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青春3: 作风不好

雁霄

　　学校以“复课闹革命”的名义重新开学了。可是我们这些没有经过“革命洗礼”的前小学生，革命精神不足，调皮捣蛋有余。老师在上面讲，学生在下面闹，互不干涉。我们的教室在一楼。每天只有老师准时上下课，学生想上就上，不想上跳窗户就走。班主任老师气到语无伦次：“太不像话！你们有窗户不走，为什么走门？”

我们学生来自不同的小学，有的来自不同的地段，难免拉帮结伙。班主任假装看不见，任由“帮派斗争”把学生内斗到筋疲力尽，最后都拜服在他的麾下，逐步树立起他的权威。

有一次，班主任召集全班同学开会，对几个同学的入团申请征求大家的意见。那时候入团可是大事，各派志在必得，都拼命为自己的人评功摆好。对其他派的候选人火力全开，引来对方不遗余力地反击，场面非常火爆。可是等轮到讨论陈琪，会场突然静下来。

陈琪应该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说“应该”是因为她的脸皮特别薄，老是低着头不看人，好像她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所以只能看到她的大双眼皮。不论什么场合，她只要一说话，脸立刻就红。男生知道她有这个毛病，有事没事就故意和她打招呼。她总是脸通红地低下头不说话，让男生乐此不疲。她从来不发言。有时候被老师点名叫起来，她尽量把头低下去，声音像蚊子一样，没人能听出她讲什么。每次期末总结，她都有一个缺点，但也只有这一个缺点，就是“不积极发言”。她学习好，各科成绩领先，尤其作文写得好，文笔极其细腻，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

陈琪是老实人，老实到哪一派都不屑拉她入伍。她既没有朋友提优点，也没有敌人提缺点，一下子冷场了。老师说这个时候提意见是对组织负责，对她个人也是个帮助。说来说去，不知道那句话把刘磊触动了。他举手要发言，这让全班大吃一惊。

刘磊就是一个男生版的陈琪。平时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主动发言就不要提了，被老师叫起来也是吭吭哧哧不说话，能把人急死。今天突然主动发言，等于千年的哑巴说了话，奇迹呀！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见他脸憋得通红：“我提一条意见。”看到所有人都在听，他激动地说，“她作风不好！”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那个年代，那个年龄，“作风不好”，那还了得？老师瞪大眼睛：“刘磊，说话要有证据！这个能随便说吗？”

“我亲眼看见的。”刘磊的倔脾气上来了，“她每天放学路过男厕所，都往男厕所里面看！”

全班哗然。陈琪一下捂住脸趴在桌子上，肩膀抽搐着哭了。

原来，我们放学回家会穿过一个公园。公园路旁有一个公共厕所。不知道什么时候厕所门被卸走了，里面黑洞洞的有些神秘。很多人路过会下意识地往厕所里面看一眼。路过男厕所看一眼，路过女厕所也看一眼，其实什么都看不到。这本来不算啥，可是真的上纲上线也是个问题。一个女生偷看男厕所不是作风不好是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作风不好？！”老师一下卡壳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铁青着脸说：“散会！”

陈琪再也没回来上学，听说转学了。也难怪，脸皮那么薄的女生，众目睽睽之下被指责作风不好，咋抬头见人呐！

刘磊从此成了全班女生的公敌，遭受数不尽的冷眼。男生也常拿他开玩笑，人家老看男厕所，你咋知道呢？大家给他起个外号叫“作风不好”。从那以后，刘磊变哑巴了。不但不说话，还经常直勾勾地瞪着眼睛发呆，有些吓人。班主任找他谈话，他一声不吭，半天蹦出三个字：“我完了。”

确实，他完了。他变得极其自卑，完全失去上进心，各方面表现急剧下降。其实他对陈琪没有什么个人恩怨。他只是响应号召说了一个大实话，他以为说出来是对组织负责，没想到一个大实话毁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