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滩往事系列129 二二一基地的“第二试验队”

云淡风轻

二二一基地的“第二实验队”

——访原221基地消防大队大队长张茹玉

一九九二年，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二二一基地撤厂销号职工安置工作进入尾声。二二一基地消防大队大队长张茹玉，几年来带领战士们投入基地爆轰场、废料库等核污染地的清除核废料，消除核污染土壤工程。官兵们用镐头、铁锹将爆轰场地面挖去一米深，将数千方被污染的沙土装车运到填埋场，再将拉来的洁净沙土铺在爆轰场，工程严格按照世界最严格的核污染处理标准，通过对爆轰场有铀和贫铀等核废料污染土壤异地填埋，使之达到国际公认的“三级退役标准”，可以不加任何限制地永久性开放。交出了还青海人民一个天蓝、草绿、水清，环境优美的金银滩大草原出色答卷，为二二一基地站好最后一班岗后。他怀着对二二一基地，对工作、生活了27年消防楼的万般不舍告别金银滩，登上前往安徽合肥的列车，开启人生新的历程。

1965年，中国第一颗由轰炸机空投的核航弹在西部大漠炸响，标志着中国原子弹具备了实战能力。消息传来举国欢庆，在甘肃陇西街头游行队伍中喊哑了嗓子的张茹玉，没想到几个月后他和应征入伍的数十名同伴，成为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消防大队第一批消防兵。更没想到他在金银滩一干就是27年，从战士、副班长、班长、副中队长、中队长、副大队长、大队长，一步一个脚印从金字塔的底部攀登到金字塔的顶端。

　　张茹玉说，二二一基地位于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县金银滩大草原，占地1170平方公里，由甲、乙、丙三区，理论（在北京）、设计、实验、生产部四部，其中甲区是二二一基地核心区由十八个厂区组成，是政企合一科研生产一体的核武器研制基地。

张茹玉说，在金银滩的27年，基于职责所在，我持有的通行证是“全通”，去过基地每一个厂区，每一个车间，每一个工号。尤其是对基地一、二、三、四、五、六、七厂区重要部位，更是时刻关注、时常造访、严防死守。

一厂区有9个工号，承担核弹金属部件、重核部件、轻核部件，中子源、雷管，弹头引控系统等部件，以及核部件装配，核弹头内球组合件等科研生产。二厂区有9个工号，承担高能炸药研制、成型、加工，核弹及引控系统总装和系统联试等。三厂区为制造核弹的炸药仓库。四厂区有10个工号，承担核弹的温度，湿度，振动，过载，电磁等环境条件试验研究。五厂区为废品处理厂。六厂区有6个工号，是核武器研制爆轰试验场，承担核弹流体动力学设计的补充、校正、验证等不同目的爆轰试验，出中子爆轰试验、能量传输系统的结构设计验证等爆轰试验。七厂区有4个工号，承担核物理近区物理测试研究、放射化学分析研究、次临界和临界实验研究以及环境监测。这几个厂区是二二一基地核武器研制核心所在，也是基地消防工作重中之重。

　　张茹玉说，站在二二一基地十八厂区向西南看，4.5公里处的半山坡上，坐落着占地面积17.86万平方米的七厂区。七厂区承担着核武器研制中核物理近区物理测试研究、放射化学分析研究、次临界和临界实验研究以及环境监测研究，在核武器研制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第一颗氢弹理论设计正确与否，需要大量的核物理近区物理测试研究数据，放射化学分析研究数据，核部件次临界临界实验数据，环境监测数据等佐证，为完善理论设计提供科学实验数据支撑。

原子弹是次临界与超临界的矛盾统一体，平时裂变材料需处于次临界状态，需要发生爆炸时则需处于超临界状态，以引起剧烈链式反应，释放出大量能量。所以，既要保证存放时的绝对安全，又要让它在瞬间释放最大能量。

“次临界试验”就是为了实现这一目的的放射化学和中子物理试验，是核武器生产的核心部分，只有建立模拟系统，进行次临界实验取得可靠数据，才能采取有效措施保证裂变材料在加工、装配、存储中处于绝对安全状态。

七厂区701厂房是临界与次临界试验场地里面安放着两台次临界实验装置，为了防止射线外射发生意外，厂房墙体很厚，1964年8月，二二一基地第一次快中子次临界试验就在这里进行，由于时间紧迫，九院领导、科学家、工程技术人员夜以继日连续倒班进行试验，一个月中进行了数百次试验，消防大队的官兵驾驶消防车轮班守护在701厂房外，为次临界试验保驾护航。

不到一个月，次临界试验顺利完成，试验团队成功研制出了引爆原子弹的点火中子源，保证了中国第一次核试验的按时顺利进行。

张茹玉说，从1964到1968年四年间，在难以记数的核武器研制物理，化学，次临界，临界，环境监测等实验中，消防大队的官兵作为核事业的忠诚守护者，驾驶消防车始终守护在试验现场，为实验部的科学家，工程技术人员，参试职工们保驾护航。1969年随着九院搬迁到四川，二二一基地七厂区试验工作逐渐减少，成为基地最先停止使用的厂区。

