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我的爱情故事》之一

莫然

本文选自作者2009年创作的120万字自传《蓦然回首》，该书暂不出版。本篇紧接第二部分的《青春的彷徨》之后，系该书第三部分。你似那繁星闪烁着爱的光芒，为我的黑夜推开明亮的门窗，让我的心生出永不停息的力量，你的微笑使我变得更坚强！ ——电视剧《经典爱情》主题歌 1、起初不经意的我老公廖三鸣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男人，与他的相识、相知和相爱改变了我的人生！最初的结识真是波澜起伏。11厂男多女少，女工又大多来自农村，复员兵的档案刚到，人事科长就把两个好朋友廖三鸣和袁华找来，要为他们提供“速配”的对象。袁华一眼相中了林晓，小周则被分配到外厂，留给另一个朋友，然后把我指给了三鸣。他当即拒绝了，还说，不吃这嗟来之食！但人事科长不死心，又特意把我分到五车间，想留给他一个机会，却让他很反感，更不想领受这番好意。学习班结束，车间派他来领人，他不想要我，也赌气躲着我，于是我俩阴差阳错，竟对面相逢不相识！后来袁华与林晓配对成功，据说姓周的也被搞定，就剩下我一人还蒙在鼓里。朋友们便怂恿三鸣赶快行动，他却不屑于这样做。林晓刚进厂就处对象，在学习班便闹得沸沸扬扬，到了车间又不好好工作，他也看不惯，对我们这批复员兵都印象不好，便一直躲着我。后来听说，我竟然跟陈波好上了，他就更为不齿，即使与我当面擦肩而过，也不加理会。我在认人方面又有点儿缺陷，直到现在，老公还嘲笑我是“盲脸症”，经常不认人。我跟自己的真命天子，也差点儿失之交臂。我们第一次正式的面碰面，是在车工组副组长小常的婚礼上。她要嫁的人正是那个批评过我的车间领导老赵，跟三鸣也是好朋友。他们的新房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我和陈波去得比较晚，走到门外，就听见有人在里面大声喧哗，其中一个嗓音最高调，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进门后，发现那是个身材硕长的男子，约三十岁左右（可见我不识人，三鸣比我大三岁多，那时还只有22岁）。他相貌平常，衣着朴素，却思维敏捷，磊落大方，是人们谈话的中心。后来小常让我跟他一起玩儿朴克，他漫不经心地出着牌，一边仍在滔滔不绝，似乎对此不感兴趣。这几乎激怒了我，因为我最擅长此道，多年后更是成为桥牌高手。再说我也不喜欢能说会道的人，觉得他们实干精神可能不够。于是找了个借口提前溜走。一出房门，脑后又扔出来一串开朗而响亮的笑声…… “这人是谁呀？” 我终于忍不住问陈波，他今晚一直很沉默。陈波似乎松了一口气，“你连他都不认识？他叫廖三鸣，是我们车间的副主任！”从他嘴里我才知道，这位姓廖的出身不凡，父亲廖井丹竟是成都市的第一把手，文革中才被打倒，至于现在怎么样？生活在军营里的我和陈波都不清楚。这是我的又一盲点——对社会不熟悉，对政治更盲目。虽然这廖主任的父亲声名显赫，文革中跟原西南局第一把手李井泉、原四川省省长李大章，原省委书记廖志高并称为“李廖死党”，我却茫然不知。陈波发现这一点，也就放心了，他应该听说过“拒婚”之事。以后我经常在车间或厂区的马路上，见到这位身材高大魁梧的青年。知道了他的真实年龄不禁让我羞愧——人家居然那么年轻，而且还领导着一个六百人的大车间呢！但他那身打扮又不禁令我捧腹：他常年穿一件磨破了衣角袖口的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下面是一条打了若干补丁的工装裤。如果我知道这都是他亲手缝补浆洗，或许就不会嘲笑他了；但在当时已经有些讲究穿着的女孩子看来，他实在是不修边幅到了“衣衫褴褛”的地步！然而工人师傅却很敬重他，他在工作上也是指挥若定。听说因为他出手大方，工人们也时常找他借钱，他一概来者不拒。我妈知道这一点，就讽刺他是“及时雨”……不管怎样吧，这个人一直没往我的心里去。大多数时候，我几乎都把他忘却了！何况他对我的态度也是满不在乎又不拘一格，总让人感到有些不快。我又怎会知道，他这是在有意疏远我呢？直到一年后，陈波被“发配”去农场，居然把这位副主任直接领到我的车床旁，声称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还用了“崇拜”这个词），我才如梦初醒——这不就是林晓提过的那个人吗？他曾经拒绝过我，不想要我！原来他一直就在我身边！ 可能是因为陈波对他有所托付，三鸣竟然真的来照顾我了，准确地说是“光顾”。他总是在我上夜班的时候，来到我的车床旁，跟我海阔天空地穷聊。可别小看这些似乎不经易的谈话，正是这些我从没听过的高谈阔论，为一个还没有透彻认识世间的年轻的心，畅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在这些谈话中，他还显示出了精准的观察力和对事物的判断能力，又带着一点淡淡的嘲讽和善意的讥笑，让我觉得他从未有过的幽默……须知陈波并没跟我深谈过，乔兴全却是想跟我深谈，也没有任何机会啊！后来接触频繁了，我也去他的宿舍玩儿过。这间由小仓库改成的屋子位于车间一角，从不锁门，向所有人畅开着。房间里布置得整洁朴素，墙上却贴着几幅漂亮的外国风景明信片，上面的富士山水和绚丽樱花，表现出房间主人别样的情怀。后来我把这一景致写入自己的小说《聚变》，要知道那是个什么年月啊？这完全是“小资产阶级情调”嘛！靠窗的写字台上摆着不少书藉，任取随看。后来我竟成了小屋的常客，在这儿闹出不少无法无天的事儿来。可见我这人，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有一次我下班后悄悄潜入，想拿本书回去看，却碰上林晓正在屋里乱翻，看来她跟我一样胆大妄为。林晓撅着嘴说，她在找一封信，那是袁华妹妹写给三鸣的，表明了他家的态度。我说你既不想嫁给袁华，又何必在乎这个？林晓无言以对，就俏皮地说：“我翻出一条崭新的的确良男裤，肯定是三鸣的！他想改变形象了？咱俩给他藏起来，让他找不着，看他还穿啥？”我没反对，我能觉察出在这恶作剧中，有一种对房间主人的报复。这个林晓真是奇怪，她不满意袁华，却怕别人反对。她动作敏捷地把裤子卷成一筒，塞到床后面一条砖缝里，又跟我旁若无人地走出去。我也好奇了几天，碰见三鸣却没听他提起，终于忍不住告诉了他。三鸣忙说那是他一个朋友的，人家找了好久呢！那位朋友我也听说过，不免有些尴尬。我发现自己跟林晓真是头脑简单，那位朋友比三鸣矮一截，他们的裤子怎会一样长短？ 还有一次，我跟林晓从车间外路过这屋子的窗下，从外面望进去，好象屋里没人。我便笑道：“瞧这人又不关窗户，我干脆翻进去，拿点书来看！”我是运动员出身，身手矫健，便把双手一撑，按住那宽大的窗台支起身来，却发现屋里的书桌前坐着一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大吃一惊，手一松，差点儿摔一跤，连忙笑着跑开。心想屋里那人听了我的话，可能把我当小偷了！林晓跟着我跑去，一面奇怪地连连问:“哎，你跟三鸣啥时候亲密起来？你怎么在他屋里打进打出的？我听说他还常去找你聊天……你们这是咋回事儿啊？”正如上次跟陈波一样，这回又是她先发现我心中的秘密。