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前,大哥留给我一封信

柳永生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临别前,大哥留给我一封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一一一哀家兄病逝祭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一、开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临终前,大哥给我留了一段话,姑且算是一封信吧;这是他此生留给我唯一的,最后的一封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走了,实在是不堪忍受病痛的百般折磨,他走得何其心有不甘?内心有多绝望悲怆?除他本人,或许只有我这做弟弟的,是唯一能感受到他内心痛苦挣扎最深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平时说话心直口快性子急,但是性子急的人平时为人都没心眼。正因为心直口快,所以在匆匆说出话之前缺乏时间深思熟虑,往往说话不中听容易得罪人;但是终其一生,大哥算得上是一个善良耿直忠厚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一生虽然庸庸碌碌无甚事业成就可言,但大哥短暂平凡的一生却是酸甜苦辣荆棘密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二、童年不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年长我八岁,打我很小记事起,感觉他就是大人一般的存在。在我模糊朦胧的记忆中,我和大哥五十余年的手足之情是从我们那位暴戾恣睢的父亲,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离开我们后开始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父亲离开我们之后,我们家兄弟仨和母亲四人便由此开启了一段新的苦难生活历程,虽说极为艰苦,但相较于父亲在的时候,我们却是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因为大哥长我八岁之故,所以记忆中没有关于他童年的片段,有的只是从母亲和他口述中的回忆。在那个积贫积弱近乎于蛮荒的年代,十岁大小的大哥常常带领二哥要去十多公里外的大山深处割柴,有时候甚至要翻越到巍峨山岭的那一边,去寻获一些燃量价值更高的干死木柴。有时候能带一点难以下咽的干粮,有时连干粮都没有,饿了渴了就只能捧喝山泉止渴充饥。从十多二十公里外的大山深处把柴禾背回来,对于一个十来岁和几岁的弟兄二人是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勇气?但对于在那个艰难岁月中成长起来的人,这种情况当然也不鲜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最倒霉的是几经垂死挣扎捡拾来的干柴木棒,在经过翻山越岭的回家途中,被林场的管理员截获收缴。虽然干死木材和松树枝一类的东西容易被禁止捡拾,但松果(重庆这边俗称松炮儿)还是允许捡拾采摘的,而且逢集的时候背进城里还能卖几个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有一次,尚处于十来岁的大哥用自己亲手捡拾来的松果进城卖了钱,然后给自己买了一条的确良裤子,结果被我们的父亲用锄头把子狠狠挥了一棒。一大根木棒子打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背上,瞬间因为太阳晒成的暗苞脓疮一下子鲜血淋漓,顺着背脊梁直流到屁股沟。母亲在旁看着也来不及阻拦甚至也根本不敢阻拦。这次大哥之所以被父亲打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把钱给他。父亲手上有了钱根本不管家里人死活,都是拿去打牌赌博,父亲赌博的情况犹如孔夫子搬家一一全是输(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在去世前的那段时间,谈及这次被打事件放声恸哭心如剜割。大哥这次被打的经历母亲在生前的几十年间曾多次与我讲述过。父亲这种动则不问青红皂白,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手不计死活的打人例子,当年算是家常便饭。母亲还讲过一次父亲出手打她的经历;顺手提起煤碳灶的灶门石朝母亲头上扔过去。厚实的灶门石几乎贴着母亲的头皮擦飞过去,如果那石头再低一公分我们兄弟三人估计就得送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三、少年早熟及两次家庭变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记忆中关于大哥清晰的轮廓,他就已经是一个独挡一面天的当家男人了 。其时大哥也就是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娃娃,十五岁的年纪哪里能撑得起一片天空?但家庭艰难如此,不行也得行,所以十五岁就在生产队里抬石头修水渠,栽秧打谷子挣公分,活脱脱得把自己当一个成年男人使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一个人少年早熟或少年老成的这些行为能力,可能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使然;正所谓穷人家的娃儿早当家。但我大哥从一个早熟懂事的孩子,到蜕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当家男子汉,我估计是家庭经历了两次大的变故使他彻底站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一是前文提及的,父亲因暴戾好赌,因赌而偷的性格最终把自己送进了监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父亲在离家之后,留下给我们的仅仅是一间比较大的茅草屋,煮饭、睡觉、吃饭全在里面。其实茅屋本来应该有两间,另外一间挨着的房子仅仅只有四壁土墙。因为父亲对家庭的及不负责任和烂赌成性,根本没有丝毫兴家旺业的想法;所以,就连已经磊筑好了的四面土墙,都没法盖个茅草屋顶。