何亲人,为啥近年每次回九江都有一种强烈去彭泽看看、去共大、去和团(我下放的地方)走走的想法?我想是岁月改变了我,当进入花甲之年,回头看看过去的人生之路,会对人生的每个阶段有不同的认识。现在,当我再回忆起共大的生活,已全然没有怨恨和懊恼,有的是对在那种艰苦而又欢乐的青春时代的回味及思考:前途的迷惘、未来的向往,现实贫困的煎熬,为眼前片刻滿足的欢愉,……更多的是对一去不复返的青春的留恋。共大的岁月似乎成了心中一处软软的痛,触动它,会有几分酸楚,也有几分甜蜜,还有几分欢愉……想绕开又想走近,这也许是我喜欢重返共大的缘由吧。</p> <p class="ql-block">汽车离共大越来越近了。</p><p class="ql-block">“这条路变了,它是沿着古楼山边走的,不是原来的路。”阮金根同学说。哦,怪不得,还是金根心细。我来过两次,一直觉得奇怪,在我印象中过了太平桥向右拐到共大,可现在是向左拐才能到共大。岁月不但改变了人的容颜,也改变了地理,原来的道路已经改道了。</p><p class="ql-block">宋卫国自诩路熟,载着张棣华、占大健、李仁龙在前面开路,我载着金根在后面,当我开到依稀印象中的共大门口时,他们已经开过了,哈哈,到了门口都不识还说路熟,我同金根取笑他们。</p><p class="ql-block">不过,也不能怪他们,世事沧桑,走进校园,共大已经面目全非,我们曾经生活学习的痕迹荡然无存。前几年我同金根、大建、汉春、重庆等同学来过,还隐隐能看到共大残存的痕迹,我们曾上课的教室虽已破烂不堪,但整个轮廓还在,原来的教师办公室还有半截废墟留在原址,我们甚至还到校园后面找到了当年农工大刘家住的宿舍……现在已全部不见踪迹。</p><p class="ql-block">棣华毕业后一直未回过共大,震撼最大,不停说:“这应是原来的食堂,这应是原来教师办公室……”可什么也找不到了。</p><p class="ql-block">是呀,食堂、教室、办公室、操场……当年虽然是十分简陋,可都是我们曾经生活学习过的地方,它们见证过我们不谙世事的顽皮,也见证过我们的欢乐和哀伤,还有青春的烦恼。</p> <p class="ql-block">彭泽共大虽叫学校,可既无校门也没有围墙,校园正面对着太平河前的土路,一面当年流行的语录墙权当校门,墙上是风靡一时的毛泽东的五七指示:“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不但要学文,还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语录墙两边各有一排横向的平房,一排是女生宿舍,一排是男生宿舍。绕过语录墙,后面就是操场,隔着操场与语录墙相对的一列平房是教工办公室兼宿舍,操场左右两排纵向的平房分别是学生教室和学生宿舍,再往前去则是学校的食堂,食堂后面的山坡上几间平房是教工或农工的宿舍。</p><p class="ql-block">共大的所谓食堂,其实就是兼做开会礼堂的象一间大仓库似的房子,食堂一头连着厨房,另一头隔了几间小房间,分别用作教工宿舍和校广播站。</p><p class="ql-block">食堂进门处的一间小房子是作值班室用的。那时我最渴望的事情之一就是被轮到值班。所谓值班就是晚上不睡觉,抱着梭镖,提着盏马灯在校园中定时巡逻,以防止所谓的阶级敌人破坏。唉,想起来都好笑,穷乡僻壤中有什么值得破坏呢?值班一般是一个老师带着两个学生,我记得轮到我值班时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带队的是林学排的李冬生老师,同学是谁我已记不起来了。乡村的冬夜十分寒冷,北风呼啸,吹得脸上像刀割一样。我们提着发散微弱亮光的马灯,在黑漆漆的校园中,抖抖瑟瑟地四处巡逻,心中难免有几分害怕,恨不得几步赶紧巡完,回到值班室的火盆旁暖和冻僵的手脚。其实,我并不是对值班感兴趣,而是因为值班到下半夜,我们可以到食堂的厨房里煮上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条,饱餐一顿。