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舅

大漠独行

　　岁月，让我们慢慢读懂彼此，这是时间最好的馈赠……

————题记

　　几天前，韩三舅发来杀猪宴的菜单，对我发出杀猪宴邀请的时间，还要更早。

炖鸡/炖鱼/烩酸菜/炒酸菜/血肠/白肉/肝和瘦肉/炒芹菜/韭菜炒鸡蛋/蒜苗炒肉丝/杏鲍菇炒山药/大拌凉菜/波菜金针菇/肉肠

仔细数了一下，一共14道菜，和宋小子打成平局。三舅的准备不仅全力以赴，还要以宋小子家的杀猪宴为参考，过日子不能让邻里比下去，这是农家人过日子朴素的想法，这种朴素的想法，在农家人中是普遍存在的，这就是农家人的“上进心”。

话说有一年除夕夜放鞭炮，小村里两个大户人家，在放鞭炮的时间上较上了劲，老赵想后来居上，把隔壁吴家比下去，老吴多年稳坐小村放鞭炮时长的第一名，怎么能够轻易让位，于是来了个先下手为强，让孩子去村里小卖店把鞭炮买断，老赵发现弹药不足，想起小卖店里的鞭炮，黄瓜菜都凉了，不得不甘拜下风。

今年关于杀猪宴记录了很多，三舅家的杀猪宴先放下，聊聊杀猪宴以外的事情，说说我和三舅的缘分，还有这些年我们之间的故事。

宋小子（宋树民）的儿子是我的学生，三舅和宋小子是邻居，又是宋小子的舅舅，就这样我对三舅有了“血”浓于水的称呼——三舅。

开始接触三舅，是我去宋小子那里拍照，每每宋小子留下吃饭，三舅都是主陪，三舅虽说是农民，感觉三舅是见过世面的农民，对于人情世故有着自己的看法。开始和三舅说话，隐隐约约觉得，三舅对教师没有更好的的看法，后来接触的时间多了，三舅说话更直接了。对于三舅的言论，我能够理解，他们平日里和老师打交道的时候不多，自然对老师缺乏了解，加之社会大多数人普遍对老师存在不好的看法，三舅对老师的看法属于正常。我想有这样看法的不仅三舅一人，我们一同喝酒的酒桌上，有类似看法的人不仅三舅一人，只有三舅能真诚坦言，可见三舅性格的耿直。

三舅说得最多的是他们乡里的小学教师，他们各个文化不高，不仅吝啬，而且做人小气。三舅说有一次家长会，校长的讲话是一番训斥，说家长没有前卫意识，不关心孩子的学习；说家长有时间打麻将，没时间陪孩子读书；说家长缺乏和学校的沟通，孩子读了六年书，家长不知道班主任和任课教师都是谁……三舅说当时感觉就是批斗会，参加会议的家长一个个灰头土脸，不敢抬头看校长。

最后校长问家长有没有要说的话，三舅站起来，他问校长能教出陈景润那样的学生吗？三舅说家长不劳动挣钱，孩子都得饿死，哪还有钱读书？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教书识字是学校的职责，如果孩子在家能学会知识，家长没有必要把孩子送到学校……三舅的话校长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变成了关公脸，无话可说。三舅说他就参加了那一次家长会，此外再也没有踏进学校半步。

每每听到三舅说起这些，我非但没有反感，还对三舅刮目相看，三舅的话不一定百分之百正确，至少三舅能仗义执言，那应该是所有家长共同的心声。三舅的话，每一位教育工作者都应该反思，常说家校合作，沟通是关键。参加工作快40年了，家长会年年都开，每一次家长会，我们都力争让家长了解国家政策、孩子在校的表现、科学的教育方法……目的是让家长能够“与时俱进”，真正能配合学校的工作，实现家校双赢。我们常常告诉老师，和家长沟通要弯下腰，要多一份温度，万不能颐指气使，伤了家长们的心。