这四面土墙任由风雨侵蚀数年,直至最后垮掉,后来还是大哥和母亲想办法张罗重新磊墙,将那间垮塌得只剩下墙角基石的“遗址”重新复原了本该有的面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复原了第二间茅屋之前只有一间茅屋的时候,当然住不下我们一家四口。其时隔了一条小路的另一边,还有一间破瓦房,其内是猪圈;在猪圈的上方和屋顶之间用数根木棒加了一个隔层,一堆破烂棉絮放在上面,就权当着是被子。很长一段时间大哥二哥应该就是睡在上面,反正我是记得自己都曾经在里面睡过。适应的时间长了,根本就嗅不着猪屎的味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父亲才离家的头一两年,还没有实行改革开放包产到户,那段时间的一家四口怎么生活过来的?在夹缝中生长的蔓藤树根,要想冲出逆境升天就不容许你倒下。我在想,大哥肯定就是从那时候练就了坚强的意志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当然,我的母亲更有超乎于常人的坚强意志力。母亲四岁丧母,至她的父亲续弦之后,母亲所遭受的歧视和嫌弃虐待,以及给心灵带来的摧残伤害,远比我们兄弟三人成长过程中的遭遇更为曲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促使我大哥从一个懂事的孩子站起来,历练成一个当家男子汉所经历的第二个遭遇,恐怕是当年我们爷爷的去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我们隔条路对面的破猪圈上方,其实还连着两间稍好一点的瓦房,那是我们爷爷的住房,爷爷当年是和我们分家吃饭的。父亲下面还有一个兄弟,也就是我们的三叔,三叔结婚是倒插门,在叔娘那边安家落户。父亲走后没两年,爷爷因病就断断续续搬去二十公里外的三叔那里住;没多久爷爷在三叔家病逝。三叔因为要给爷爷做棺材板,我们家又出不了钱,所以就派人从二十公里外赶过来把爷爷留下的房子扒了个精光,因为要用瓦房屋顶的木材钉做爷爷的棺材。母亲当时不在家,据母亲说当时十几岁的大哥就在场,也没有任何办法和理由可以不让三叔拆房子。三叔扒掉房顶之后,连同屋里一些搬不走的生活用品一并卖给了隔壁的老陈家。望着满堆散落摔坏的瓦砾残片,无助无望的大哥失声痛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三叔为了给我爷爷制做棺材板,是不是除了扒屋顶就没有其他任何办法?时隔多年就无从知晓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至今回想起此事,实在想象不出当时的大哥究竟有多悲伤?但多年以来每次母亲反复讲述此事,我还能清晰想起母亲眼里透出的叹息和对大哥的愧疚,她爱强调的是,说大哥眼巴巴的看着三叔他们拆房子,就只有伤伤心心的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三叔用他的实际行动,给我们把“家徒四壁”这个成语,从抽象理解到现实的物理视觉效果呈现,前后差不多只用了两个小时。多年以来全家人为此无法释怀,但我在稍大之后,渐渐明白了一些做人处事的因果道理。因为听母亲讲,三叔小时候也经常遭受过我父亲的家暴。母亲讲过的最具代表的一件事,便是某个夏天在院子背后的石坝上乘凉,三叔回屋取了东西折回来把钥匙给我父亲,就因为没把钥匙亲自递在我父亲手上,而是隔着几米扔给他的,结果就为这么点儿事三叔被我父亲狠狠痛打了一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大家都很困难,加之每个人接受教育和做人处事的理解能力肯定有限,所以我猜想三叔很难做到宽容大度放下芥蒂。因此我是在内心深处第一个原谅三叔扒屋顶这件事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三叔将扒过屋顶后剩下的残瓦和只有数面墙的屋基卖给隔壁老陈家以后,还是母亲去说不尽的好话,最后东拼西凑借了二三十元钱从老陈家赎了回来,这便算是保住了祖宅。重新添瓦盖好了的这两间老瓦房,后来一直长时间成为大嫂初嫁入我们家以后,和大哥一起的住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四、黎明之光和外公不待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光阴荏苒,时过境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父亲去改造离开以后的头几年里,我们家可以说是整个生产队里最穷的几家人之一。家庭在经过母亲和大哥长达数年的坚强带领下,生活终于渐渐有了起色。成年以后的我,每每回忆起小时候所经历过的那段艰苦岁月可谓五味杂陈。我总是认为,人生最初始的阶段经历苦难并不可怕,苦难反而会成为激发斗志的动力,年少时期所经历的艰苦生活,反而成为了我一生最有价值的财富和回忆。每当回忆起那段生活的时候,泪光闪烁处,总透射出母亲和大哥的影子,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功劳最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从天天顿顿吃红薯、南瓜度日,到红薯上面铺一层薄薄的米粒,红薯大米各参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家庭在母亲和大哥的挣扎带领下,终于走出了最艰难的泥潭。经过数年不懈的努力,在还清生产队的债务欠粮之后,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杀年猪。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大哥却做了一件不怎么对得起我这个三弟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家庭极度困难几度遭受重创的情况下,我母亲的娘家人和我们完全处于失联状态 。第一次杀了 年猪之后,母亲还是想着自己的娘家人,再怎么着也得回去看看。母亲和二哥没回去,估计是担心全都回去人太多不方便,于是那个春节期间就让大哥带着我还拧了一大块年肉买了礼品回去。外公家在相隔三十几公里外的乡公社旁边,母亲还特地给了我哥俩车费盘缠,所以去的时候乘坐公共汽车觉得特别开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外公当年是人民教师,学生和亲戚朋友较多,给我的感觉人脉广能力大。外公外婆(续弦的外婆)两个舅舅加一个小姨,一大家子五口人衣食富足其乐融融,感觉外公家就是那一带的豪门大户。