我连忙支吾过去，心里却有一层纸被她戳穿——原来我每当上夜班时，就会怀着一种隐约的期待，盼着三鸣朝我走过来！每当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或者身边响起那道洪亮的声音，我的心也会变得振奋而欢乐。这些谈话，他的到来，都给我的内心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使我发现自己的从前，完全是生活在无知与盲目里！而他走后，我便会反复回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那已成为我迫切需要的精神食粮。于是我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经被他所改变，他还在我心里激发起了一种向上的愿望——我想如他那样去奋斗和拼搏！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老廖同志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启蒙老师。他填补了我在文革期间由于年龄小和读书少而造成的精神空白，给了我新的人生目标。这也使我对他产生了一种不由自主的崇拜，那年头，象他这样有为的青年实在太少了！他让我认识到自己从前未曾发现过的一种东西，那就是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还有旺盛的生命力和坚定的信念。他跟我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新奇的光辉，使我看见他，就觉得是看见了整个意气风发的一代青年。正如我喜欢的电影《青年一代》，那个热爱事业的男主角肖继业一般，他强烈地吸引着我。 我更加留神观察老廖同志，又发现他无论是读书、思考、交友、工作或娱乐，都会把自己的某个主张付绪实现，而且有一种勇往直前的毅力。他是工厂篮球队的队长、主力，在场上奔跑、传球和投篮，也有一股生龙活虎的劲头。他毕业于空军技校，原来的工种是钳工，现在却可以熟练地操作每台机器。他的小屋天天亮灯到深夜，那是他在潜心攻读各种各类的书籍。直到上夜班的人都走光，他才来检查设备收拾工具，关上车间大门，回屋休息。第二天上早班的人刚到，他已经神采奕奕地迎候在门外了！我师傅张玉兰说，他有一副铁打的身体。我却清楚明白，他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不久他又组织了一个马列主义学习小组，团支书就让团支委都去参加。团支书也很崇拜此人。那时三鸣在五车间乃至整个11厂都是青年领袖，包括人们对他那个“三哥”的称呼，都含有一种对其成熟和能力的非同寻常的表彰。即使在社会上，他也是个出类拔萃之辈！凡事都怕比较，拿三鸣跟陈波比较，心里便亮如明镜——他正是我原本就希望此生能遇上的那个人，也正是一个青年男子应该如此完美的形象！自从林晓揭开那层纸后，我更认清了自己对他的感情——那正是我幸而遇到的、人们寻求最切并且评价最高的东西！可惜这人以前被我忽略了，如今我要怎么做，才能跟他走到一起？在我每天如此纠结时，三鸣可能有所觉察，或者是他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要不就是他觉得，陈波已快回来，朋友的任务已经完成……总之，他对我又冷淡起来。他再不来找我聊天，那些活泼机智的谈话都不存在了，他偶尔碰上我时，甚至假装没看见。我敏感地发现了这一点，起初为此感到十分惋惜，也曾想过是否主动去跟他打招呼？但一看见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只好打消了主意。 后来陈波回到厂里，见我不睬他，便去找三鸣当说客。那天晚上三鸣好整以瑕，竟然端着个领导架子，到我车床前说：“陈波都跟我讲了，你这不是帮助同志的态度嘛！不能人家有了缺点和毛病，你就不理人家，这哪儿是正常的朋友关系呢？”我顿时楞住了，说不出话来，但心里却明白：陈波够狡猾，一回来就占了先机，不仅洗清了他在农场的污点，还把三鸣也归进他的朋友之列。不是有句俗语，叫“朋友妻，不可欺”吗？这下子我跟他、跟三鸣都只能各归各位了！但我无法可想，只好支支吾吾。这也是我的坏毛病：遇事免不了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跟陈波的事儿拖得太久，至今没说出一句断然绝交的话，只想让他自己撤退。这下好了，他就利用这一点把我钉死——我只能是三鸣的朋友妻，再想什么别的，显然是不可能了！这种难堪的局面维持了半年多。我一直冷着陈波，也不敢去接近三鸣，工人师傅这才相信，我真的不会跟陈波再好下去了！林彪事件后，三鸣也出了点事儿——他在马列主义小组学习时，对林彪的“毛泽东思想‘顶峰论’”提出了“一分为二”的观点，被人告到厂里，正值军管会想整他，便要他深刻检讨。我们团支部也被牵连进去，随风倒的团支书头天还在得意洋洋，跟工人们辩论，说：“跟你们讨论哲学问题，就像华罗庚给小学生讲数学题！”第二天就上台去痛哭流涕深刻检查，说自己：“虽然出身贫农，却被打上了资产阶级的烙印！”这种情况下，我很替三鸣担心，怕他过不了这一关，何况他父亲又是个“走资派”。不料他却十分潇洒，车间专门召开了批判大会，他只上去讲了十分钟，大意是说学习毛主席著作，也不能光抠字眼儿，去钻那些哲学名词，还要理论联系实际，云云……有些人还没听清楚是咋回事儿？他已经步态从容地下了台。有个老工人一直在打盹儿，此时醒过来问：“台湾还没解放吗？”引得大家一片笑声，三鸣也就顺利过了关。 但事情并没完。正值市上要各单位派人去城里修建防空洞，厂里便把这任务交给三鸣，让他带队。去的人都是每周轮换，他却要半年后全部完工才能回厂，显然是用劳动来惩罚他。车间领导都跟他关系好，便怂恿他去，说正好躲过这风头。三鸣也很明白，因为他那个还没“解放”的老爸，自他进厂后就这样：每当有风吹草动，他总是被远远地打发走。包括西昌农场，初建也是派他去当第一任场长，似乎这些苦力活儿都非他莫属。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了，清点派去的人员，才发现我也在其中。跟他先是被批判，又聪明的逃避一样，我想进城去挖防空洞，也有个人打算。此时我已认清了自己的感情，认定了自己确实喜欢他！三鸣挨批判，我的心更不好受，他坦然接受惩罚，我也想跟他一路。或许受了中外名著的影响，眼看心仪的人正在受苦受难，我觉得自己应该象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一样，哪怕跟着他们发配去西伯利亚，也算一种安慰。这也是一种逃避，但更是一个契机：或许在远离工厂的地方，我跟陈波的影响才能降到最低。同时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让我跟三鸣能再次接近，使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有可能产生。稀里糊涂了二十年的我，突然变得清醒和聪明起来，知道自己要什么，和应该怎么做了！我身上的双重性格里，另一面又苏醒过来，变为大胆追求和主动出击了！至于三鸣同志能否接受？