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六）

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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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又一次透过麻质的窗帘落在黑色的电视屏幕上。喜欢这样温暖的光明亮地停在那里。只是不能痴痴地望，怕望得久了会穿越到无法理解的世界。这几天，“穿越”两个字总在脑子里穿越着。黑白的，片断的，磨损的旧胶片似的，时不时的叠现出旧旧的过往。偶尔还会闪出小时家里狭小的房间和一张圆圆的微笑着的脸。

她是茜，是我少时邻家的伙伴。但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故事。

我们住的平房是父母单位分配的，两间小卧室，过道便是厨房。房子虽小，但冬暖夏凉，房间的地面还铺着厚实的长条木地板。

茜小我一岁，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她们兄妹的名都是一个单字，据说是不同蔬菜的名称。茜告诉我名字是爸爸起的，我却从来没见过她的父亲。院子里的人说茜的母亲坐过飞机，曾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我很少听见她家人说话，更少见他们笑过。

茜是她家的例外，单纯快乐，总是微笑着，很容易相处。她在我家看书时常常沉浸到“与世隔绝”的样子，叫她几声，告诉她我的爸妈要下班回来了，她才恍惚的不知从哪里走出来。而且，好几次经不住她恳切的目光，瞒着父亲偷偷让她把书带回家去看。

一个寒冷的冬日，我们正在院子里玩儿，茜的一个姐姐苍白着脸叫她回家。之后有几天没看见茜。又过了几天，我们院子里多了一个清扫道路的人。

他戴着狗皮帽子，呼出的热气在帽子垂下的毛毛上结成一条条挂着霜的冰溜。我不认识他，有人告诉我那是茜的爸爸，反革命，刚刚刑满释放。

茜终于出来了。茜不再笑了。她的眼里多了一层惶恐，总是低着头匆匆的一个人走。很久，在我那个年纪的心里真是很久，微笑才再次隐约的回到她的脸上。

1970年3月，我所在城市的小学五年级和六年级一起升入初中，六年级的入学就是初二，五年级的初一，学习内容却是同步的。我和茜上了同一所中学，我初二，她初一。茜比从前拘谨了许多。偶尔，我们相伴着去学校；偶尔，她在我家写作业。

在那个特别的年代，我的初中三年有将近一半的时间是在学工学农大批判中度过的。七二年的“教育回潮”对我们来说是很新鲜的事。化学分子式出现在黑板上，考试成绩开始排榜了。

茜很聪明，又踏实努力，化学学得尤其好，常常可以给我答疑解惑了。遇到她也不明白的问题，很快就能弄清楚，当时以为是得到她哥姐的指点，后来才知道是问了她的父亲。

前些天回家看望我九十一岁的老父亲，问起茜的爸爸，思维依然敏捷的老爸告诉我，那是一个很出色的人，有能力有学问，曾经是化学系的主任。

初中毕业后（我这届是市里唯一一届没读过高中的初中毕业生），我们家搬到学校院里住，茜则在高中继续学习。似乎从那时起我便没有再见过茜，只是听说茜高中毕业下乡去了偏远的农场。

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我想到茜，她果然考回来了，却只是中专。我当然明白，很多太想回城的知青为了稳妥志愿都报低了，何况她还背着父亲历史问题的包袱。

遗憾，有时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并不是每个人在人生的每个节点上都赌得起。

茜很快工作了，似乎是做财务工作，在离我家不远的知名国企。

似乎结婚了，又似乎过的不太如意。我想着忙过这个学期要去见见她。

后来，又一个确切的消息，茜突然生病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呢？那时的茜还不到三十岁吧。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却没有眼泪，眼前梦里晃动的只有她少时那张微笑着的圆圆的红润的脸。如今，常常想起旧事，偶尔想起她时却是老泪纵横了。

记得董桥在某篇回忆文字里说要打开窗把窗外的寂寞放进来。这个早晨我的窗外是浓浓的雾，依然升起的太阳将它周边乳白色的雾染上隐隐的玫橙色。我也打开一点窗，让无形的雾漫漶进来，也许在迷离的雾里最适合忆起朦胧的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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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三、四、五截屏自网络 感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