　　张茹玉说，二二一基地六厂区有6个工号，是核武器研制爆轰试验场，通过出中子爆轰试验、能量传输系统结构设计爆轰试验，核弹缩小比例和等比例冷实验等爆轰实验，对核弹理论设计数据进行验证、校正和补充。

中国上世纪50年代后期开始的核武器研制起步维艰，用大量的爆轰试验数据，验证和反推原子弹理论设计正确与否，成为加速研制出“两弹”的唯一的选择。 基地实验部资深专家陈常宜说，“争气弹”是“爆轰”出来的。事实证明，正是二二一基地爆轰试验场的千余次爆轰实验，托举中国原子弹，氢弹横空出世，让中华民族挺起了脊梁。消防大队不同时期服役的800多名官兵，参与了六厂区爆轰场进行的全部爆轰试验。

不仅如此，消防大队官兵还承担着爆轰试验后爆轰实验场清理，回收试验弹残骸，清除爆轰场被污染沙土，重新铺上洁净新沙土已备下次爆轰实验任务。

1963年，美、苏、英三国签订了《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的条约》，这个条约的实质是他们在拥有先进核技术和强大核武库基础上，继续扩充巩固他们核大国的垄断地位，阻止中国进行核试验，发展核武器。

早在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还未在罗布泊炸响之前，我国就启动了地下核试验计划，历时近5年的前期准备，建立起地下核试验综合测试和指挥保障系统，完成了中国地下核试验的准备工作。1969年9月23日，中国首次平洞地下核试验爆炸成功，打破了超级大国的核垄断，粉碎了西方“中国再过20年也掌握不了地下核试验技术”的断言。

张茹玉当兵后和战友们在参与六厂区地面爆轰实验的同时，参与了为核武器研制地下爆轰实验开挖洞穴，核武器研制地下爆轰试验后试验弹残骸收集和废墟清理工作。

张茹玉清晰的记得开挖供核武器研制地下爆轰实验洞穴的往事，有一年他带领战士们六厂区一处土丘下，开挖供核武器研制地下爆轰试验用平洞。基地司令部要求消防大队用镐头和铁锹，在20天开挖出一个高两米，宽一米五，直洞开挖四米后，向右拐弯九十度再挖三米的L型平洞任务，鉴于时间紧任务重，消防大队领导决定由三个班轮班作业。

开挖平洞的土丘土质比较疏松，加上战士们个个干劲十足，10天后一个有模有样的平洞就有了雏形，这让参与施工的干部战士兴奋不已。那天时逢二中队四班作业，就在大家奋力向土丘深处掘进时灾难发生了，由于土丘土质疏松洞内发生塌方，瞬间将两名战士埋到了土里。正在洞外用架子车运送渣土的黄继福班长闻讯，扔下架子车扑向洞里，为防止用铁锹铲土伤害到被埋战士，他和战友们冒着随时会发生新的塌方危险，拼命的用手刨土……

幸亏那天洞穴塌方体积不是很大，加上压埋在两名战士身上的是疏松的土壤，两名被埋战士很快就被挖了出来。他们将惊魂未定的两名被埋战士搀扶到洞外。看到两位战友虽灰头土脸，身体未受到严重伤害，大家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回到了心窝。两位被救出来的战士笑着说：“战友们，我俩到下面走了一遭，阎王爷说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让我俩回来和大家继续干”。

事故发生后，张茹玉一手抓开挖进度，一手抓施工安全，对洞内进行必要的支护，一周后完成了平洞开挖任务，经基地试验部专家检验，完全符合即将进行的核武器研制地下爆轰试验要求。

按照试验部专家的要求，将一张木制工作台抬进洞穴，在试验弹放置在工作台，接好了控制和检测数据线并引入控制试验工号后，带领战士们用装有沙土的袋子从里向外将洞穴封闭。

很不幸的是，控制和检测线路测试时发现一根线没有信号，无奈只好将封闭的洞穴打开，更换导线并测试合格后重新封洞。

在几天后进行的核武器研制地下爆轰实验中，张茹玉和参试战士们没有看到以往爆轰实验那耀眼的火球，听到震天撼地的巨响，看到升腾的蘑菇云。而是随着耳边闷闷的一声巨响，他们脚下的草原在颤抖，接着爆轰场腾起巨大的向上升腾的尘埃。在爆轰实验后清理爆轰场时，看到塌陷一角的土丘，大家心里明白，此前开挖的洞穴，是为了进行核武器研制地下爆轰试验，为在罗布泊进行核武器地下实验收集积累数据。

张茹玉说，在六厂区最脏、最累、的莫过于爆轰实验后场地清理。当年的防护措施相当“简陋”，我带领战士们穿上白细帆布连体服，戴上披肩帽子，戴上口罩 ，绒线手套，就进入污染严重的爆轰场工作。虽然每天施工完后，都要更衣洗澡清除身体表面沾染的放射性物质。但经呼吸道进入体内的放射性物质，虽通过发白糖，茶叶，让大家大量饮用糖茶水排泄体内放射性物质。但还是有白宝军，杨橙华，李超春，李登科，张虎业、袁建发等多名老兵几十年后因摄入体内的放射性物质长期作用患病，每每想起这些涉核患病离世的战友，想起这些每天忍受病痛折磨的战友，我的心里就很难过，很自责，觉得自己作为一名老兵、一名干部，没有保护好战友。值得告慰的是党和政府没有忘记这些涉核患病老兵，他们都取了退役残疾军人证，享受政府相应的抚恤待遇。