我还没好好考虑过。我刚好交了个新朋友，她父亲在军管会负责这事儿。我找到她父亲哭诉，说我妈骨折了，住在体育学院的骨科病房，每天要去医院照看，十分辛苦（这本是事实）。若能去修防空洞，便可节省时间少跑路。正直的老军人答应了，还让我不参加轮换。也就是说，我可以陪同三鸣在远离11厂的地方，共同工作半年左右！我很高兴，带队的廖指导员（他又被封了这个官）知道后却很懊恼，他不想要我，打算换个男劳力。为此他还跟老军人干了一架，说我这样的女孩子肯定不好好劳动。老军人却怒吼道：“你其他人都可以不要，这个女孩子必须带上！”三鸣无可奈何，只好整队出发。军管会总算给我帮了这点忙。谢谢你，泸州航校的老军人！ 2、众里寻他千百度根据毛主席的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于1971年冬天开始的成都防空工程声势浩大。包括原来的金河、御河一带，都要全部填平，修建成一条条巨大的地下防空洞。我们厂和其他三个军工厂组成了一个连队，称为三连，共同负责人民公园一带的金河土方任务，一直要持续干到第二年夏天。我动了心思，耍了花招，才跟着老廖头儿（他那时就常这么自栩）来修金河。但我知道，他多少也猜到了我那点心思，肯定不会想要我，他要“避嫌”嘛！因而到了人防工地如何跟他相处？倒成了我心中的难题。但事出意料，却是另一番光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所在的班组成了指导员的“试点班”，他经常跟组劳动。不得不佩服老廖同志:他虽是高干子弟，但身上却没有骄娇二气，反而动手能力极强，无论干什么都有一股拼劲儿，挖土、挑土更是一把好手。我就不行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抡起镐头手上便磨泡。他一面毫不留情地嘲笑我，一面又积极热情地帮助我。但不管怎样努力，我都不可能干得很好。我又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本性就是无拘无束，随心所欲，适合干的工作还真不多。但在工地劳动，完全谈不上一点技术性，偷懒的人也挺多。大家就议论说，四个军工厂派来的领导（他们分别担任正副连长和正副指导员），其他三个都不参加劳动，只有廖指最积极。休息时，我跟三鸣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攀谈。我的计策终于成功了！半年多的阴云消散，我们又恢复了谈笑风生的关系。起初的半个月，两个人连上下班都在一起。本厂派来的人都是一周一换，谁也不想好好干，也没心思跟领导穷聊，我就显得很特别。工人们瞧在眼里，也有了看法，不久便流言四起。我那时还没公开宣布与陈波断交，只是跟他很冷淡，陈波也跟着推波助澜，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一天傍晚下班，我又跟三鸣骑着自行车，并肩驶出工地。他突然问我喜欢写文章吗？我当然喜欢，这点他早就知道了。不料他却说，要调我去军工指挥部当宣传员，以后就到那里去上班！我深感意外，不免迟疑。他又紧逼一句说，明天就过去！我心绪复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指挥部我想去，干宣传也是我所愿，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里面有文章——他是不是又想赶我走啊？三鸣似乎知道我心中的疑虑，便解释道：指挥部向他要一个能长期在工地干的人，他觉得女同志是弱劳力，便派我去，这样不会影响工程进度。我急了，不由地口吐真言：“不，我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你！”记得他当时惊诧地瞥我一眼，立刻骑车离开了。我怔了怔，却没有追上去。第二天他没来上班，我焦急万分，四处打听，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后来才听连长说他病了！我吓坏了，竟傻傻地以为他是装病，因为昨天听了我那句话，不想睬我，故而躲开。我放心不下，摸到他家去探望，却吃了闭门羹。那个日后成为我家的院子，只有满地落叶，不见人影。当时我真的很没自信，心里也清楚明白，他不会爱上我的，他不是多次拒绝了我吗？我又何必去找这个没趣？弄得不好，连我们刚建立起来的友情也会失去！我思量再三，决定把对他萌发不久的爱，暂时深埋心底……才下了决心，就在空旷无人的饭堂里遇上他。他仍然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独自在看书。我又惊又喜，赶快跑过去问短长。他却说他没什么病，只是最近有些累，母亲逼他多休息。我知道他妈原是成都市的妇联主任，自然会关心人，但仍是觉得我负有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听我了沉痛的检讨，没有作声，我这才明白，我的任何过激反应，人家都不会放在心上。我又没事找事地问他，如何写宣传材料？那时我已经是连部的宣传员。他趁机把我贬了一通，不少人都赞我有才华，他却从不肯表扬我。跟我谈话的口气就象我是不懂事的小娃娃，我觉得他似乎一直把我当孩子看。但在感情问题上，我们都不含糊，可以说是在斗智斗勇！ 我那天以写材料为名，与三鸣聊了很久，想深入他的内心。这次谈话的波及面也很广，三鸣甚至提到了对那次批判会的看法，说他为了真理绝不屈服。他也谈到自己，说不愿别人把他当干部子弟来看，才有意穿着朴素。他又把我和陈波、林晓批评一通，说我们在工作上都不是很努力。但是对我，他也有点偏向，说我还算聪明，自尊心也比较强，喜欢孤芳自赏。我永远记得他指出的我那个毛病：凡事都喜欢逞强，总想做到最好，总想出人头地……老公，你说得太对了！但那时我却不服。三鸣通常都是很严肃的，那天的谈话却活泼风趣。他的笑声也富有感染力，使我突然产生了想跟他推心置腹的愿望。我把自己的决心忘到九霄云外，反而在一阵冲动下，直率地道出了自己对他的好感。我当时的表达完全是书面语言：“你是一个特殊的人，有点象小说里的人物，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内心振奋而快乐，离开你之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我想对你说，我是爱你的，但这也许只是一种友爱的情愫吧？”他沉吟了一下，便机智地回答：“应该是这样吧？因为我只能站在你和陈波之间……你俩的关系若是不成立，我跟你的友谊也就难以保持了！”这话虽在意料之中，我仍是大吃一惊，连忙追问，他却又严肃起来：“那样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误会、猜忌和麻烦……你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难道不清楚这一点？”我感到很窘迫，正想表白自己跟陈波已经吹了，他却告诉我说，他有女朋友了，目前人在部队上，但他们已经失去联系很久了！我自然好奇地追问，他却说，为了不影响人家提干，他们便相约不通信。