　　每次去宋小子那里拍摄，三舅都会挤出时间过来陪陪我，三舅的真诚让我感动。三舅在野外放羊时，看到拍摄资源也会及时通知我，让我有了收获拍鸟惊喜的机会。

每次在宋小子吃饭，三舅妈都是最得力的助手，普普通通的一顿饭，经过三舅妈和小子媳妇的精心准备，变魔术一样弄出一桌地道的菜肴。特别是嫩玉米饼，三舅妈会多加一道工序——玉米浆用打汁机打磨，做出来的玉米饼没有颗粒感，有的是糯、韧、甜、香，饱食一顿，口齿间三日留香。当我们在餐桌说着三舅妈嫩玉米饼如何口味惊艳，三舅坐在一边只是笑，那意思是这都是小意思，别人只能模仿却无法超越。后一句话是我的意思，估计三舅不会有那么复杂的想法。

几年前，五一我们几个同事组织了一次“野菜节”，目的地选择三舅所居住的村子。三舅听说我们要去挖野菜，心里早就有了精细的安排，确保我们不会空手而归。那时三舅在放羊，每天在野外游走，哪里有野菜，三舅早就了然于心。我们十几个人到达时，三舅领我们去了小村西北角的一块玉米地，那时那块地还没有播种，苣荬菜也只是刚刚露头。同事们见到野菜很是兴奋，大家不用刀，因为是沙土地，土质疏松，大家弯下腰用手拔就可以。那一次我们收获颇丰，中午大鱼大肉没人吃，苣荬菜被大家洗劫一空。之后的几年里，大家都会回忆起那个野菜节，三舅成了大家感激又念念不忘的人。

年纪大了，养羊不仅辛苦，利润也少得可怜。为此，我们相聚时，三舅不止一次表示不满。他说原来的草原地，农民搞养殖还很有前途。水稻开发以后，不仅开发盐碱地，原来的草原也一同开发了，养殖户没地方放牲畜，靠喂养成本太高，不得已他放弃了养羊。他说水稻开发的人，看着风风光光，其实他们在拿国家的补助，没有补助都在拿赔头。三舅的话是真的，总结起来就是盲目扩大开发，导致仅有的草原消失。这样的话是犯忌讳的，三舅敢说这样的话，是他为群众代言。我们也只是听听，“开发”的脚步我们无法阻拦。

为了生存，今年三舅探求新的出路，和小子在捕鱼上有所突破。每次他们捕到的鱼多了，都到城里来卖，我见证了一次，他们卖的鱼纯野生鱼，价格低得可怜。平时我买一斤鱼，在他们那里能买三斤，每次卖鱼，三舅和宋小子都想着送我一点。平心而论，每一次都很矛盾，知道他们捕鱼不容易，不想白吃，拒绝接受又伤了一份感情。每次吃到三舅送的鱼，心里都是满满的感动，想着用我的方式回报三舅。

三舅和小子卖鱼随性而为，价格机动得很，可贵可贱，有时还要赠送。看着他们卖鱼是一种享受，每有顾客走近他们，他们都微笑示人，买鱼人挑三拣四，他们很有耐心，特别是买鱼人把大鱼挑走，他们也“无所谓”地微笑送走买鱼人。剩下的小鱼再便宜卖掉，他们认为鱼是自己捕的，成本低，价格再低也有利润，不过是利润太低而已。

那次看他们卖鱼，心有所感。都说生存不容易，可不是，生活需要经营，懂得经营之道，才能悦人悦己。办教育，我们常常说办有温度的教育。那么，卖鱼呢？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份温度，这份温度来之不易，不记得失是前提，能做到者，都是有大格局的人。三舅和宋小子卖鱼拼的是“格局”这张牌，所以有很多回头客，正是有了回头客，让他们大大节省了卖鱼的时间，免去了蹲市场之苦。他们的经商之道，对我是一种教育和启示。