大哥当时年轻不谙世事,带着我居然厚着脸皮在外公家一住就是一周。当时乡公社有电影院,一张影券一角钱,大哥几乎每天一场从不缺席。我提醒大哥得把车票钱省着,千万别花完了;大哥说,放心!这是春节,我们带着礼品来的,走的时候外公外婆肯定会打发车费钱的。人有失算马有失蹄,这次大哥就失算了。临走的时候,外婆送我们到公路边,包了几封那个年代春节家家户户自做的米花糖塞给我们,就不见半毛车费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和大哥看着一眼望不到头,黄尘漫天的乡镇公路,只有狠心一咬牙以步代车,除此之外别无他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前路漫漫,万里悲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十几岁的大哥带着不到十岁的我,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每人靠着两峰米花糖硬是把三十几公里的回家路给走完了。由于我年龄还小骨骼尚未发育健全,白天三十几公里的路徒步下来,晚上屙尿下不来床。接下来好多天两腿都伸不直,别人见了以为我是罗圈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车资花去看电影,这事儿大哥做得不地道。往事如昨,童年时代的事虽隔几十年记忆犹新。长大后我曾多次和母亲和大哥调侃此事,我嘴里虽然牢骚满腹埋怨不断,眼角却闪着复杂的泪光。如今母亲和大哥都相继走了,这事往后我是该找谁去唠叨埋怨讨说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五、一曲成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手足之情,五十春秋;我和我大哥之间值得回忆的事实在太多,有些事年代久远了也就依稀模糊了。我还曾记得那个暑假我马上快要开学了,十多二十元的学费还无着落,眼巴巴盼着我大哥去半山上那个窑罐厂做工挖黄泥巴给我凑学费。大哥做工挖黄泥巴挣来了多少钱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开学后我如愿上课了。我记得那些年虽然每年开春了,但清晨路边的草丛里常常还有白头霜,水田里还会结冰块,是大哥和母亲一起在冰冷刺骨的水里平秧田种秧苗。</span></p> <p class="ql-block">(此生和大哥唯一的一张合影照)</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年轻时候的大哥长得挺俊的,俊还不是重点,关键还会唱歌,有才艺。估算着应该是八零年代的样子,那年春节将近,每个农村大队都得排练挑选几个娱乐节目去乡公社做文娱汇演。我们大队的节目排练场地就在我们村的小学校。小学旁边有一户人家恰好来了一个亲戚,一个来自重庆下面大城市里的女孩子,高挑丰满气质卓绝,关键的关键是她也会唱歌,而且唱得好听。一帮子少不更事的本村小伙子尽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天天围着这枚大城市女孩转。几经筛选,最终决定由我大哥和这个重庆女孩子,一起代表村大队去乡公社做文娱汇演,唱歌一一一《外婆的澎湖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春节演出那天,整个演出会场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大哥和那个重庆美女分别斜站在演出台上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时而含情脉脉时而四顾相盼,婉婉转转引颈高歌。一曲既终,掌声爆棚;大哥能与这种级别的大城市美女一起同台演唱,实在要让多少同龄小伙羡慕?经由这次演出,我们家虽然还是家徒四壁,但是由此奠定了我大哥在整个生产大队里的名声,甚至更远的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当时唱《外婆的澎湖湾》这对俊男靓女。彼时我可能也是十岁左右,一次去数公里开外的响水沟小煤窑挑煤,一个同属于我大哥那个年龄阶段的姐姐见了我,直接问我是不是姓钟?我说你怎么知道的?那姐姐说,你跟那次在公社演出唱歌,和那个姓钟的那人长得一模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六、 长兄如父、文化不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我们弟兄三人的成长经历中,父亲对我未有半点养育之恩,相反则是母亲和大哥共同撑起这艘在风雨中飘摇的破船。尤其是在我初中毕业之前,大哥于我有养育之恩,完全替代了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长兄如父,名副其实。尤为记得初三临近毕业那次,我日日夜夜奋战在备考复习的最后攻坚阶段,其时因为家庭多方之原因,弟兄三人已分家度日。此时尚在上学的我和母亲算作是一家,虽说已分家,但做事干活大哥仍不分彼此。那晚大哥帮着母亲一起捶打收割回来的麦穗,我仍然在埋头苦读复习功课,将近凌晨时分,捶打完最后一捆麦穗之后大哥早已人困马乏。拿水瓢去缸里舀水烧洗澡水的时候,才发现水缸早已干涸见底;大哥拖着极度疲惫之躯,由我照着手电筒一起去两三百米外的水井挑水;辛劳如此,毫无怨言。在大哥去世前的十多天里,我们经常回忆谈论得最多的便是我们苦难生活中的青少年阶段,当我谈起那次深夜去挑水的往事,大哥虽然没有印象,但我说此事于我终身难忘,转过头去我早已是泪满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文化不高,在那个本就教育普及率低下的年代,加之家庭贫困状况如此,大哥似乎没上过初中。成年后的大哥学过木匠,心灵手巧学艺进步很快,也时常深得木匠老师的称赞,但不知为何却中途而废。此后陆续做过一段时间的水果小生意,每天天不见亮就进城去批发进购水果,然后在城里转悠零售。晚上把没卖出去,有点损伤的水果拿回来大家吃;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水果的场景,感觉是生活得到了质变和跨越,我也是在那段时间平生第一次尝到了香蕉。</span></p> <p class="ql-block">(年轻时的大哥大嫂,俊男靓女很般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脑子却灵活够用。