我心里琢磨着这独特的恋爱方式，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相信三鸣的话。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他至少有一半是在虚构。 这时陈波来了，说是专门来看我，还给我送点儿东西。他经常这样当众表示亲热，早已引起我的极大反感。但那时候，没有什么手段可以公开表示你的爱与憎。俗话说男追女，隔层纸；女追男，隔座山，指的就是这个。许多女孩子不堪搅扰，最后只好违心地嫁给了自己不爱的男人。陈波很聪明，肯定觉察到我来这工地，不但是为了躲避他，也有便于跟三鸣相处的想法，便步步紧跟，我却似乎摆脱不了他。当时这两个男人就坐在我对面，他们客气地交谈了几句，一个殷勤，一个淡然，我正好把他们比较一番：一个是外表漂亮却思想浅薄，一个是相貌平凡但内心强大，真是恰好反过来。我发现这两个人是多么不相同啊！陈波的优点几乎都是外在的，而三鸣的优点又都是内在的。也许我是高标准严要求？后来每个人都跟我说。三鸣其实又高又帅，应该算是美男子了！但他是个硬汉形象，绝不同于陈波那种“小鲜肉”。当时我跟三鸣的一席话，也使我的决心重又变得坚定：即使我不能嫁给自己仰慕的人，但一定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再不能随波逐流！此后我就去军工指挥部当了宣传员，这里除了不常在的总指挥，还有老张和老刘。我的任务很轻松，是去各工地搜集宣传材料，再写成稿件送去广播。三鸣果然有意冷淡我，指挥部通知各连领导开会，他却经常不来，随便派个人支应。我闲得无聊，总想下工地，其实是想看见他。他偶然来开一次会，我就跟过节似的，连忙给他端茶倒水。人们都看出一点眉目，我也不管。这不是在厂里，我用不着隐瞒自己的感情。这一天又是这样，恰好总指挥也来了，要布置新任务。其他人都到齐了，唯独缺三鸣，总指挥就让我去请他。我巴不得这一声儿，但跑了几次工地去催促，他都不来，说是走不开。 最后一次去找三鸣，正逢大家休息，他却独自一人站在宽宽的河中心，仍在给一辆车装土，似乎沉浸在劳动中了。我也喜欢看他劳动的样子，觉得人在劳动中最美。于是我在他身后站了几分钟，他发现了，便头也不回地问我有啥事儿？我突然心生灵感，大着胆子说：“下班后你在工地上等我，要跟你谈谈……”他没有理会。我发现河岸上正在休息的人们，也都注视着这边的情景，不禁脸红了，似乎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连忙掩饰地喃喃说：“你最近为啥不理我？”我是前言不搭后语，他却郑重其事地反问：“要我怎么理你呢？”听了这句让人难堪的话，我顿时不知所措。这时劳动的哨子又响了，我只好溜走。下班后我推着自行车到了他们工地，却是空无一人。我也冒火了，正要走开，他也推车赶来，劈头就问：“要谈多久？我很忙，没时间陪你……”我的泪水立刻流下来，不禁嚷道：“你对我这个态度，我可受不了！”这完全是一个小女孩在心爱的人面前撒娇，不料他竟然吃这一套，虽然没转变态度，语气已经温和下来。我趁机要求他每天下班后都在这儿等我，然后我们一起走。他觉得很没必要，但又答应考虑。至于前一阵儿对我的冷淡，他推说是工作太忙，事情太多，“累得慌！”这也是我能够接受的理由。劳动的担子那么重，我也怕他累垮了。于是双方都掩旗息鼓，和平共处。我又问他当晚去不去参加孟丽的婚礼？他可能是怕我跟他同行？连忙说还不一定。我却故意说，那我就不去了！我们俩真真假假一番，才在一个商场门前分手，他说要去买一份礼品。我知道他今晚肯定会去参加好朋友的婚礼了，也在心中暗做打算。望着他那高高的个子消失在人群中，我自己都感到诧异——就这么一个冷淡无情的人，言谈举止也都毫无动人之处，然而他身上却似乎凝聚了一种力量，竟然深深地吸引了我，使我不想离开他！ 3、天外飘来的“红娘”在我去参加人防劳动之前，我们宿舍里住进了一个新室友，我跟她的友谊迅速成长，其后更是持续了若干年。她就是从成都空军下来的孟丽，比我大五岁，俨然是个大姐姐。人长得很漂亮，普通话也说得挺标准，在这方面也成了我的老师。我们当时只知道她原来是个话剧演员。我看过她的一些演出照和生活照，穿着“布拉吉”，打着洋伞，或者化着油彩，都是堪称惊艳！至于她为啥去了部队？又来了这里？全都是个谜。过了好一阵，我们才听说，原来她就是所谓“选妃”的当事人，只因林彪垮台了，她又年龄较大，才没有留在部队里，而是分到了我们空军厂。我后来好奇地问过她这些事儿，她坦然地承认了，至于为啥不回原来的县文工团？她说她不喜欢演戏，只想当工人。这话投合了我的口味，我不也是如此吗？但她跟我不同，分到我们车间当钳工，就兢兢业业地干，工作一直很出色。她在车间里也是鹤立鸡群，但她跟那些女师傅们都谈得来，比我跟林晓会处事。虽然她人长得漂亮，来历又不明，也曾引起一些人的妒忌，但她总能想办法化解。那时工厂经常搞会演，总是让她来报幕，她往舞台上一站，立刻光彩夺目，让人心悦诚服。孟丽跟我的友谊，更多地来自文学。说起来，她也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导师。我起初只爱看中国的现代小说，尤其是革命战争题材。是她把我引到外国文学、世界名著的领域。《简爱》、《红与黑》……她用那娓娓动听的嗓音，给我讲述了一个个动人的故事；而简爱的那一番爱情宣言，更让我动心：“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我那时需要的正是这种精神力量。孟丽和三鸣的关系也不错，廖副主任竟然给他属下的女工送来了几本外国旧小说，据说都是从市图书馆里“偷”来的！这就引起了我的浮想连翩——难道他们俩…… 孟丽很聪慧，立刻就告诉我，她有男朋友，以免我想歪了！我也把自己的感情经历告诉了她。孟丽很赞赏我对三鸣的爱，她是第一个鼓励我的人。“你应该大胆地去爱他！”她说，“我一看见他，就觉得这个男同志长得真不错，高高的身材，方方的脸盘，五官也挺端正，浓眉大眼，这就是我们的男主角，男一号嘛！他在厂里就算是凤毛麟角，陈波跟他比起来，可就差远了……”我去人防工地，她也清楚其中的原委，还说应该这么做，否则瓜田李下，三鸣只好避嫌。但在“远离莫斯科的地方”，那就不一样了。只是她矜持的性格，不同意我主动出击。“你只要把自己的心意透露给他就行了！”她说，“你现在的情况，如果主动去追他，难保不引起他的反感，他毕竟是陈波的领导，层次不一样嘛！”她的爱情经历也挺复杂，后来被我收入《守着承诺》一书，在这里就不多说了。如今她跟老季的婚事在即，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当然要赶回厂里参加。我带去了一个彩色图案的温水瓶，然后惬意地坐在小桌旁，吃着新娘子给我煮的汤圆，一边等待着心上人到来。三鸣一进门，看见我果然很吃惊，没想到吧，女追男也得耍手段！屋子很小，但前来参加婚礼的工人很多，我趁着一拨人离开，又一拨人挤进来的空当，悄声对三鸣说：“待会儿等着我，一起回城！天黑路远，怕出事儿呀！”他知道这是我的又一个计谋，却只好答应。这时袁华、林晓和陈波一起来了，看见我们俩也很惊诧。后来才知道，那时厂里已经有很多关于我俩的传说。陈波显然知道我今晚会来，事实上婚礼的请帖正是他给我送来的。或许他还不死心？想跟我谈谈？我却不愿理他。三鸣似乎也不想多呆，就起身告辞。