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罗书记二三事

人在旅途

提起“书记”这个职务，许多人的脑海中自然会浮现出一副刻板、严肃的脸庞，一张总是在对人滔滔不绝地说教的嘴脸。不可否认，大多数担任“书记”的人的确给人留下了这副印象，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

不过，我这里介绍的这位书记，却与以往人们头脑中的书记形象大为不同，这是一位具有时代风范的，身上散发着时代气息的书记，我姑且称他为“新型书记”。

那是1998年的春天，听说上级给我们学院派来了一位新书记。有一天，新书记和大家第一次见面，向全院教职工致辞。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上午，和煦的阳光透过敞开着的阶梯教室大门，洒落在讲台边上。从阶梯教室的后排座位上远远望去，只见讲台上站着一位个子高挑的男子，在春日阳光映衬下，他显得面相很年轻。身上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夹克，可能是因为天气有点热吧，他的两只袖管挽到了肘弯处，这样，他人就更显得年轻，也很精神。新书记的这副形象，至今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会议散后，院长和新书记站着门外聊天，我也顺便与他聊了几句。他说自己是1943年生人，今年刚好55岁。听他说，是上级为了解决他的正县级待遇问题，才被安排到学院担任书记的。他是一所工科大学六十年代的毕业生，早年也曾做过中学教师，后来被提拔到区教育局，当了副局长、局长，再后来，又被提拔担任了副区长，主管文化教育方面的工作。眼看到了55岁，组织上为了解决他的正县级待遇，这才安排他到学院做书记。

听他说起话来是这么直接坦率，我有点出乎意料。他对自己的来路毫不隐瞒，和盘托出，不像有的领导那样，总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生怕别人特别是下级知道他的底细，并且，总是喜欢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派头，这样的领导是不可能轻易向别人交底的。我心里想，罗书记果然不同于一般人。我还特别注意到，他的话语中毫不避讳地几次说到“安排”这个词，他认为这不是“升官”，只是某种“安排”而已。看样子，这位书记丝毫没有一般当官人的架子。

此后，在与罗书记的几次接触中，通过几件小事，他更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记得是1998年6月份，美国总统克林顿访华，他到中国的第一站是西安的临潼区，第一场活动是和几位农民座谈。那几年，中美关系正处于蜜月期，中国媒体一度称中美关系就像“夫妻关系”一般亲密。为了借克林顿访华之机，帮助全院教职工对中美关系多一些了解，我主动去找罗书记，建议党委出面安排，由我向全院教职工们作一次中美关系的报告。罗书记没有拒绝，他只是让我向他介绍一下准备讲的要点。当他听完我的介绍后，当即同意安排由我来作这场报告。

那是一个政治学习日，事前党办主任告诉我，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报告结束后还有别的事。

那场报告，因为所讲内容对于一般教职工来说很新鲜，都是他们以前从报纸、广播上从未看（听）到过的。我在报告里既讲到了中美之间建立不久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以及两国目前的亲密互动活动情况，又讲到了发生在1996年的“台海危机”（在座的人都没听说过这场危机），这场危机使双方关系达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并且眼看就要擦枪走火。台下听众个个听得聚精会神。我在讲台上可以看出，在整整两个小时时间里，会议室里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朝着我，都在专注地侧耳倾听，会场内不仅没有一个人走动，就连轻微的说话声也听不到。我认为，这次报告会的会场情况，可能是学院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一个场景。

我按照事前约定，在两个小时后结束了讲座。罗书记走过来，微笑着说，你还可以再多讲一会儿。我只好遗憾地回答，主任说会后有别的事，只好到此结束了。

我以为，在以后与罗书记交往的另外几件小事上，可以看出他对知识分子的那份尊重。

我们这所学校的层次是成人大专，院内按学科分为六个科（地位类似于大学的‘系’），我是其中的政教科主任。按说，这些科主任是由市教育局正式任命的科级干部，与院长是垂直的工作关系，科主任应该向院长负责。在日常工作中，应该是由院长（起码是主管院长）向科主任布置工作，并听取汇报。可是，在罗书记到来之前，学院领导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意识。在前任老院长的心目中，科主任就等同于教研组长，所有教学工作的安排统统由教务处直接操作，每次都是由教务处召集科主任布置工作，院长，哪怕是副院长，从未召集过科主任开会。面对这样的“待遇”，科主任们的自我感觉只能是，我们不过是教务处领导下的几个教研组长罢了。

罗书记来院工作后，他主持召开了几次全院中层干部会议，会议地点要么选择在酒店，要么选择在避暑胜地。听他说，这是中层干部应该享受的待遇。有一次在酒店吃饭，罗书记和时任院长一起，专门过来和三位科主任（当时正职科主任只有三位）坐在一张桌子上，意思是陪科主任们吃饭。书记和院长的这一举动很令人感动，终于有人把我们当回事了。