张茹玉说，二二一基地四厂区是核武器环境条件试验研究厂，位于十八厂区西侧4公里处，占地面积767057平方米，建筑面积 6098平方米，建有核武器及核武器部件强度试验、振动试验、冲击试验、温度试验、离心试验等10座环境试验厂房。

由于试验弹是装着炸药部件一同试验，各试验工号都由厚厚的土围子防爆墙环绕，危险系数高的试验，参试人员要在远离试验工号的地下掩体，采用工业电视监测进行遥控操作试验。

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由于外形是一个正球体，故名“老邱”，昵称“邱小姐”，它是在102米的铁塔顶部采用塔爆实验的。在地面工号完成总装后，装入保温桶，小心翼翼的沿着着铁轨推到塔下，吊到塔顶的房间里。这个既怕热，又怕冷，又怕振动，又怕电磁干扰的试验弹“邱小姐”，显然距离作为武器的核航弹或导弹核弹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二二一基地四厂区10个工号，就是根据航弹和导弹弹头实战中所要经历的环境条件，对核弹进行温度，湿度，振动，离心，过载，电磁等环境条件试验研究，让核装置在这里通过“过五关斩六将”历练成为核武器，让试验弹成为装备弹的试验场。

1974年冬，四厂区要进行某型号导弹核弹头低温和振动试验，根据基地试验部请求，消防大队派出了数十次参加过爆轰实验，环境实验，被张佐臣大队长封为“涉核专员”的我们中队西安籍老兵华成聚驾驶消防车带几名战士到四场区驻守，为这次试验任务保驾护航。

华成聚等人进入四厂区试验工号，刚车头对着墙壁停好消防车，从工号里面走出本次试验的负责人，把他们迎进工号后说，咱们这次是进行“产品”的震动试验和冷冻试验，因为试验时间紧任务重，同时有的项目需昼夜连续进行，你们也要在这里住下，住多久要看试验进展情况而定，楼道的左边是你们住的地方，右边有大玻璃的房间是试验监控室，后面一墙之隔的是工号，也就是震动试验的地方，你们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说完就忙别的事去了。我和战友们走到车间门口真要进去，看到里面两个人在说话，听话音好像是师傅正在给徒弟在做思想工作，女徒弟显然对眼前工作环境充满了恐惧感，耷拉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抬头一看，震动试验的产品在空中吊着，当时我心里一紧张就走出车间。我走进我们住的房间对战友们说，你们没事就呆在房间里，不要到处乱走，咱们可能要在这里住上好几天呢。

几天后，张茹玉同张佐臣来看望他们，张佐臣发现消防车车头对着防护墙壁就批评华成聚，你把消防车头对着墙壁停放，万一出现什么危险状况，你们连逃生的可能都没有。我站在边上心说要是振动台上的核弹头（有炸药无核装料）真炸了，就是车头对着外边安全撤离的可能也等于零。

每天工程技术人员和实验工用行车将“产品”吊到振动台上固定好后，按照试验大纲要求，由小到大渐次试验，完成一个阶段就松开紧固“产品”螺栓，将产品调到检测平台检测。检测完后再次将“产品”吊到振动台上固定好后，按照试验大纲要求，再次进行试验……

科研人员在振动台忙活，战士们就站在旁边，一位老师傅对战士们说，这事很危险，你们去外边呆着吧，外边安全点。华成聚对老师傅说，你们明知试验危险还在干，我们更不能临阵脱逃。几天后“产品”振动实验终于有警无险的顺利完成了。

第二天四厂区又来了一个科研人员，待产品由振动试验工号转运进冷冻实验工号摆放好并联上测试导线后，他一声不吭走到冷冻试验工号的三角架旁，搬个梯子爬上了三角架，解开了外边蒙着的帆布，在上面操作了很久才下来，看着他身体消廋有点苍白的脸，华成聚问师傅你咋了？他手指三角架灰喈的说，我这辈子交给她了，别的也就无所谓了。

经过一周与试验部师傅们吃住在四场区试验厂房，夜以继日的紧张严格的并肩工作，我们圆满的完成了某型号导弹核武器核弹头振动和冷冻试验消防保障任务，为某型号产品定型转入批产装备部队，成为捍卫祖国主权和领土完整，维护世界和平的大国重器做出了贡献。

张茹玉说，类似华成聚回忆的这一段往事，在二二一基地消防大队存续的35年中多不胜举。基地消防大队官兵，几十年间无私奉献奋战在七厂区，六厂区，四厂区，全过程，全方位参与了二二一基地核武器研制的试验任务，不仅为各种复杂危险的试验任务保驾护航 ，还承担了爆轰场清理和洞穴开挖任务，成为敢打硬仗，能打硬仗，会打硬仗的“二二一基地第二实验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