他先走出去，又在门外流连，可能在等我。我不也再犹豫，就跟着告辞，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随他回城。 那是1972年初，一个春意朦胧、星月皎洁的夜晚，大地万物都在聚集力量，暗暗地准备复苏。我心情喜悦，跟在他身后默默地骑着车，真想就这么永远地走下去！过了大约半小时（回城的路要骑一小时），我发现三鸣一直没开腔，这才明白他的心意跟我并不相通，他或许还不想跟我一起走呢！这也是我今晚要跟他同行的原因——我必须把自己的心意剖白给他。至于是否完全坦诚？还要视情形而定。于是我认真地告诉他，我对他的感情是真诚的，但我仅只想跟他做朋友！我是尊重他，崇敬他，希望时常听到他的教诲……自己也明白，这话是前后矛盾。他却说，问题不在我们怎么想，而在群众怎么看？我的想法行不通！我又赌气地问：“这么说在中国，男女不能交朋友？”他知道我是避重就轻，便毫不客气地指出：不但是工地上，厂里也有许多人在怀疑，我俩是不是处对象？让他如何回答？我又羞又恼，一时也回答不出。他更紧逼一步：“我不打算不理你，但也不能如你所想象的跟你交朋友……这么说吧，我们俩就不能超过一般同志关系！”我却不能接受，失落地哭了。他本想走开，见状又留下，抚慰了我一番。最后他说：“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和孟丽、林晓不是都说我冷淡、寡情吗？我却觉得，你们那些感情是不必要的……因此，以后你跟我还是少接触吧！”我猛吃一惊，心潮起伏，抬头注视他，发现他脸上有一种庄重，也有一种聪颖。而我今晚却显得很不智，居然把一个少女的感情轻易地暴露给他！事过之后我也挺后悔。但是以今天的高度去衡量从前，谁没有先见之明？谁不是大智大慧？三鸣把我送到军区后勤的大门口，春雨绵绵不期而至，浸湿了我们的衣服。分别时两人都无语，我却似乎听到远处的溪流冲破冰层，在原野里纵横纤陌地潺潺流动…… 以后的日子，原以为我们将不再来往，实际上却藕断丝连。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首当其冲地是要招工农兵大学生了！小李专程从厂里赶到工地，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急忙回厂，可是晚了，车间已经决定让另一个青工去读书。我深感遗憾，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离开11厂去读书真是上策。小李见我很失落，当晚又把我带到车间的党支书家里，让我来一番陈情。我破釜沉舟，居然提到自己与陈波当断却断不了的关系，希望能借这个上大学的机会，暂时离开。支书也认为，我是个去读书的好材料，但可惜这阵子我不在厂里，竟让别人捷足先登。真是有得必有失啊！据说我怏怏走后，支书的老婆还同情地问：“这女娃咋把她的个人问题搞得这么复杂？”我没想到的是，三鸣也去找过这位支书，提出来想上大学。他刚满二十四岁，已经入了党，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完全有资格。但在北京召开的解决成都问题的会议上，他父亲受到了江青的点名批评，说他有意装糊涂，用江浙话来说就是“丫丫乌”！这个词即刻传遍大江南北，老头子本就讨厌这个装腔作势的女人，回来后便闷头不出，成天在家翻看线装书，他的“解放”一事也被束之高阁。在这种背景下，三鸣当然要受影响，上大学这种好事儿怎么轮得到他？而人防劳动这种别人不愿干的活儿他却推不掉。三鸣早就洞若观火，但对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却满不在乎。他也想远离11厂，免得去当别人的工具，帮那些刚搞完“清队”的造反派争夺交椅。 和我一样不问政治的林晓却又怀孕了！这是第三次，但她仍不愿跟袁华结婚，还想去流产。袁华都快急疯了，两人吵起来，林晓毫不客气地挥动小手，把袁华身上掐得青一把紫一把。过后袁华把三鸣叫去验伤，委曲万分。紧接着林晓赶来，当着三鸣的面大动干戈，砸破了几个碗朝袁华扔过去。三鸣连忙钻进桌子底下去躲避，心里还挺担忧——袁华那曾经被炸伤的脑袋，经得起这番摔打吗？幸亏孟丽赶来，才算平息了事端。三鸣事后扬言说：若要这样谈恋爱，他宁肯一辈子不找老婆！这些日子我也不好受，三鸣相当于宣布绝交，此后每逢下工地，我都躲着三连，看见他时也急忙加快了脚步，逃也似地溜走。人们发现我跟他有些异样，便总是盯着我们看。三鸣似乎也有些不自在，随即又神情坦然了。我呢，心里总在回旋着《简爱》的故事，觉得我竟然跟那个罗切斯特尔的心思一样——难道我们犯了一次错误，就再也没有追求真爱的权利了吗？不，我也不甘心，还要去争取！恰好孟丽到工地来看我，三鸣又把她送到指挥部来。当着我们共同的好朋友的面，他对我居然格外亲切，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三个人在一起聊了几句，三鸣就对我打个招呼，自己先走了。很随便很普通的一句话，就那么三个字：“我走了！”细心的孟丽却看出端倪。三鸣走后，她便立刻问我：“你们的关系咋样？已经好了吗？”我也委曲万分，便把那天回厂路上，三鸣跟我的谈话告诉了她。孟丽听了大感诧异，坚持说刚才三鸣对我的态度，绝对是不一般的亲切，甚至充满了温柔。“如果他决定跟你断交，肯定不会用这样的眼光来看你！”她如此分析。这话又激起了我的希望，但希望一闪便熄灭了。我已经比较了解三鸣了，知道他不会出尔反尔。孟丽听我这么说，也感到失落，便安慰我说：“看来你只好把这段接触作为最美好的回忆——青春时代、黄金年华最灿烂的往事，永久保存在心里！”这位大姐不知道，正是她这番话，又激起我内心的反抗精神。我怎能接受这一点？不，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借着那一天的接触，不久后我又托词找三鸣，两人一起去了西北桥的河边。那时的西北桥还在郊外，河里激流汹涌，岸边碧草野花，对面的工厂烟囱林立，青烟袅袅。正值夕阳西下，美景无限，我们进行了一场不平凡的谈话，我正式告诉三鸣，自己下决心和陈波一刀两断了！过去出于羞愧，我从未在他面前谈过自己跟陈波的事。相反陈波倒是经常去找三鸣，口口声声地说他跟我怎么样了，以致于三鸣对我提到他时，总免不了有取笑的成份。现在把一切都说清楚了，我觉得自己仿佛获得了一个新生命，未来也应该属于自己了吧？的确，还有什么象青春和爱情一样盲目？正如罗切斯特尔一样，我总想把自己的心意剖白给对方，于是这一天，我又把内心的情感和盘托出。我对三鸣说：“你肯定发现了，我最近一直躲着你……我想上大学，也是为了躲开你！但我却没有如愿，也没有这个力量，所以心里痛苦万分，有时候竟然会想，我为啥要来11厂？”他听了一言不发，思考了一下，径直走开。我呆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一阵，三鸣才又回来，似乎想好了对策，就直率地问我：“那你到底想怎样？”我不假思索地问:“我想知道你跟你的女朋友，到底关系怎么样了？”也许在当时，这是我脑海里始终在盘旋的一个问题：若是他真的另有所爱，我便会放弃。否则，我仍将努力争取。三鸣似乎了解我的心思，就爽快地告诉我一切。据他所说，他跟此人已有七、八年的友谊，中断联系只是最近的事。