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坛轶事 【说书先生遇险记】

殷德泉

<p class="ql-block">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滩,十里洋场,唱歌跳舞,戏曲评弹,样样都兴,要数评弹最受众。当时兴起电台与唱片,热闹了上海滩商业街,一天到晚吴侬软语弦索叮咚。当然听书要进书场,这年代的书场要数座落在虞洽卿路(现西藏中路)上的东方书场为书场中的首魁,其时场内己使用水汀、电扇、扩音、沙发等高档设施。</p> <p class="ql-block">  那么演出的说书先生(评弹演员)当然是名家响档,如“三大单档”的夏荷生、周玉泉、徐云志,再如“三大双档”的蒋朱档、沈薛档和朱赵档等。其中蒋朱档即是蒋如庭、朱介生双档,在上海滩红极一时,是一对黄金搭档。上手蒋如庭气质非凡,说唱俱佳,尤其擅放阴噱,典型杰出的男上手。而下手的朱介生清秀儒雅,举止温文,怀抱琵琶,一曲新俞调引领潮流,三弯九曲扣人心弦。蒋朱双档珠联璧合堪称绝配。</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朱介生苏州人,他非但书艺高,还擅客串书戏,他所演的白氏素珍,只要珠帘乍揭,掌声四起。他因小嗓高清圆润善起生旦角色,被比作说书先生中的“梅兰芳”。</p> <p class="ql-block">  朱介生仪表穿着也十分讲究,笔挺的毛料长衫,里衬雪白的丝绸短衫衬裤,从头上靓到脚上,风雅书倦,超凡脱俗。每每他俩说书,书场内的前几排总是坐满了女子听客,追星族围满四周。他们演出也十分繁忙,一档连一档,赶场子全是专用包车。</p> <p class="ql-block">  朱介生的包车黑漆的车身,克罗米的车灯,“巴播——巴播”风光过市,后面总有书迷们一辆辆的包车尾追,成为了上海滩一道流动追星的风景,他俩唱到哪里书迷就跟到那里、唱到哪里就红到那里。</p> <p class="ql-block">  在东方书场众多粉丝中有一位买了长票包座的女听客,气质优雅脱俗。她不仅在演出中专注欣赏,偶尔也会到后台与朱先生交流一下书情、书艺,日久便成了知音。某天,这位女士又去书场,悄悄地塞给朱先生一张纸条。朱介生打开一看,原来是邀请他到她家喝杯咖啡并讨教书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既是知音相邀,听客又是衣食父母,朱介生未作多思,散场后坐上包车即按地址来到了女听客门前。按响门铃,一位女佣从浓密的法国梧桐走道中走出,前来引路。穿过花香扑鼻的绿阴小道,抬头便见一幢花园洋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朱介生跟着女佣走进中西合璧的客厅,只觉富丽堂皇,海式红木丝绒沙发,名人油画映入眼帘。天然大理石茶几放着捷克玻璃茶具和罐装碧螺春茶。</p> <p class="ql-block">  环顾客厅,一帧扇面框在红木镜框里很是显眼。上面的蝇头小楷出自女主人自己的手笔,“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写的是弹词开篇《宫怨》唱词,折射了女主人相怜的心态。镜框旁还挂着十三品凤尾如意头的红木琵琶,可见这位女主人的爱好与修养。黄花梨的花几上花瓶里插着名贵鲜花散发出阵阵幽香,只是茶几上放着一条量衣皮尺,让朱介生略感异样......</p><p class="ql-block"> 女佣入内禀报,未几,女主人淡妆素衣,款款下楼。这位女士在今天朱先生的眼前越发光亮年轻,格外亲切自然;而朱先生也是客随主便减去了往日的老成,倍感亲近。因为彼此熟稔,朱介生也没觉得拘谨。四目相对纵然有千言万语,然而仍是礼仪客套,以落落大方寒喧开场。女佣适时送上喷香的进口咖啡,两人谈兴浓浓。“朱先生侬的俞调清丽圆润真是绕梁不绝,我是百不厌......”女主人先说道。“倷哪哼会欢喜听书?”朱介生随口攀谈。“阿拉姆妈是苏州人,我从小跟大人听书也算老听客,伲娘俩倒全是朱先生格书迷呀!”这句话出口拉近了与朱介生的距离。“喔唷大家苏州人,格么伲还算半个同乡哉!”朱介生接口。“不过我格苏州话不太正,唱亦唱勿好,今朝机会难得可以讨教一二哉!”女主人说罢,连忙取下琵琶,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教有说,大有相见方知恨晚的感觉,细语不绝。</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正是此时,客厅外一声汽车刹车声响,一声“司令到”犹如晴空霹雳。女佣一急连忙拉拉女主人,顿觉她手脚冰凉,花容失色,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其时,朱介生眼观六路已猜出原委,心中暗想、不速来客定是有身份的丈夫,越想越吓也是一身冷汗。虽说与她虽清清白白,但恐怕也是有嘴也说不清:今朝怕是是横祸飞来哉。</p> <p class="ql-block">  然,朱介生毕竟是说书先生,临场经验丰富,虽说心慌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但冷静镇定,留好心机。这时,只听见靴声橐橐,进来一位全副武装的军人。说时迟那时快,朱介生急中生智拿起茶几上的那条皮尺,站起身来镇静地说:“太太,尺寸已经量好了,面料不满意可以再重选。司令回来了,那我不再打扰了,过几天您可以来试样。” 说罢,向司令、太太微微一笑,深躬告辞,飞也似的逃出洋房。</p> <p class="ql-block">  一条皮尺暂时救了朱介生的急。回到家中的他仍然心有余悸,后怕不己。他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又回忆了一遍,发现全身上下冰冰冷,吓出来的冷汗全然不知。难道一个掌握军权的司令会轻易放过自已吗?会不会也会遭遇京剧名伶秋海棠那样的毒害,会不会哪天突然暴毙亦不知,越想越怕。</p> <p class="ql-block">  为了消除后患,他与家人商量,跟朋友商讨,决定暂时离开上海,无奈只得去外地闯荡江湖。后来,他又四处托朋友帮忙投路,求允上海滩大享黄金荣收其为学生,由黄金荣出面了结此事。</p> <p class="ql-block">  “朱介生艳遇遭险急中生智,说书先生投拜上海滩大享黄金荣”,这桩旧事成了朱介生一生的隐痛。旧时的说书先生常常遭到恶人的欺压,求生卖艺,为命运不断抗争,朱介生先生也遭遇类此惊吓,差一点踏上了逃亡不归路。</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殷德泉甲辰隆冬重写于“听泉阁”</p> <p class="ql-block">殷德泉</p><p class="ql-block"> 男,苏州人。</p><p class="ql-block"> 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苏州广电总台《苏州电视书场》和《昆剧电视专场》栏目创办人,资深高级导演。</p><p class="ql-block"> 现为上海师范大学中国评弹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苏州评弹表演艺术传承研究会副秘书长、《评弹艺术》丛书执行副主编、苏州评弹收藏鉴赏学会会长。</p><p class="ql-block"> 江南文化及苏州评弹是殷德泉终生的爱好,数十年来从不间断地欣赏文化艺术,广泛接触评弹界人士,为我积累了撰稿的良好素材。先后曾有古吴轩出版社出版《评弹情缘》《评弹情结》,成为姐妹篇。常年来为报刊杂志撰写相关评弹艺术和吴文化的文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