　　参加三舅家的杀猪宴也有好多年了，有时三舅诚心诚意打电话通知，我却不能像参加宋小子杀猪宴那样，年年参加，我所以有选择性地参加，是考虑三舅的年纪大，每年邀请的客人多，不想再添乱。

几年前冬天大雪封门，大雪过后，三舅邀请参加杀猪宴，三舅的理由不能拒绝。他说宋小子那年不杀年猪，所以他特意邀请我参加，是想把宋小子家的杀猪宴续上，三舅告诫我一定不能拒绝。听了三舅诚意满满的邀请，我踏上了三舅家杀猪宴之旅。沿途的三起车祸触目惊心，刚下过雪，路面的雪变成了冰，一不小心，车子会翻到沟里去。出发之前，预测了出行的难度，实际的经历，还是让人心有余悸，那次杀猪宴吃得终生难忘。

司机师傅说：“打车费上百元，能买多少猪肉，在家一个月吃不完，而且安全。”对于司机师傅的话我只是一笑了之，没有和他争辩高低，但我心里清楚，杀猪宴是最后一顿“免费”的午餐，主人能够通知到位，都是最大的诚意，怎么能够用金钱衡量呢？那真诚的邀请价值连城了啊！

去年国庆节，三舅早早发出邀请，说做厨师的儿子回来，让儿子做几道拿手的菜大家分享一下。为了不辜负三舅的诚意，我取消十一的出行安排，参加三舅的家宴。三舅儿子的厨艺果然了得，最见功夫的挂浆菜做了四道，色香味俱佳，让参加宴会的亲朋好友赞不绝口。

今年正月初六，远在珠海的学生——大海，来家拜年，我安排了一次聚会，那次聚会有六个家庭近20人参加，除了三舅，我们都是师生关系。酒宴间，说起往事大家泪流不止，我们都知道，那是幸福的泪、感动的泪、祝福的泪。回到家里，三舅给我发了微信，他说那是他参加的所有宴会中，吃得最感动的一顿饭。我知道，那是三舅的肺腑之言，那是三舅在对我逐渐了解后，坦诚心声的自然流露。

最近相聚，三舅常常说起北京的一位老师。他说带孩子去北京看病，在医院遇到一位住院老师，他的学生去看他，不仅有大花篮，学生还把老师的医疗费结了。那位老师说，那位学生来自农村，有些调皮，是老师的多一份热爱，让他靠读书改变了命运。那位老师说，大多数孩子的成长，老师有一定的作用，但是，有一些孩子的命运绝对是老师改变的。三舅说起这些，感慨加感动，他不停地为北京那位老师点赞。三舅说，这么多年，他就见到两位真正意义上的好老师，北京一位，另一位是我。

有一天，三舅发了一个介绍张桂梅老师事迹的视频给我，问我是不是真的。我看了视频后告诉三舅，那并不是张桂梅老师事迹的全部，她是感动中国的年度人物，她的事迹不可能造假。三舅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留言区留下了三个大拇指，我知道三舅的意思，那是发自内心对教师大爱的礼赞。

三舅家今年养了两头猪，不幸的是十一前后有一头猪伤了后腿，提前宰杀了年猪，那次三舅也邀请了我。那次参加杀猪宴的人不多，我能参加，是三舅对我刮目相看，是他对教师这个行业的渐渐理解的结果。

三舅听说我开车去参加他家的杀猪宴，很是不满，他说不喝酒，吃不出杀猪菜的好味道。我理解三舅，但是等待杀猪宴开始的期间，我要出去拍照，自己开车方便，三舅见到我很是无奈，说下不为例。

宴会还没有开始，三舅安排人想着为我拿点杀猪菜，三舅的盛情同样不容拒绝。拎着三舅家的杀猪菜上楼，气喘吁吁，我知道这份杀猪菜沉甸甸的份量。

下次和三舅举杯，再说起好老师，三舅一定会说，他知道的好老师有三位：北京一位、我是一位，还有那位感动中国的张桂梅。

我知道，三舅心目中的好老师会越来越多，一定会……

2024.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