但他会一直等下去，直到她重又出现的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在含糊其词，似乎在有意掩饰什么？就在这种心情下，我竟然问他，倘若他今后跟这位女朋友的关系成不了，跟我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我这么问时，脸在发烧，自己也觉得很荒唐。三鸣却仍是一如既往地直爽：“真有那一天，便时过境迁，现在如何能说定？” 我当然很失望，看看天也晚了，只好起身往回走，他跟在后面，两人都没说话。但是我们运气不好，竟然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碰到一个三连的工人。我觉得很尴尬，他也有些不悦，于是宣称，今后对我的态度将是“十二万分的慎重”！那工人却是个大嘴巴，便把这次西北桥之行大肆宣扬，于是工地上又流传开种种说法……三鸣来指挥部开会时，人们甚至察言观色，开我俩的玩笑。三鸣对此不动声色，照样在会上反对总指挥的“神仙计划”，指责他是在搞“大、洋、全”。总指挥在市委工作过，早就认识三鸣一家，只好苦笑说：“市委书记的三公子，小时候调皮捣蛋，爬树上房，无所不为，现在也当领导了！”三鸣不以为意，私下却对我透露说，他正在争取回厂。我知道此举又是想躲开我，看来他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了，而我却被“固定”在指挥部里动弹不得。这也许是天意，或者我跟他的关系，真的是彻底无望了！孟丽却不这么看，她在我跟三鸣的关系中，事实上一直充当着“红娘”的角色。这一天她专门进城，把我约到人民公园去详谈，我便把西北桥之事告诉了她。孟丽听说三鸣居然有女朋友了，不禁拍手称奇：“这怎么可能？我还以为他会一直单身呢！”我叹息道：“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你不信啊！”孟丽又低头琢磨一阵，才说:“我看呀，他可能是在编个故事回绝你……谁叫你那么痴情，无论人家怎么拒绝，你都不回头呢？他只好用这个办法了！”我也觉得不无可能。或许他知道，只有把话说死了，才能让我绝了喜欢他的这个念头。于是我就说，只要他不结婚，我也不结婚，宁肯等他一辈子！孟丽也说，应该这样。她又说：“你还小，这几年不该再谈这事儿……等过几年，如果三鸣没有女朋友，你再找他也不迟。否则，你们就只能作个好朋友了！”我也觉得只好如此。孟丽却不甘心，私下里又把三鸣约到家，仔细盘问了他一番。这一来，反倒使得三鸣有些反感，更加下定决心，要跟我断绝来往了！ 4、灯火阑珊那个周末的晚上本来充满了浪漫色彩，我也不知道三鸣同志已经下定的决心。之前有好几次，我们就在傍晚时分骑着车，到当时的动物园、后来的百花潭公园门前那条大河边去碰面，跟约会一般。自从不久前托他买了一张火车票，（那时确实难买，但也是我的一计吧？）他又亲自把票送来，我们去了那条大河边，这种会面就似乎约定俗成。每逢周末晚上，军区后勤都要放露天电影，我就把一个小板凳架到自行车后面，声称去看电影，再把小板凳藏到草丛里，跟着跑到河边。我做这一切时心里充满了欢乐，觉得真有点神秘幽会的味道。至于三鸣为啥会这样？我可不愿多想。但我能感觉到，他坐在我身边有些心不在焉，有些不大情愿，有时两人还显得挺疏远……我却很笃定。我不是按照他定下的调子，跟他只谈友谊，不谈感情了吗？何况这一个个夜晚又是多么安静与美好，正逢人间四月天，流水、波光、树影都跟我的心境溶合，象梦一样轻柔……我已不再奢望得到他的爱，我们俩的处境也是天差地远，但他不能剥夺我坐在他身边的欢乐呀！这也是生活给予我的另一种奖赏。但他却时常很冷淡，有时候甚至板着一张脸。我便想方设法地让他开口。“让我说什么呢？”他照例反问道，“好象没什么可说的！”我又挖空心思，找些话头来跟他交谈。直到他改变态度，跟我一样沉浸在美好的月色中。可是隔不了多久，他又沉默下来。这时我就会扔一块小石子到水面上，让那倒映在水中的满天星斗，也跟着晃动和闪烁，去吸引他那思索的目光…… 这天晚上，他却一反常态地活跃，竟然指着河水说:“肖玲就住在这河的上游，我们认识好多年了，我还从没到她家去过……”每次见面不管有意无意，他总要提起这位初恋女友。我已经认定这位姓肖的姑娘是他杜撰，就跟他打趣道：“这么说，你们俩的关系并不密切嘛！”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下的“套”，达到所需要的效果，他才缓缓说:“我昨天回厂了，孟丽请我去她家吃饭。听她说起了这件事，说你们都不相信有这个人！”我吓了一大跳，因为孟丽有此举动，没跟我商量。我忙说，“怎么会？”“我可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反正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他坚决地说，“现在我就再跟你重申一遍：这是个事实，你不相信也没用！”我气得差点儿跳起来，不禁嚷道：“我也有必要重申一遍：自从你宣布了这一点，我就不曾有过其他想法。我现在跟你在一起，只是想做个普通朋友！”他却又一次申明，无论他今后跟这个肖玲结果如何，跟我都绝不可能！如果现在我还存有幻想，以为他们日后不成了，我还能跟他怎么样，那可不是个正经主意！ 我默默听着他的话，心里确实很失望，仿佛从前一刻的天堂，立时便堕落到眼下的地狱！三鸣可能觉得还没把我打击下去，又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月色朦胧中也能辩认出，那是陈波与我的合影。猛然想到这是几天前，跟他在一个公园里进行那些没完没了的“最后商谈”时，被偶然路过的一个工友拍下的。照片上的陈波尽量配合摆“秀”，我的脸庞却隐藏在柳树的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看着这张荒唐的“杰作”，我心里又涌起一阵悔恨——倘若没有这件事，我跟三鸣有无可能？难道这件事非要影响我一生？我咬着牙撕碎了照片，在心里在叫道：“不！”三鸣或许听见了我的心声，又说：“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来往了吧？在这个社会上，人的行动都要受限制，因此今天，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长谈了！”我听了这话，才感到一种真正的绝望，当时的心情，真想大哭一场……可能我也央求过他，或者当他的面掉过泪，但这一切都不能打动他。最后天晚了，隔着高高的城墙，能听到部队大院里传来一阵阵喧哗，那是电影散场了，我也不得不回家了。三鸣坚持送我到大门口，才悄然离去。望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灯火阑珊处，我的眼泪又淌下来，失去他的友谊实在太痛苦了，而我却无可奈何…… 我抽空赶回厂里，把孟丽埋怨了一通，怪她帮倒忙。她却说，她只是想帮我再努一把力，但现在看来，三鸣已经下决心要跟我分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我正在怅然，孟丽又说：“陈波也在车间里兴风作浪，逢人便说，你跟三鸣已经好上了，所以才把他一脚踢开（这多少解释了三鸣那晚的举动）。