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乐章

小舟

序曲

　　白帝城，西汉末年公孙述所筑。初，公孙述至鱼复，有白龙出井中，自以承汉土运，故称“白帝”。述屯兵割据于瞿塘峡口子阳城，因更其名“白帝城”。

　　送屈原魂归故里的神鱼从此地掉头回游，夷陵战败的刘备在这里临终托孤，谪放夜郎的李白在这里遇赦放歌，流寓夔州的杜甫在这里登高抒怀……白帝城身怀太多太多的故事，惹来多少诗人吟哦不尽的诗篇。

　　白帝城深踞山头，东依夔门，西傍八阵图，背倚高峡，四面环水，乃三峡之门户。旧时有阶梯数千级，今三分之二已没入水底。

走过三百米风雨廊桥，高大的诸葛亮铜像出现在眼前，“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羽扇纶巾，运筹帷幄，鞠躬尽瘁，竭忠尽智；而天不假年，未捷先死，长使英雄，涕泪满襟。

　　拾级而上，不多时已至城门下，“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的楹联赫然在目。

复前行，乃白帝庙，庙门修得五色斑斓，入得门来左手白龙献瑞，右手白鹤出井，面前就是托孤堂。

白龙献瑞

白鹤出井

托孤堂

堂后有东西两座碑林和观星台。碑林纳隋代以来碑刻两百余通，书体各异，画刻精美。《三王图》（花中之王牡丹、鸟中之王凤凰、树中之王松柏）大约是镇馆之宝。

但我以为最独特之作乃东北角的《丹青正气图》（光绪年间作），又名竹叶诗碑，初见便觉画中藏字，奈何难辨全貌，查索方知竹叶藏诗云：“不谢东篁意，丹青独自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笔笔如银钩铁画，力透石壁。

　　出白帝庙，可参观悬棺陈列馆。馆外中庭老树盘根错节，枝叶交通，身系浮世三千愿。

邂逅刘禹锡，脍炙人口的《竹枝词》，便是他在夔州任刺史时所作。

下山又遇到杜甫，他站在风急天高的夔门，艰难苦恨，瘦骨铮铮，至此杜甫走向了他人生的至暗时刻。大唐诗坛的双子星座相继陨落之前，竟都与夔州、与白帝城结下不解诗缘，江山有幸，诗魂千古。

协奏

　　2024年7月1日，我和孩子乘坐“长江孚泰”游轮，从奉节港出发，开启我们的三峡之旅。我们将在193公里的长江三峡段，度过难忘的24小时。

　　2009年三峡工程竣工后，上游的水位上升了175米，江面更加开阔了，而瞿塘雄奇不减。在江上回望白帝城，赤甲楼像一个忠诚的卫士，驻守瞿塘门户。依山而建的长长的栈道，更令人惊为天工，凭着数百年以前的建筑条件，它曾浸透了多少工匠的智慧与血泪啊！

三峡之中瞿塘最短，也最狭、最险。刘禹锡诗云：“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又说：“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1959年冬，滟滪堆已经被炸掉了。游轮行驶在看似平静的江面上，可以想见百米之下的暗流汹涌。

滟滪堆旧照

　　瞿塘峡崖壁峭立，好似巨斧劈开一般。最可印证郦道元《水经注》中写三峡的文字，“两岸连山，略无阙处，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壁上有洞，洞口不大，而洞内别有天地，最宽处有20米，中有七道关隘，故称“七道门溶洞”。抗战时曾作炮口，是天然的掩体。一些曾经高悬峭壁的石刻，很多都淹没在水下，今天水位不算高，还能看到冯玉祥留下的题刻：踏出夔巫，打走倭寇。抗战胜利后，冯将军故地重游，又在这八个大字旁题诗一首：“打出夔门去，驱逐小倭寇。我曾题此语，刻在崖上头。胜利还都日，此愿果已酬。仍须共争取，和平与自由。”一方石刻，将我的思绪瞬间带回战火纷飞的年代，烽烟散尽，正气长存，江山不老，永慰英魂！

　　行出8公里，出了瞿塘峡，就是绵延45公里的巫峡了。瞿塘的故事荡气回肠，而巫峡的传说缠绵悱恻。

秀美的巫峡，姿态万千，勾引出楚人丰富的想象。这座山，叫狮子挂银牌；那座山，像文秀才看榜；另一座，如佛祖坐江头。还有锯齿峰、剪刀峰、帽头峰、登龙峰、飞凤峰、翠屏峰……长得像什么，就叫什么名儿。