要知道,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肚子没有油水,经常是饥肠辘辘,有时半夜会被饿醒。平时吃饭得控制自己,一旦吃超了定量,月底就会有几天饿肚子。我们都是半大的小伙子,是食欲最强的时候,可经常吃不饱,那滋味太难受了。可以放开肚皮饱餐一顿,虽然只是浇了几滴油的白水煮面条,对我们来说可是美味佳肴呀!值班虽然寒冷、瞌睡、恐惧,也有几分孤寂,但都抵挡不住能吃一顿不花钱的饱饭的诱惑。</p> <p class="ql-block">食堂门外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是我们唯一可以在学校消费的地方——小卖部。这口水井是全校师生饮水之源,所有的吃用水都靠这口井,白天工人用水桶在井里汲水,供大家使用,晚上则把木桶收藏起来。</p><p class="ql-block">刚进共大时,我们都从家里带了暖水瓶,学校每天下午有固定时间供应开水。记得负责烧开水的是一个姓乐的湖口人,有时下午没课我们会很早去开水房打发时间,这时乐师傅总是笑容可掬地说一口湖口腔:“嘿(开)许(水)还冒嘿(开)。”我班潘传佑同学学乐师傅的话学得特别像,他每次学都让我笑的肚子疼。</p><p class="ql-block">到后来,由于保管不善,也有个别同学恶作剧,男生寝室的暖水瓶基本碎光了。这一到晚上就惨了,因为食堂伙食很差,经常吃腌制的咸菜,到晚上口特别干渴,暖水瓶没了,也就没有储水,同学便滿校园找水喝,开始都是上老师家去求水,但是这么多学生天天来要水喝,老师家开水有限,应付不过来,所以有的老师便不再给学生提供开水,印象中对学生态度和睦、有求必应的有二位教工,一位就是共大校医饶医生(周哲人夫人),还有一位是姓舒的中年女教师,据说原是市委党校的老师,她单身一人带着个小男孩。虽说一口开水微不足道,可在那个岁月,她们能将我们当成无人照管的孩子,给我们关心爱护,给我们带来了心灵的温暖。</p> <p class="ql-block">就众多学生而言,老师家的储水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于是,我们将目光转到了校园的水井,可是一到晚上,井边汲水的桶子便被收了起来,我们多次在井旁望井兴叹,水近在咫尺却到不了嘴中。不知是那位天才同学突发奇想,从寝室拿来茶缸,用捆被子的绳子将茶缸绑住,投放于井中,这就是我们创造的汲水桶。从此,这个办法迅速推广,我们再不因晚上口渴而犯愁了。号然从井中汲取的是未经煮开的生水,我们都饮如甘露,也没听说有同学为此闹肚子,可见,当年的生态环境还是不错的。</p><p class="ql-block">水井旁的小卖部也是同学们喜欢聚的地方,共大是学校其实也是文化的沙漠,到了晚上没有任何可以娱乐之处,小卖部毕竟还有灯火,还有尽管稀少仍对我们有诱惑力的商品,即使买不起,看看也可解眼馋。我印象中卖的是一种“红灯”牌的香烟,家中汇款到时,我们会买着偷偷的吸。小卖部的售货员是共大教师方洋的妻子,一个长相还算俊俏,但脾气十分火爆的小妇人,据说原来是棉船公社的一位妇女主任,按现在的说法应叫女汉子。也许由于共大环境太差,导致心情不好,经常会听到她和方洋老师吵架的信息。方洋老师是学数学的,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老师,不过那时候才华是没用的。听说文革后方老师调到彭泽县任水电局长,不知他的妻子脾气是否还是那样火爆。我们经常是在小卖部门口看看柜架里的商品,看看来来去去购物的同学,无聊的打发时光,一直蹭到小卖部关门才回寝室睡觉。</p> <p class="ql-block">食堂与男生宿舍相距大约80米,其中有一条向北通往学校农田的路,路旁是共大的厕所,可能因为卫生原因,厕所与宿舍距离有点远。虽然地处偏僻农村,但厕所建得还是有点城市化,起码同我们九江市内的厕所规格差不多,在太平乡下就算很洋气。但也有不足,一是离宿舍太远,晚上黑咕隆咚的,如不是几位同学邀在一起,打着电筒,没人敢去(离女生宿舍就更远了,不知当时女生晚上是怎么解决问题)。当然也有好处,经常有男生为了不让老师发现,躲在厕所里抽烟(也有被抓住的,殷志伟同学就被周哲人主任抓住过)。