但三鸣并不是任人泼脏水的窝囊废，恰恰相反，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若当真跟你好了，那不就是说不清、道不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因此他要疏远你，也是理所当然……”我听了这话，心里又酸又痛，这杯苦酒是我自己酿的，只能由我自己喝下去！正说着，陈波和袁华也来了，孟丽连忙拿出酒菜招待他们。那一阵不知道怎么了？孟丽家成了我们的大本营，我和三鸣、陈波再加上林晓和袁华，常在这里进进出出，带着各自的人生难题。陈波见了我永远低眉顺眼，我也对他恨不起来。可能应了那句话：“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正因为爱不起来，也就恨不起来吧！我正想着三鸣，突然听见院子里一阵自行车的链条响，接着孟丽的母亲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声对我和孟丽说：“三鸣来了！”看来老人家也有所觉察，帮着担心。说来可笑，我居然藏到了门背后，不料他恰好到门后去挂雨衣，我俩又打了个照面！三鸣也显得有几分不自在。这天晚上他一直很沉默，不象往日那么活跃。而我更是思想混乱，一直躲在一边，打量着三鸣和陈波这两个人，似乎面对着自己生命中的两极。他俩就代表着我的过去和未来，我向往未来，但过去却没法儿抹杀…… 这是又一个灯火阑珊夜，后来三鸣告辞而去，为了避嫌，我没跟他回城，当晚就住在孟丽家。春雨骤来骤去，星月重又出现。我跟孟丽一直徘徊在厂区的小路上，商谈着以后的人生，却感到束手无策。三鸣已经关死了门，我以后应该怎么办？继续等下去吗？事情会不会有转机？我会不会白等？耽误了自己的一生？我又一次绝望地感到，任何事先的策划，明智的打算，似乎都不能解决眼前的难题……商量了很久，仍是不得要领。我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不知道哪一颗是我的吉星？其后的一个多月，我跟三鸣又回到过去的冰川期，就跟陌生人似的！不仅不来往，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他偶尔来指挥部，我们也不说一句话。老张和老刘都很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俩很老好，也不多说什么。三连的人却感到很奇怪，有人直截了当来问我：“你跟指导员不是相好吗？怎么回事？”我愤怒地瞪他一眼，从此也很少去三连了。不料林晓来看我，有意无意又提到三鸣，说车间里的很多人包括袁华，都曾追问过他跟我的关系，他却说，“你们别乱讲，人家有男朋友了！我廖三鸣决不能做那样的事！”我听了这话，心里又猛然聚集起种种悔恨与惋惜……但我们的关系仍是若即若离，毕竟在一起工作，想躲也躲不开。有一次指挥部让我组织一个篮球赛，三鸣当然是主力，我也得去球场为他们助威。开场前，他突然走到我面前，摘下手表递给我保管。当时我就怔住了，觉得我们的关系仿佛又过去了一个世纪！坐在我身边的恰好是11厂党委书记的女儿，她对三鸣也挺熟悉，便讲了他不少儿时的趣事。太阳温暖地照着，阳光又回到我心里…… 进入雨季后，一下雨就无法施工，大家只好停下来休息。三鸣说了很多次要回厂了，也不见他有所行动，反而常到指挥部来聊天。当我跑前跑后为他服务时，他也不再拒绝。我有时候还没进指挥部，就听见他的笑声，心儿也欣喜地欢跳起来。往往人们都下班了，他却留下来，我们便开始小心地交谈，似乎又恢复了友谊。但我一直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绝不在他面前透露半分，深怕这种交往又再失去……如今回想，三鸣当时也很纠结。毕竟我们过去卓而不群，关系亲密，骤然冷下来反倒引起了流言蜚语，似乎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于是他在冷淡我一阵之后，只好又尽量恢复常态，但跟我的接触只限于在工地上和指挥部。还不到二十五岁的青年，真是难为他了！有一次他迎面碰见我，立刻掉头走开。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不到一秒钟，他可能想想不对，又翻身走回来。有时候我需要什么材料去找他，他也是极不耐烦，但后来想想不行，又只好亲自送过来。一时间搞得扑朔迷离……至于在工地外的接触，我想都别想。“五、一节”快到时，我跟几个朋友要去青城山玩儿，听说他也在组织此行，就编个理由把他请出来，借口说要打听路线。那时旅游哪象现在这么方便？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走才好？但他出来跟我见了面，却态度生硬和冷淡到极点，处处表现出一种责难，弄得我也兴趣索然，很快就跟他分手了。这个劳动节过得也是索然无味，我走在青城山的幽幽芳径上，到处寻找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四周苍翠欲滴，风景如画，我却无心观赏，只是想着他。若他能跟我一道畅游这座名山，那该是多么的美不胜收！但我却没碰见他…… 我感到非常苦闷，对于他加在我身上的种种轻视、冷淡和无礼，都只能毫无怨言地接受，因为那是我自找的！他使我屈服，使我受影响，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爱情压下去！那时我已经开始记日记，以后又把这少女日记改写成颇像样子的小说，取名为《海底的浪花》，几年后才奉献给夫君。说起来我真是太执着（那时还不兴这个词），任他怎么打击都不回头！但每天早晨一醒来，丝丝缕缕的愁烦就把我的身心给纠缠住，我总是要翻来覆去地想：我跟他，真是没有可能了吗？节后回工地，我也到处找他，好象有几个世纪没见着他了！当我踩着跳板往河岸上走时，突然听见他叫我，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儿摔下来……老天，有多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是否一百年？他看见我的狼狈样，开心地大笑起来，接着给我介绍了新派来的指导员。这么说，他真要调回厂去了？他却说，还要在工地干一阵。“从明天起，我就只是一名战士了！”他在指挥部里欣喜地宣布，惹得人们也笑起来。话虽如此，他仍是常到指挥部来串门，有时候下班后还留下来，跟我交谈到很晚。但是在工地上，他也干得挺欢。有次开会讨论一件很重要的事儿，总指挥说把他也请来，听听他的意见。他的到来引起了一阵轰动——只见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条条汗水混合着泥土，在胸前背后和脸上淌开了小河，渍得他直眨眼睛。总指挥不禁疼惜地说：“小伙子，你也别干得太猛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我当时也是心潮激荡，觉得他一身男子气概，可谓血气方刚，这也是他吸引我的地方。