至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改革开放的大好环境之下,我们在县城附近居住的农村人,多了一些进城谋生的大好机遇。这阶段的大哥简直令人刮目相看,一个连初中都没上过的人,仅凭平时在老家生产队里接触了一点立电桩、布电线的机会,硬是把城里装修房屋需要用到的水电知识给自学通了。就连我这个初中高中学过物理电路原理的人,与他相比都自愧不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做这门水电手艺一做就是二十多年,为此还带了好多个徒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灵活的头脑似乎适合精于专研技术,但做点小买卖对他好像有难度。前面我曾说过,大哥说话心直口快性子急,学不会绕着弯说话,这一点他跟我个性差别就很大;侄儿们说我说话每次总是前面铺垫一大堆,最后两句才是结论重点。所以大哥在做水电安装技术期间,还顺便做过灶具洁具生意;店铺不大,做了一两年就关门歇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七、夜夜笙歌、开小歌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2007年,老家被征地拆迁,大哥大嫂手里稍显宽裕,一家人进了城生活的压力也大了,为了扩大营生收入,所以大哥两口子在关掉前面那家灶具洁具店之后,索性开了一家小歌厅。大哥白天有业务就替人安装水电搞装修,顺便也结识了一些工匠朋友,晚上顺理成章的就把那些朋友约到自己的歌厅K歌。大哥两口子经营过的小歌厅前后有两家,“黑妹歌厅”和“今夜杯”,尤其以黑妹歌厅时间最长名气最大,在装修业界的那帮子工匠师傅中,可谓是名声显赫无人不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不善于饮酒也不善于喝茶,抽烟倒是多年以来的习惯。白天有装修业务就接,没业务也无所谓;至此夜夜笙歌吞云吐雾,莺莺燕燕凄凄切切,简直把当年在乡公社汇演唱歌的潜质发挥到了极致。我想,那几年应该是大哥至出生以来最足以慰藉他平生的高光时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歌唱得太多,酒气便侵染的太沉了,大哥渐渐疏远了水电装修业务,那时的大哥我以为有一点飘了。不过还好,虽然略有短暂的迷失,但是大哥最终还是没有被歌声和烟酒之气淹没,蛰伏了一年左右光景,头脑灵活的大哥干起了另一个比水电工程装修更轻松挣钱的业务,那就是跑私车运营业务。这一做就一直做到了现在。</span></p> <p class="ql-block">(病重前夕赴厦门看女儿时留影纪念)</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八、晴天霹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跑私车运营的这些年,相对以前搞装修来说更为轻松自由。由于在那个跑私车业务的圈内,大哥比较忠厚耿直,同时头脑也灵活;加之对于那个业务常提一些合理建设性的意见,有助于大家避免恶性竞争,所以大家几乎一致推崇大哥做圈内的焦点人物。朋友之间聚会喝酒唱歌什么的都喜欢把我大哥叫上,同行业朋友之间有什么小纠纷小误会的琐事,大家也喜欢把大哥叫上一起协调规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跑私车运营在经济收入上稍微得到一点提升,省吃俭用之下便积淀了一些积蓄;于2022年在我们当地茶山脚下,一处空气清新的小区按揭购得品质洋房一套。去年(2023年)和我一起咨询了几家装修公司,最后还是由我给他谈妥装修公司和价格费用。四五个月下来,整个房屋装修竣工完成,花钱不算多,但看起来简洁大方上档次,大哥对于装修完成后的整体效果,算是相当满意。于是紧锣密鼓添置一应家具物品,在春节前终于搬进了新家,高高兴兴在新家度过了头一个春节,这算是搬离了此前居住了多年的还产房,住进了品质新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对于入住的新家可以说喜欢至极,何以见得?可以从几个方面观之便略知一二。以我往时多年对大哥花费习惯的了解,他是不怎么舍得买一些时尚的生活用具的,有时说他有点古董也不为过。但是我在他的新家看见了诸如比较流行的吹风壁挂架、洗手液壁挂架、以及床品衣物吸尘除螨仪等等;通过他购买这些生活小物件便可知,他对于新家投入的感情和倾注度。平时大嫂在家拖地的时候,他每次都得叮嘱大嫂必须把托帕尽量拧干一点,害怕弄坏了客厅的护墙板。住进城里多年以来,大哥家里除了烧开水用桶装水之外,其余厨房里煮饭煲汤用的都是自来水;但是住进新家以后,大哥却不辞辛劳开车去几公里外的山上拉山泉水,一应煮饭煲汤喝茶,凡是灌进人肚子里的都是用的山泉水。通过这些种种表现,我认为,大哥不仅仅是想从居住环境和生活用品上提升品质,他是实实在在从生活的根子上,由内而外在讲究改变。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沉庆在刚入住新家的喜悦中还未趋于平静,一个晴天霹雳便重重砸在了他原本就不健硕的身上。 2024年五月的一天,他突然对我说,去医院照了一次肠镜,医生诊断说是结肠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说话语气平和,跟以往平常的时候说话没什么两样。我也淡淡的问他,能确定吗?我们本地的这家医院检查结果不敢全信,最好还是去重庆主城的医院复查一下最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表面上我们两说话的调子都轻描淡写的,其实我知道他内心肯定平静不了,只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内心其实是相当不平静的。比及大哥来说,我更清楚以现代的医学条件;照肠镜取样做活检,随便一家三流医院都能确诊无误。只不过我是不想增加他心里的担忧和恐惧,故作冷静以稳定他情绪而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那段时间我适逢工人装修我自己的房子,并且因为工期已经拖延长达一年之久,所以实在不好中断装修进度亲自陪他处理复查就诊的事。只是千叮万嘱,交代侄儿必须陪他去重庆主城区医院再做复查才心甘。但是一周之后,大哥和侄儿回复我的复查结果还是一样,只不过医生说,发现得有点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病情得到进一步实锤之后,谁都没有办法改变,只有好好接受治疗一一做化疗,吃靶向药。大家都还存有较高的期望,因为母亲当年的直肠癌手术就很成功,甚至手术之后因为处于高龄状态,只接受了两次内服化疗药物之后,就放弃了化疗,而且没有扩散复发。