有一次，院办公室为了优化成员结构，准备对办公室各个岗位搞一次竞聘上岗。首先由有意竞聘者个人自愿报名，然后逐一进行面试和口头答辩。这项活动需要有若干名评委，对参加竞聘的人员进面试提问，并根据他们的回答给他们打分。罗书记找到了我。他首先说，想交给你一项任务，你一定不要推辞。我不知道他想交给我什么任务，只好答应不推辞。他接着说，党委挑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准备请你们担任院办这次活动的评委，你是党委准备聘请的其中一位。我一听是这么回事，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只好勉为其难，准备充当这次评委了。

罗书记把我列入“德高望重”之列，他虽是好意，但是对我来说，真有点让我有一种既受宠若惊，又名实不符的感觉，并且还有一种要被架到火上炙烤的预感。因为，一是自知本人“德”既不高，“望”也并不重；二是担忧把我抬举得这么高，恐怕院内会有人不服气，甚至会遭到某些人的“羡慕嫉妒恨”，甚至有人会暗地里向我放冷箭，也未可知。学院的风气我是清楚的。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果然有人在背后攻击我，此话在此不准备细说。无论别人后来有什么反应，不过，罗书记对我的信任，我还是由衷感激的。

罗书记的夫人在宝鸡卷烟厂工作，估计他和烟厂有一些关系。有一次，他找到我说，省烟草公司准备在宝鸡举办各地市级烟草公司和省属各烟厂领导学习邓小平理论的学习班，他想请我出头，请几位老师给学习班讲课。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我组织了五位老师，其中有教育学院的，有市委党校的，还有市委宣传部的，给他们分配了任务。这几位老师都是讲授邓小平理论的高手，只要把每个人所要讲的章节分配清楚，由他们个人去做准备就行，我只需排好课表，其它都不用操心。讲课地点设在经二路万全酒店。这项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圆满完成，事后罗书记对我表示感谢，我也对罗书记的信任表示感谢。

另外还有几件小事也可以看出他的为人和处事风格。

罗书记虽然说起来是一位党的基层书记，其实他也是一名追求时尚的潮人。有时，全院教职工或部分中层干部在酒店开会，会后都会安排一些娱乐活动。有好几次我都看到，罗书记在KTV唱歌，他唱得很不错，音色优美，歌声嘹亮，得到在场许多爱好者的好评。我在年轻时也曾喜欢唱歌，不过，在从教以后的几十年里再没有唱过歌，声带早已经打不开了。现在看到，罗书记虽然年龄比我还要大两岁，可是人家唱得是那么自如，神情和姿态都很放得开，并且无论新歌、老歌、流行歌曲都能唱上几首，这让我只有羡慕的份儿，自叹不如。

2000年暑假前，我和老伴与旅行社签订了合同，准备暑假里去广西桂林旅游，可是，放假前突然接到教育局通知，安排暑假里教师要进行政治学习。我只好去找书记请假。书记听完我的话，没有立刻表态，我不懂事地追问，领导到底是批准还是不批准呢？书记微笑一下，说，你得给我一点缓冲时间吧。我心领神会地微笑一下，明白了。后来，我如愿参加了这次旅游。由此可见，罗书记办事是很有人情味儿的。

2000年前，按照上级布置，学校准备开设一门“邓小平理论”课程。当时没有合适的教材，我先后与主管教学的王副院长，又和罗书记商量，准备组织几个人自己编写教材，得到了王副院长和罗书记的同意。由我组织几位老师撰写出初稿，再由王副院长统稿和联系出版社。可是，这时没有启动资金，应该交给出版社的书号费和印刷费没有着落，事情似乎陷入绝境。这时，又是罗书记，利用他在社会上的人脉，在某企业获得了一笔赞助费，这样，编书的事才得以继续进行下去。

我和罗书记相处只有短短的五年时间，虽然如上所述在工作中有过多次交集，可是却并没有私下的个人交流。在我的心目中，他是学院领导，我只是一个百姓，依我的个性，从不愿意主动地去接近领导，和领导攀交情。即使再好的领导，我与他的关系也仅止步于工作关系。

本文所写的回忆内容，都是发生在二十余年前的往事，对于罗书记来说，这些往事可能早已没有了什么印象，可是对我来说，却犹如旧电影的图像一样，保存在脑海深处，回忆起来依然十分清晰，对此，我个人也感到十分惊讶。我想，原因可能就在于罗书记的形象魅力，无形中在我的脑海中扎下了根，已经无法忘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