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筑先司令路遇背粪筐的县长郭企之

赵金海

范筑先司令曲周路遇背粪筐的县长郭企之1937年“七七”事变后，山东省主席韩复榘面撤退到黄河以南，山东省第六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范筑先说：“我是鲁西北人，守土有责。在这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必须抗战到底，决不能撇下家乡父老只顾自己逃命。”并向全国各大新闻媒体公开发表了“誓死不渡黄河南”的通电。1938年6月的一天，鲁西北特委负责人张霖之对范筑先说：“范司令，鲁西北和冀南是近邻，唇齿相依，患难与共。为了便于协力抗日，一二九师徐向前副师长想请范司令到冀南去会会面，听听范司令的意见。”听到徐向前邀请他去冀南，范筑先喜得从座上跳起来，连说“好！好！徐师长真摸到了我的心啦，我早就想见见这位顶天立地，八面威风的大将军呢。”由张霖之带领，范筑先、张维汉，袁仲贤、姚第鸿等跟随，过了运河，向冀南进发。麦子割了，得雨之后，青苗已经长了有半人高。农民们忙着锄草。除了平汉和津浦两铁路沿线的若干城镇被敌人占领外，插入冀南腹地威县的敌人已经被八路军赶走了。这里是天青地翠，一望千里的河北大平原，白云飘飘，燕子翱翔，杜鹃唱得响亮。清清的河水荡漾，自在的游鱼浮晃，丝丝的杨柳悠扬。这一片美丽的大地上，暂时还没有成为战场。“天地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祖国的江山多好！”范筑先仰天舒气，自言自语。张霖之正要接话时，地头上出现了两个人：一个穿着紫花布短衣、背着粪筐的青年，一个手拄锄柄，满脸皱纹的老人。二人正起劲地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路上的来人。“今年雨水好，可以闹个好收成。”年轻人说。“嗯，要躲过伏天的卡脖旱，才能定准。”老人说：“眼下要的催苗粪。”“有么。”“政府不是派人下来帮助大家积肥么？塘泥挖了，炕坯拆了，茅坑掏了，圈粪出了，看来足有个八九不离十。”“不过还得告诉大家加把劲，预备下壮尾肥。”“县长！你就别操心啦！县长都背起了粪筐，老百姓还能闲着么?”范筑先一听背粪筐是县长，立即勒住马头，跳下马来。“你是哪县的县长？”范筑先仔细端详着翻遍二十四史也不曾有过的县长。“老人家，这是曲周县，就是女起解里的王金龙的家乡。往北一走就是威县。这位是我们的郭企之县长。别看人年轻，都是最懂百姓的呢。”这个老人很健谈。“我说是曲周一个县长这样，还是冀南的县长都这样？”范筑先急于求知。“老人家，你大概是外地人，不知道这里的门风。一个和尚一本经，一个将军一个令。刮民党的县长一手把着搂钱耙子，一手抓着地皮刮子，他们只会念楼钱经刮地皮经；共产党八路军一来换了经，专念为人民服务经，当官的不拿薪水，领头打日本，领头种庄稼，领头办学校，还领头拾粪……总而言之一句话，凡是对百姓有好处的事，县长都干。你看，自从盘古开天地，谁见过这样的县长？像县长吗？”老人一席话说得范筑先目瞪口呆，脑子里呼呼直响：原来抗日县长是这样的，原来是靠这样的县长领导人民建设根据地的，原来是……脑子里滚滚波涛未息，那边走过来约有二十名带着八路军臂章的队伍。这个队伍的兵肩上扛着两件武器：一支枪，一把锄头。范筑先还未问出口，领队的人向朝企之县长打了个招呼。“县长！小赵庄的地特荒，总算抢完了。下午我们就到高庄去。”“那好！”郭企之点头：“回去好好休息。”“是！”“我说大队副县长！”老人忙提意见：“王家店出去参军的人最多，军属的壮劳力少，应该先帮帮他们那里。”“好，大爷，你想得周到，照你的办。”郭企之说：“大队副，下午到王家店去吧！”眼看着已到正午，郭企之忙招呼范筑先，要请他到村里喝口水，吃口饭再走。“老人家，不知道怎么称呼。人也出汗了，马也出汗了，是不是到村里歇歇？”“这是在鲁西北坚持抗战的范专员，也是范司令员。”张霖之介绍了一句。“嘿呀！”郭企之紧拉住范筑先的手：“真巧呀，请都请不到，在这里碰到了。哪怕是窝窝头，您也得吃一顿再走。走吧，范司令！”“看到了你这样的县长，你不留我，我也要留下来。走！”这个村叫杏园，并没有杏树。村东头一片沙丘上长的都是梨枣，过了这片挂满了果实的林子，将近村边有一个池塘。塘边长满了香蒲和慈姑，圈着一环清水，青蛙在叫，偶尔也浮出几条鲫鱼。塘沿周围长着整齐的垂柳柳丝似剪齐了的刘海。一阵阵小风，吹皱了池水，吹动了柳丝，吹响了黄莺的叫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范筑先看着眼前的景色。想起谢灵运的诗，不禁低吟了两句。他转身对郭企之说：“郭县长！这个地方正好歇凉，咱们就不要去打扰老百姓啦。”