想当然以为大哥只要好好治疗,也会是如此而已。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除了每次去医院化疗之后的一两天之内,大哥身体会感到有极度呕吐不适之外,其他的就是曾经一度脸部皮肤出现极大的过敏反应状态,同时身体有些许减瘦,除此之外并未有什么大的影响。大哥从小就是个意志挺坚强的人,除了在刚接受了化疗的那两天之外,其余的时候照常跑车拉活,该吃吃,该喝喝,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癌症患者。由此我也觉得,大哥的化疗效果肯定还是不错的,稍稍有些许宽慰放心。认为控制住癌细胞扩散的可能性很大,只要得到很好的控制,做手术切除患癌部分肠道,就等于抗癌成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近半年的治疗化疗期间,我适量的加大了和大哥接触碰面的机会,偶尔也吃吃饭,详细询问他化疗的间隔期,治疗费用以及保险报销之类的一些情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九、急转直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时光如流水,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而停下;它更不会为大哥一个人的病情而停下。时间就以这样平淡无奇的方式,很快的又流走了两个多月。这期间问了大哥多次,为什么还不能做手术?大哥说癌细胞还未控制得住,后来又跟我说,复查结果显示肝上发现了癌细胞,要做手术必须得等到肝上的癌细胞控制住了才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听他这么一说,我明白着病情到了什么地步,嘴上虽然安慰着他要坚持化疗、吃靶向药;没什么问题的,不要有心里负担,妈妈的肠癌不就是治好了还活了那么多年吗?但是,那一刻我的心脏仿佛是被谁揪着扯了一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2024年)十一月初,妻子刷到大哥的朋友圈,对我说大哥去福建厦门霞霞(大哥的女儿)那里去了,今天传了照片。我说是么?居然出去玩也没听他说一下!出去走一走也是好事,可以疏解一下大哥焦虑的心情;接着我便直接收到了大哥微信传过来的,是在一个民俗文化村偶然见到的,关于我们这个姓氏最早起源的说明照片。大哥本就是一个文化水平不高,平时凡是跟文化有沾边的东西跟他几乎都绝缘。但此刻的他,能够驻足关注了解一下我们这个姓氏的起源和发展,实属难得之举,我也深感机缘的巧合性来得恰到好处。我在想,大哥已经是很清楚他自己正处于人生历程的末端,能够顺便了解我们这个姓氏的族群从哪里来的,非常有意义,这大概相当于一个人在回顾自己一生的时候,做的一个灵魂总结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本来 计划在福建是要停留八九天的,结果还是因为感到身体增加了一些不适,所以大哥只呆了五天便提前回来了。回来的第二天,我临时打电话叫他跟大嫂一起出来吃了顿便饭。见面吃饭时,不见得他感觉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但他自己说肚子感觉比前一段时间更胀,而且伴随的疼痛感和频率都有所增加。回去后,隔天一大早大嫂就打电话过来,电话里大嫂直接就破防了,说大哥可能将很快就不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直接就给愣住了,头一天不是说还没什么大问题吗?大嫂说,昨晚大哥痛得很厉害,又说最多估计撑不过三个月,情况乐观的话,两个月都算好的,医生以前就说了,晚期!可能就是半年的时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嫂后边还说了些什么我已听不清了,我直接就把车开过去停在了大哥家楼下。见了面,大哥表情相当痛苦,摇了一下头,直接就说他可能快不行了,好的话看能否捱到过年,差的话估计就是一两个月。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这几个月对于大哥的病情实在是疏忽参与得太少了,当时我差点都让自己下地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过了两天,我亲自带着大哥大嫂找到一直跟他治疗对接的主治医生了解情况。看着电脑屏幕上的CT三维动图,整个肝脏几乎找不到什么好的地方,全是癌细胞,结肠上凸起一个肉球,形状像人的一个胃,直径6.3公分,直接横亘在肠道上,怎么能正常排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医生说,本来检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晚期,吃化疗和靶向药控制不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那天对病情的了解和与医生的谈话,彻底打消了我准备带他去重庆主城大医院复查治疗的最后一线希望,几乎同时也给大哥定下了人生最后的倒计时。尽管心里堵得慌,心脏瓣膜几乎都不能好好的闭合,眼泪在眼眶的底处一直不停的打转,但我还是要装着理性清醒的一副假态,跟大哥讲一些好心态战胜病魔之类的假大空的废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弯曲着背捂着脸,身体在一阵阵剧烈的抽动,泪水滂沱如注,他说自己的命咋就那么苦呢?他一直都清楚知道自己的病情,而且在当天他直接了当的跟医生说,没必要让他回避谈话,他都清楚;但是经过医生再一次的阐述介绍之后,就算是人猿泰山都会轰然倒下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轻轻的拍着大哥瘦削的后背,终于在我长大之后,在他面前第一次流下了泪水。大哥一面抽动着身体,一面仍继续哭诉着说,小时候吃尽了那么多的苦,父亲把我们生下来根本就没养育过我们,没想到我反而还死在他的前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记忆中亲眼看见大哥哭这算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三十六前,那时我上学读初二年级;当时大嫂马上快要生大侄女了,由于大哥两口子离实际的法定结婚年龄还差几个月,二哥当时认为会被罚款,害怕大哥大嫂拖累一家人,所以坚决嚷着要分家。