还有一个大缺陷,厕所的粪坑是朝北面的,而且为了取粪方便,不上盖。冬天上厕所就糟糕了,平旷的田野里北风呼啸而来,粪坑便成了吸风口,北风呼呼的往里灌,再从前面蹲坑口钻出来,象刀子割在屁股上,蹲在厕所还来不及方便,冻得人拉上裤子就要逃,不是特别坚强的臀部,估计无法坚持下来。</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寒假结束,我回到学校时早了点,大多同学还没回来,我一人在教室看书,听见外间有老师大声召集同学,以为有什么好事,赶紧跑出去,谁知是召集我们早到的男生去厕所后面的粪坑,将坑口盖上,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我一边搬水泥板,一边想老师肯定是冻坏了,否则不会猴急的找人干这事。</p> <p class="ql-block">共大全称是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这几个字中,能突出表现其性质的是“劳动”!因为我们在共大的主要任务是劳动,而且是一种没有任何人效益的劳动。什么锄草、插秧、剪枝都干过,但我不记得收获了什么,说得不好听就是消磨时间,浪费青春。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上课,其他班什么情况我不清楚,我们林学排也上过几节林业课。我记得上林业课有一位老师叫袁牧,浙江人,是江西共大总校毕业的,人很老实,口也木讷。有次课间休息时聊天,他给我们讲嫁接,说有的地方在实验将水稻与芦苇嫁接(想来好笑,水稻要的是稻穗,芦苇长的是杆,若真嫁接成功,水稻变成芦苇粗的杆子不是麻烦吗),他边说边在黑板上写芦苇二字,可写下芦字后忘了苇字怎么写,手拿粉笔久久落不下去。我正好站在他身边,捡起粉笔头写了一个大大的“苇”,只见他滿脸尴尬,半天没吱声。现在想来,也是当年年少气盛,其实思绪突然短路,一时想不起很熟悉的字或人名是很正常的。</p><p class="ql-block">还有一次上课,袁老师给我们讲林木保护,为了阻止野猪破坏幼林,要猎杀野猪,追杀野猪时要抄近路进行拦截,下课后班上同学围着袁老师不知提什么要求,老师可能正好有事,挤开同学往教室外走。我赶紧从两张椅子后跳到前面拉住他,嘴里还念叨着“我抄近路”,本来是无心之语,可这时张棣华哈哈大笑起来,并坏坏地用手指着我,袁老师顿时便面露愠色,我猛地想起,这是刚才上课时讲的打野猪的方法,真是不好意思,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开溜了。</p> <p class="ql-block">现在,所有留下过我们轨迹的建筑全没了,在原址上取而代之的是未完工的两层楼房,未安装好门窗的墙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窟窿,墙面坑坑洼洼,灰白的水泥在烈日暴晒下分外刺眼。滿地杂草丛生,一片荒凉废弃的景象。</p><p class="ql-block">荒废的校园中竞还住着一对老年夫妇,他们是共大的农工,因学校撤消无处可去,只能滞留在此赖以安身。经询问得知,我们毕业后,共大几经更名,历经滄桑,最后将校园卖给了一个老板建工厂,可仅仅盖起了厂房的毛坯,老板便不见踪影,从此再也无人问津,这位老农工帮其看守工地的工资也没了着落。</p><p class="ql-block">从农工的口中,也得知我们印象中老师的去向,前面提到的方洋老师做了水电局长,林学排的梁国贤老师做了县林业局长,李冬生老师做了县工会主席,农机排的唐毓林老师在彭泽县中,农学排的周国甫老师做了乐观乡的乡长……这些老师都应该早已退休,想到他们能离开这穷乡僻壤,找到了施展自己才华的平台,让我们感到十分欣慰。也愿原彭泽共大的老师们身体健康安度晚年。</p><p class="ql-block">夕阳渐渐西下,余晖为空旷的原野涂上一层萧瑟的暗红,我们驱车离开了共大,离开了太平,离开了曾经羁绊我们青春的乡村,一路上大家沉默不语,我们还会再来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