后来他经常甩开膀子干，赤膊上阵，挑土、挖土，还要搞点机械化，居然不在其位，也谋其政，真是弄不懂他。那位新来的指导员反而游手好闲，不亦乐乎。 这时总部又新来了一个宣传员，我叫她小于，其实她比三鸣还要大两岁。她热爱文学，思想丰富，性格干脆俐落，认识三鸣后，可能也挺欣赏他，只要在工地上碰见他，就爱跟他聊天。我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得羡慕忌妒恨。有一次下大雨，三鸣刚好干了一阵活，仍是光着膀子，跟她一起坐在雨棚下聊天。一种男性的血气方刚的力量，也通过那半裸的身形热气腾腾地散发出来……我在指挥部里进进出出，看得眼中出火，心里发酸。后来我到底不避嫌疑，出去把他们叫进来，又冒雨跑去拿回了三鸣的衣服。小于大姐这才看出端倪，便坦率地对我说：“他是个好男人，你一定要把他追到手哟！你要是搞不定他，我就替你出马，上阵去挑战他！”这话又激起了我的决心，这阵子三鸣并没怎么冷淡我，也给了我一个假象，似乎那个约定已经作废。我便跟他频频约谈，地点都在指挥部里。老张和老刘知趣地经常“蒸发”，把这个“圣地”留给我们。我也常给他买些小点心或高级茶叶，他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还指挥我干这干那，比如让我去新华书店排队，帮他买那时候很难买到的《中国通史》。这是一段愉快的时光，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有一次，厂里组织篮球赛和排球赛，我们女排先打，他们男篮压轴。当时我是厂女排的队长，他是厂男篮的队长，我爱看他打篮球，他却从不看我打排球。我们实力较强，但有些轻敌，那晚便输给了较弱的对方。我下场后很失落，挤在人群中发怔，突然听见观众外面有人高叫：“三鸣的鞋（读“孩”音）子呢？谁看见了？”接着就听见三鸣着急地嚷道：“你小声点好不好？”人们也都轰堂大笑，纷纷打趣说：“人家三鸣还没结婚，哪儿来的孩子？”我知道五车间有几个“姆姆”是三鸣的“粉丝”，厂里凡有比赛，她们就会拉着三鸣去家里，吃上一大海碗香喷喷又辣呼呼的热面条，然后帮他提着球鞋，送他来参战。那晚男篮打得兢兢业业，对方实力很强，他们却反败为胜。我跟三鸣本已约好一道进城，却被同宿舍的小王拉住不放，非要让我住厂里。等我脱开身，球场上的人已散尽，我连忙骑车赶往厂门口，还好，他没走，正在马路上徘徊着等我。我们一路飞车驶往城里，愉快地交谈着，想起上次与他同行的情景，真是恍若隔世…… 这种和谐很快又被打破，因为我知道了袁华的妹妹也在追求三鸣。那是我跟孟丽去参加袁华与林晓的婚礼，他们总算踏进了婚姻殿堂。袁家屋子窄小，但新房还是布置得挺漂亮，所有家什一应俱全。我不禁羡慕他们，并不是物资的显摆，而是感情的融合。三鸣显然跟袁家人很熟，与他们热情地交谈着，袁妈妈也挺喜欢他。我发现他今天修饰了一番，居然穿着新衬衫和笔挺的长裤，显得身姿挺拔，格外精神。“嗨！谁说三鸣洋不来？”林晓在我身后笑道，“怪不得小妹喜欢他！”我如同头上打了一个焦雷！孟丽发现了，连忙凑过来，一起听林晓摆家常。原来那次青城山之行，袁小妹也跟三鸣一起去了，还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随他一路蹬到都江堰。据说上了青城山，三鸣也处处关照她，可说是无微不至。袁小妹于是顿生爱意，就想嫁给他！林晓却说：“这根本不可能！三鸣怎么会看上她？”出了袁家，孟丽率先大发牢骚说：“三鸣出去玩儿，怎么不带上你？”我说：“怎么可能？他都跟我绝交了，只是一般的往来仍没断。”孟丽知道我心情不爽，又帮我排解了一番，说三鸣若是找女朋友，绝不会轮到袁家小妹。我虽然怏怏不快，但心里明白，我跟三鸣只是一般关系，我有啥权利去阻止他爱上任何一个女孩子？但我却觉得有一种深厚的东西闷住了自己的心胸，不吐不快。当事者迷，我后来到底找了个时间，把这心思透露给他。 那也是一个灯火阑珊夜，我们一道骑车回家。这时他又开始在每天下班后，送我回军区后勤。路过一个小烟铺，他跳下车来买烟，我远望着隐身在绰约灯影里的他，突然想起那句我最爱的宋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于是一阵怅然若失的情绪浮上了心底。等他买完烟，走到我身边，我已经下了决心，今晚还要重申一遍我对他的爱！没等我把话说完，他便坚决地说：“不行，我们不能越雷池一步……”虽在意料之中，我却落下泪来。他看了，便毫不留情地往前驶去，冲过了马路边语笑喧嗔的人群，把我一直带到那条大河边。触景生情，我内心大恸，那天晚上忍不住把他数落了一顿……其实我俩过去并未认真触动过这根弦，我也从不敢明确而且堂堂正正地告诉他：我就是爱他！每次都语焉不详，遮遮掩掩，今晚却在一阵“醋意大发”中，把这份心意明明白白地透露给了他。三鸣被我搞得垂头丧气，无可奈何，他的既定方针都被我打破了。最后我还大哭起来，有点儿“耍赖”的味道。他只好苦笑着嘲讽道：“好了，我今晚说不过你，你可以甩着小辩，得胜回朝了！”我不怕他把我比阿Q，索性告诉他，我要等到他结婚，再考虑自己的婚事！这下他更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象哄一个小孩子似地把我哄回家。第二天下暴雨，工地上没有一个人，我情绪低落地绻缩在指挥部里。三鸣来了，又跟我谈了很久。直到我高兴起来，他才告诉我，他已被调回厂里。我跟三鸣在工地上呆了整整五个月，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百多天，我更加明白了自己的心境——我已经完完全全地爱上了这个人，这辈子非他不嫁！但那个人防工程却被实践证明是绝大错误。有位党和国家领导人说：“有河流的城市是个宝！”我们却把老祖宗留下的两条宝贝河流——金河跟御河挖开填平，修筑成两个没用的防空洞。这跟文革时期拆掉老皇城一样，都是对历史的犯罪！多年后成都又开始建设和改造另一条宝贵的护城河——府南河，也即古今闻名的锦江。我便写了一部以此为背景的电视剧《府南河的故事》，并且请我的公公，也即成都市的老一代领导人廖井丹同志题名，算是对这座名城古都做了一点点补偿。（未完待续） 莫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从事文学创作35年。作品介绍：出版和创作长篇小说20余部（种）：《男人四十》《商海沉浮》《潇洒走南方》《大饭店风云》《爱在日本》《艳影》《夏娃行动》《盛世红妆》《守着承诺》《经典爱情》《当代风流》《女人潇洒》《倾城之恋》《市委大院》《聚变》《策反1949》《流金时代》《月渡迷魂》《大飞机风云》《中国金融家》《大唐秋妃传》。非虚构文学3部：长篇纪实《蓦然回首》上下两集、自传体小说《青年时代》。已播出的长篇电视连续剧9部：《走出雨季》《府南河的故事》《倾城之恋》《西部的天空》《经典爱情》《红粉诱惑》《伏案在逃》《康熙秘史》（与人合作）《红槐花》（与人合作）。大型话剧2部：《谍战川西》《聚变》。另有院线电影一部《追光》（与人合作，获“澳门电影节最佳编剧奖”。）文学作品曾获“北京出版社作品一等奖”、“十月文学奖”、“四川省首届诺迪康杯文学奖”、“成都市首届金芙蓉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