当时的那个家都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可分,分什么家?想着不负责任的父亲不在家的那些年,大哥和母亲含辛茹苦一路撑过来,分家?我揣测不出当时大哥是怎样的心情,估计是各种酸甜苦辣一起涌了出来,把大哥呛得抽泣了好一会儿。许多年以来,当我们兄弟稍有不睦的时候,大哥曾不止一次的当我面责备说,人一辈子带(重庆话,抚养之意)兄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毕竟身为长兄,从小就历尽了磨难,那些艰苦的岁月磨砺锤炼了他坚强的意志。所以即便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虽是一个将死之人存日不多,但他仍然表现出了身为一个父亲、长兄、爷爷面对家人和命运挑战时所具备的足够勇气。这或许还胜于很多参禅悟道的文化人,至少我不及大哥的坚强勇气。所以,经过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后,大哥还是站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午饭之后,我感觉大哥的思想和精神状态趋于平稳,于是提议开车带他去后面山上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人要走出去,只要自己足够坚强,从中医的角度上讲根本就没有癌症这一说法,同时我还说,咱们买点香烛顺道也去看看母亲吧。其实我那是绕了一个大弯,那天下午我主要的目的就是让他去给母亲上最后一次坟,敬最后一柱香,让他最后一次尽一个儿子的责任和孝心。大哥很聪明,我估计他也知道我的用意。那天我们撕好了钱纸,我递过打火机和三支香给大哥,让他亲自点香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已经颤抖的厉害。他俯身朝母亲墓碑作揖跪拜的那一刻,再一次山洪爆发,身形如柴的背一直躬着不住的颤动抽泣;大嫂想拉他起身被我挥手阻止了,就让他多哭一会儿吧!旁边大嫂、我及妻子,无一不是泪如雨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山风萧瑟,秋杀长天;大厦将倾,天将折柱;蜡烛将尽,鬼神亦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无法想象大哥当时的内心,究竟有多悲痛复杂?一个知道自己不日之后,将赴泉下与墓里的母亲团聚,他的内心究竟该有多么绝望和恐惧?如果母亲倘若泉下亦有知,此刻她又该作何感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拜别母亲,来到茶山之巅,站在网红路上一起登高远眺。雾霭沉沉千里烟波,远处零星突出雨雾云层的楼宇农舍,依稀仿佛如真似幻;眉黛远山蜿蜒崎岖波澜壮阔。此刻眼前美景如画,只需加个框,就是一副壮美的水墨丹青。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东西,在浩瀚宇宙苍穹之下,那一瞬间竟然显得何其渺小无再重要。万物归一,这也是任何事物都逃之不掉的一个自然定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兴许此刻的大哥内心历经波澜之后,在面对此情景下,也获得短时的宁静和开朗。我们一起拍照留念,说着几十年以来我们弟兄之间从未有过的最亲切的话。那一天是我留下了和大哥唯一的一张绝版合影,也很难想象,那天我亲手替大哥拍的照片,将他的人生永远定格,成了他葬礼上最后的遗像。</span></p> <p class="ql-block">(大哥葬礼上的遗照,临终前夕赴茶山竹海观景时由我亲手拍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那一刻的大哥,不知情的旁人很难看得出,他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我趁此下定决心,决计就在那个周末带大哥和大嫂就近出去小游两三天,以大哥当天身体反映出来的状况应该没问题。大哥也很乐意爽快的答应了,俯瞰莽莽群山雾海,也许他是想得通透了,人生百年需尽欢,多看一眼是一眼;与其在家呆着糟蹋有限的时间,不如走出去多感受一下这个美好的世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回家返程的路上,经过了一些熟悉的山坳路段,瞬间引又起大哥对年少时上山找柴的回忆,难免触景伤怀,几度哽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年少时经历的磨难太多太多,在有限的时间里仿佛永远也说不完那些无穷的回忆,回忆的越多,又勾起大哥更多的伤心甚至是痛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病情发展的速度再一次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计划周末出行的事终究化为泡影。仅仅两天的时间,大哥陡然疼痛和腹部膨胀感再一次急剧增加,直接下不来床了,甚至吃喝拉撒都严重出问题。有一次大哥给我看了一张他大便之后拍的照片。没有便,只有些许红色的肠粘膜之类的坏死组织。由此我推断,大哥的倒计时已经进入了按天计算的时候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接下来的数天,凡是知道他病况的亲戚朋友都一一跑来探望他了,他口中提到的社会上结交的耿直朋友,因不知他病况而没有来的,我也替他叫来了。能有亲戚朋友们陪他吃饭聊天,大哥很是开心,其实每个人都是来和他做人生最后的告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人微言轻,能力平贫,更无手段办法逆天而行。那段时间我所能为大哥做的一些切,就是尽量减少他心里的压力和恐惧,让他感觉到在他生病之际,整个家庭都是在积极行动并且关心着他。大嫂的几个兄弟姐妹分别从几个省市赶回来,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让大哥跌至冰点的心能感受到温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不善言辞,也缺乏对人生深刻独到的感悟和理解,我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不能为大哥做心灵的抚慰和疏导。然而我一直盼望的,我身边的一位让我崇敬爱戴由来已久的人,直至大哥最后去世,也未等来他最后的出现。