范筑先不待郭企之回话，便命令卫士把马拴到旁边的树上，并嘱咐“要看好，不要马啃树皮，八路军的地区，纪律可是严的哟！”郭企之忙请老乡的搬来一些小凳子，大家便坐在柳荫下。范筑先想要问的事千头万绪，想不定从何说起，看见了墙上写着“实行合理负担”,“实行二五减租”等标语，抓住了谈话的由头。“郭县长！我那里也要有合理负担，各家的人口地亩等等不齐，县里的算账先生常常算不清楚，有时给人家算错了账，惹得百姓闹意见。你是怎么个办法呀？”“司令！这样的事，我们这里也有过，怪不得算账先生。我们请了几位中学的数学老师，按不同人口、地亩的等次制了一本对数表，不用算账，一查就得。”没等范筑先说出“我要看看”，郭企之从挎包里掏出来一个印好的本子，递给范筑先。范筑先翻着看了几页，把本子一拍，脸对住了张霖之。“霖之！冀南八路军有这么好的书，你就不知道？你怎么不给咱们鲁西北弄一本来，咱们的合理负担不就好办了？”“专员！霖之已经给咱们弄到了，正在印，再有几天就印出来。“姚第鸿替张霖之作了回答。范筑先满意地点点头，转眼看见了郭企之身边的挎包。老人眼一亮，以为发现了宝藏，一伸手便把挎包抓过来。“请你莫见怪，我要看看你的万宝囊。”一伸手掏出来一块立方木块，范筑先一看是县政府的印铃，笑了。“啊！好！你把这个县政府都装在挎包里了。政府跟着县长走。好！第鸿！咱们也要这么办：背着粪筐走路，坐在地头办公。”范筑先笑眯眯地看着儒雅仔细的郭企之，恨不得叫一声“我的好儿子”；他的手又摸出一个纸袋子，里头装着知了皮、蛇皮、大苏、小蓟等类的中药材。“你还行医？”“我不懂医道，政府里有人懂医道。兵荒马乱，中草药也缺，便叫政府工作人员每人学会认几种中草药。出去工作，顺便寻找，积少成多，也解决点问题。”“嘿呀！我的好县长！人说比干心有七孔，你的心有多少孔，简直没法数清。什么你都想到了。……”范筑先还没有摸完挎包里的东西，由远而近，传来了儿童的歌声。清脆嘹亮的童声，把他吸住了。他怀着好奇心寻声四处张望。”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扛着几杆小红缨枪，由一个大人领着，迈着整齐轻俏的步伐，因为营养不良，脸蛋发黄，歌声还是挺雄壮的。红缨枪，红缨枪。红缨红似火，枪头放银光。拿起那红缨枪，去打那小东洋，小东洋是个横行霸道的恶魔王。他的心比天还大，想要把中国来灭亡，想要把中国来灭亡。老乡，老乡：你愿意做牛马？你愿意做羔羊？不愿意，拿起那红缨枪，去打那小东洋。游击战争干一场。游击战争干一场。“这孩子们？………”范筑先问郭企之。“这是抗日小学的学生。”“在树林子里上课，有了敌情，也便于隐蔽。”“到处都办了学？”“敌人走了就上课。抗战胜了，我们还要建国呀，不能荒了下一代呀？“有课本么?”“有！”郭企之一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一本“抗日小学课本”。这里头有抗日歌，有民族英雄故事，有儿童团工作要点……范筑先贪婪地把头埋到了书里，忘记了周围的人，也忘记了饥饿。一盆白开水，一菜浅子窝头，还有一大碗腌的芥菜疙瘩咸菜丝，摆到了众人面前，村长带歉意地说了声：“众位吃点吧，实在没啥东西招待大家。”范筑先边吃窝头，边看课本。饭吃完了，喝了一碗温开水，把课本一放，伸了个懒腰。“真痛快，吃了个饱。霖之！肚子饱了，精神也饱了。郭县长，我要求你一件事……”“您只管吩咐，企之一定照办。”“我要向徐副师长请求，让你去帮我。你愿意么？”“同令！只要上级决定，到哪里去抗战我都干。不过，徐副师长手下好干部多的是，派人也不一定派到我的头上。”郭企之的话刚落地，树林里传来一阵猛烈的喊杀声。除了郭企之和村长外，人们都惊了。“这是干什么的？”姚第鸿惟恐有敌情，伤害了范筑先。“没事！这是模范班下地回来了。”眼看着十几个精壮的青年，扛着锄头，还带了三条步枪，排着队，雄赳赳地走了过去。他们是群众自卫队里的模范班，劳武结合，下地也带着武器，发现情况就去打敌人。普通自卫队员负责站岗、放哨、破路、送信、当向导掩护群众疏散；模范班则更多地担负直接打击敌人的任务。郭企之一—地给范筑先做了介绍。范筑先一阵子觉着空虚，一阵子觉着沉重。看看太阳已经向西移了，他很想再跟郭企之做几个长日谈，时间不允许他。老人家知道：惋惜也没有用了：他闲住了嘴，挥手叫从人解马，他紧紧地握住了郭企之的双手，干枯的指骨，钳子似她夹着郭企之的手。他的血管里跳动着动人肺腑的脉脉之情。“君子交有义，不必常相从。再见，我一定要跟你再见。”范筑先(1881—1938)，河北省馆陶县南颜寺村（寿山寺村）。1938 年11月15日日寇进犯聊城，范筑先在率部抗敌中壮烈殉国。郭企之(1915—1939)，河北省南宫县（现南宫市）安宋庄人。1939年3月29日被日寇杀害。参考李尔重著《新战争与和平》2025年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