每座山峰、每个洞窟，都有传奇的故事，为江山更增秀色。最著名的，当属十二神女峰，朝云峰顶，有一块高6.4米的巨石，亭亭玉立，眺望千年，就是神女瑶姬了。

　　传说瑶姬是西王母的小女儿，曾助大禹治水，见巫山有恶龙作祟，便与她的十一个姐姐一起制服了恶龙。恶龙尸身沉入江底变成暗礁，瑶姬和姐姐们就化为十二座山峰，永远留在巫山为过往船只导航。后来楚人宋玉编出她与楚怀王、顷襄王父子的风流韵事，我以为实在是对瑶姬的亵渎。毕竟这父子俩除了有个楚王的身份，着实无能，瑶姬看上他们什么呢？恐怕是楚人希求获得神力、祈望神明庇佑的意淫罢了。宋玉人品颇具争议，奈何上苍给了他一支生花妙笔，描摹瑶姬之美，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忽兮改容，婉若游龙乘云翔。”《神女赋》中这段文字，摇曳多姿，写瑶姬之美貌令人心动神迷。瑶姬在巫山之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泽被万民。

华彩

　　神女峰下，巫山南岸，有一条长三十余公里的支流，名唤神女溪。因峡谷幽深险峻，自古以来少有人迹，还保留着原始自然的风貌。换乘小船，可游览神女溪，但夏季因泄洪水位较低，此时正琵琶半掩。溪谷青翠，山上灌木并不伟岸，却蓊蓊郁郁的，等到秋冬时节，满山绿叶都变成红色，便可见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奇景了。

　　为了修建三峡大坝，大批移民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迁居他乡。也有不愿离开的，就地后靠，往更高处的山上迁移，出现一户一村的奇观。人口多的村子，也不过六七户。政府为他们修建房屋，并开通了水电网络。我想三峡工程对当地最大的影响，应该是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尤其是女孩，她们的人生使命不再只是生子，而拥有了受教育和工作的权利。就如眼前这个声音甜美、笑容甜美，为我们介绍景点的“幺妹儿”。

　　小船行至上升峰，此处有一石质悬棺，棺内原有两具骸骨，其一为十八少年郎，从陪葬的铜器看，应是身家显赫；另一个却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她是被人活活打死殉葬的。

　　豆绿色的神女溪，令人想起沈从文笔下的边城，雨水落入溪中，跳出粒粒珍珠。山体裸露的沉积岩，如同历史的书页，夹着绿盈盈的书签。在如此风景秀美的地方，却发生过如此惨无人道的往事，只留下一个千古谜题，吸引来无数猎奇的目光。

　　回到游轮，金乌西沉，黄昏渐起，太阳却在谢幕后大放异彩，把她最温柔、最绚烂的色彩慷慨地送给每一朵云。

沉沉暮霭托着明灿灿的霞光，群山静默，浮光跃金，都醉在这热烈里。微醺的晚云，似乎也不胜酒力，渐渐睡去了，巴东华灯初上，开启夜的篇章。

巴东清晨

终章

　　在见到三峡大坝之前，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名词，现在我终于亲眼看到这个奇迹。早在1918年，孙中山先生就提出过在三峡筑坝治水的构想。经过五十多年调查，四十多年的争论，于1992年经人大表决通过，1994年开工，2008年主体工程完工。总投资1800亿，年发电量847亿度，是迄今为止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水利水电工程。

　　三峡地质多为石灰岩，而修建大坝的位置，叫做中宝岛，是完整花岗岩地带，地质结构稳定，可抗7-8级地震。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简直像是上天特意安排好的。

　　大坝全长2335米，中间泄洪，两边发电。坝顶高程185米，上下水位落差113米。如此巨大的落差，船只如何通行呢？答案就是“大船爬楼梯，小船坐电梯”，这实在是无与伦比的智慧！所谓坐电梯，是一个像电梯井一样的升船机，小船开进去，闸门关闭，由于空间较小，水位上升较快，等升至上游水位，另一侧闸门打开，小船就可以开出去了。所谓爬楼梯，原理与升船机差不多，只是分了五级船闸，一级一级地往上爬升，直至与上游水位齐平，大船就依次开出去，继续航行。

　　到185平台，可以近距离观看大坝，截断江流起高峡，发电泄洪利千秋。江对岸是美丽的秭归新城，依山傍水，风华正茂。而江水下的老城，被封印了过往，成为一块神秘的琥珀，留给后人无限遐思。

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毛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