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出现在大哥的床前,哪怕是说上一句温暖的话,也胜于我那些天所有的探视和陪伴。也正因如此,方使我明白,特殊情况下,方能检验真情道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知道大哥的病情和事态的严重性了,在那些个夜晚,每次醒来我都无法入睡的原因,是无法不让自己去揣想半夜里大哥在受煎熬么?他内心巨大的痛楚和撕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因为无法自抑,所以也就无法控制眼泪。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几十年当中,尤其是小时候和大哥一起相处那些影子和片段不由自主的往大脑里塞。最后,我突然发现,这些天所做的事情和心情 ,都固化成一种感觉,犹如在为大哥将要外出远行而做足够的准备,只不过他的这次远行是没有回程路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这期间,大嫂对我说,大哥的心愿是想跟母亲就近安葬。想着他走了以后,下去和母亲做个伴,好好照顾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大概能理解大哥当时提这个心愿要求的内心感受了,放在平时几十年时间,大哥是懒得去讨论,也不屑探讨这种关于死亡灵魂和轮回往生一类的话题的,难道在他最后的时光突然之间幡然觉悟了?那也不是。这是一个绝症病人,在神志清醒,感知正常的情况下,眼看着病魔即将把他拖入到那个未知的另一个黑暗世界;同时又看着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使劲伸出援手也无力抓住他截停他的情况下,即便再不心甘情愿,也只能顺天应命了。既然无法挣脱反抗,倒不如相信另一个至暗世界和死亡灵活的存在,因此寄希望去世之后能和母亲相伴团聚,总好过没有希望和期盼,借此来排解心中的焦虑恐惧,由此放下、得到释怀。恰恰这个艰难的心里转变过程,抑或就是大哥在面对死亡即将到来之际,心理所遭受的巨大痛苦折磨过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十、匆忙辞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终究还是走了,去世的头一两天,没有医护人员愿意给他输液,连流质食品几乎都不能进,我估计他大限将至。这比最早估计的看能否捱到春节提前了三分之二的时间。从病情急转直下到匆然离世,只用了三周的时间。这三周的时间里,开始由一个形同正常的人极巨变化到匆忙辞世,这期间身心遭受了多大的震痛折磨,无以言表无可想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临走的时候,是趴着在被褥上(因为腹胀疼痛之故需这样姿势才好受)差不多处于临睡状态的,没有怨艾没有呻吟,走时异常平和安静。2024年冬月初八晚凌晨一时,享年六十岁零六个月。由于从早年时期经受过家庭悲苦的生活磨难,练就了大哥一生坚强勇敢的意志和进取精神,所以到后来与癌症病魔的抗争阶段以至于到最后生命的终点,大哥都表现出了极高的顽强精神和心理承受能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大哥走后的当晚,举家之人都沉浸在痛苦哀嚎之中,我坐在已是变成遗体的大哥跟前没有哭,只是眼泪一个劲的忍不住往外淌。大侄女通过微信转发给了我一封大哥在病情危重后那段时间里,提前给我留下的一封信,这是这一生中大哥写给我的唯一的一封信,也是最后的一封信,临终绝笔。全文如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的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出生在一个极不负责任的家庭,父亲只给了我生命,却没有给成长,从我记事起,7岁开始做饭,割猪草,清早还要起来捡狗粪,9岁开始上山砍柴。11岁开始下午放学上山挑煤,14发开始在生产队种地,那时候我二弟11岁,三弟7岁,父亲是一个偷鸡摸狗,好赌成性的人,根本不管全家人的死活。一家人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当我15岁的时候,父亲就不在我们身边。我和母亲撑起了这个家。我才15岁。我就当家为人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父亲给我们留下的不是财富,而是贷款,还有欠下的一屁股粮食帐。给我们留下的是已经快垮掉的一间烂瓦房,还有一间茅草房。后来我18岁的时候,我的公公去世了,叔爷给我留下了两间家徒四壁没有屋顶盖的房子。 我们母子4人相依为命,那时候在生产队挣工分;大男人每天10分,女人每天7分,我每天只有两分半。那时候农村都在搞农田基本建设。我快16岁的时候,我就进了专业队,因为专业队的工分比较高,但是工作量也不低。抬石头修引水渠。农忙回生产队收稻谷,晚上还要去守夜挣双公分,但我一年的工分比我母亲还挣得多。这个时候生活就有了起色,也能将就吃饱穿暖。18岁赶上改革开放,生活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我19岁结婚,20岁我也当上了父亲。改革开放的年代,我和我老婆没有出去打拼,是因为没有家庭的支撑。从小我就吃不起饭穿不起依,穷怕了。所以也不敢出去打拼。我和我老婆,是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至于儿女们怎么看我都不重要了,但我已经尽力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最后就是感谢我的两位亲人。第一感谢的是我老婆的大姐。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第二感谢的是我的三弟。在我生命垂危的时候,给了我精神和经济的支持。但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点,没办法报答你们了,如果下辈子还能见面我一定会报答你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实不敢想象,对于上学读书不多的大哥,而且是处于六十岁年龄,且身心遭受着病痛百般折磨的情况下,是怎样一字一句在手机上敲出来这封信的?短小精悍,字字锥心,可以感受到信中大哥的每一句话,都在泪海里涤淌过无数遍,从字里行间我能感受到大哥抽动的脊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这虽然是大哥留给我的遗信,也是他对自己简短一生的如实记述写照。