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底

大海__

　　槐树底到底有没有槐树，虽然我那时还小，但好奇心让我围着那地儿转过八十个圈儿，向东到皇城桥葡萄园，向西到大西街菜铺子，向南穿柳树巷到和平街公销社，看不到一棵槐树的影儿，周围都是些杨树 。

向北穿过马路，烈士陵园高墙外的那片杨树林是我上学的必经之地。春天的时候，嫩叶发芽 ，柳絮飞舞，不管是走在路上，还是坐在教室，当那一朵一朵棉绒绒的伞花儿，从眼前飘过，我总是鼓起腮帮子吹呀吹呀，挥舞着小手煽呀煽呀。有的时候，在地面上，杨花越聚越多，就像天上白色的云，跑在上面，腾云驾雾一般。夏天的时候，杨树叶子越长越大 ，比两个手掌还要大，摘下一片顶在头上，就像撑了把雨伞。秋天，枯黄的叶子被风吹落 ，在树下积了厚厚一层，我们便争先恐后的把叶子装进麻袋，准备在冬天里烧炕。

那年夏天的晚上 ，我回家的时候，突然看见那片树林里冒出两个火星子。吓得我一路小跑。第二天听说 ，院子里的老太婆，死了。

她曾是那个院子的主人，不知那年，被无产阶级打到，院里便盖起三排小平房，我们住在最里边的倒数第二间。我经常看见她拄着拐杖，坐在她的房檐下，穿一身黑，裹着小脚。那时她们只能住在在西下头的房间里。

三排房之间，过道只有一人来宽。在小巷里行走，像是老鼠在钻迷宫。下雨的时候，雨点打在屋顶，溅起漂亮的水花，雨水沿着倾斜的屋顶灌进小巷里，立刻就会有一腿多深，所以每家的门坎都砌得老高。我喜欢雨过天晴的时候，勉起裤腿在水里狂奔。所以这个时候，就总能听到姨姥姥在身后的喊声。

“挨打的！”

在那个大杂院子里，爬墙头偷杏子的有我，躲在门缝里抽烟屁的有我。不管是隔壁邻居还是看菜园子的老汉，只要是看到我，就会把我拉在一边，替我爸爸训斥我，所以在那个院子里，我不敢抬头，走路都得溜着边儿。

过年的时候，总有一些人来串门拜年，有一次，二丫头的爸夸了我两句。

“这小子比以前乖点了。”

随手给我1毛钱。但我还是看到这些人便躲得远远的。

有时候，他们夸我的时候，还让我立正，站在黄色的圆桌旁边，询问我肚子里边那只贪吃的虫子。看着他们很为我担忧的样子，我感到非常的别扭。

父亲为我们在洋河南的郊外找了一个临时的住处，因为那地儿没有学校，为了我能上学，就投靠在姨姥姥家，父亲让我把姨字省去，所以后来也就一直叫姥姥。姥姥去世的时候我28岁，这个称呼就一直叫了那么多年。

晚上睡觉，我挨着她，中午舅舅睡午觉的时候，她便把收音机递给我，我赶紧抱上收音机，跑到院子里，把音量调得低低的，听评书或快板。

那时的我，身体弱小，营养不良，胳膊就像麻杆，邻居家大一点儿孩子，喜欢抓住我的手腕，使劲捏，我便痛的要命。

上学后，我转过一次学，原因是在那个学校，我被同班的同学打的不敢进校门。万不得已，父亲只能托人转到了人民小学，现在的阁西街小学。

自从上了学，槐树底9号便成了我的家，开始，父亲每天早送，晚接，后来，我便长住在了姥姥家。

早上上学前，我经常坐在小院子里，面对着门口匆匆而过的行人，要读上一段课文，我的声音故意很高。直到有一天，人们的目光变了。也就不再读了。就先跑到烈士陵园玩上一会儿，玩够了再跑去上学。

有一天，我听姥爷和舅舅议论我。

“这孩子，叫他听不着，耳朵背。”

“这孩子，兴的很，爱搭理不搭理的。”

他们越是这样说我，我就越躲得远。因为房间太小，我总是从这个角落躲到那个角落。

慢慢的，我习惯了。不过后来，我才渐渐地胆子大了点。

读完小学，我就告别了那里。也就告别了童年。

2025年1月5日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