只不过我对于大哥信末结尾关于我的提及,真是愧不敢当无地自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四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在她下葬前的头一晚,在极度的悲痛情况之下,我草草的为母亲写过一篇简短的祭文。但在为大哥举行的家祭追悼仪式的那两晚,我实在无力无心为大哥写点什么,正好我用大哥给我留下的信当做一篇祭文,站在台上读给在场的亲朋好友听,大哥英魂不远,留念徘徊于顶,我想他必然也能感受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十一、尾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这便是大哥简短薄命而又悲苦的一生,大哥的一生又关乎着我们母子弟兄四人整个家庭的繁衍发展和变迁。耗时数晚彻夜不眠,为大哥写下这篇传记体祭文;与其说是为了祭奠大哥,倒不如说是为了更好的回忆记录我们这个命运多舛的家庭曾经的那些印痕 。倘若将来儿女儿孙辈长大以后还能有幸读阅,希望他们将来能更好的记住怀念叔父、奶奶(或者祖母)曾经在这个家庭中付出过的努力和艰辛,从而不忘初心砥砺前行。</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b><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你走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你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留下无穷的痛苦和哀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去探寻另一个未知的世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就像第一次你顶着星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冒了寒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独自进城去营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满怀希翼 笃定又坚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你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留下一世的回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留下 我在当年的路上彷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你走得却乎匆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以至于我还有很多叮嘱的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来不及让你带在路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奈何桥头你若是遇着了母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请千万抚慰她的哀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你就这样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我还未给你备足行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遗我以兄弟间的孤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以及往后半生的迷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阴阳相隔 四顾茫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分属于两个平行的世界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我无从知晓你冷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你是否能感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我梦里的念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b><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 1, 1);">外一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悠悠青山葬母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安知泉下能重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逝者安息生者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夜半梦惊万念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追思往昔五十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忆我母兄愁满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人生百年几时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三界虚空事事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谨以此文深切悼念母亲与家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 1, 1);"> 2024年12月25日夜</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