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张根云（一）

延河农夫

　　 我的父亲张根云（一）

一一献给父亲的百年祭

张忠义

我的父亲叫张根云，小名根栓子。在我们这家人中，父亲兄弟五人，排行老三，只有父亲没有参加革命工作。

父亲1924年正月初十出生于延川县永坪镇散岔村。父亲出生的前几年，家庭遭榆林横山下来的土匪抢劫，家里变得一贫如洗。

6岁那年，随父母沿街乞讨，逃荒要饭，几经周折，来到了当时隶属安定县的蟠龙古镇。

爷爷一家到此后，就住了下来，一边给别人揽工干活，一边在河边开垦了一块荒地，刨去鹅卵石，种上了一些秋季蔬菜，以此渡过哪个饥荒年月，我们也就成了蟠龙人。

蟠龙地界开阔，川道平坦，由下坪和贯屯流趟下来的两条小河在蟠龙汇合，环绕着古镇，雾气腾腾，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把蟠龙装点的风生水起，甚是一块风水宝地。

蟠龙当时号称陕北第一大镇，是西安、延安由南向北去榆林、内蒙、宁夏及山西北部的必经之地。镇上商贾云集，店铺众多，居住了河南、山东、安徽等好多生意人。

遇到冬闲时，爷爷也会学着外乡人，做一些年茶饭，在集日时进行兜售，换点小钱，添补家用。

父亲8岁那年，来到了蟠龙何家沟大姑家，大姑帮他找了一份工作，就是给本村何大地主家放羊。

何大地主家虽说与大姑父家同族同姓，但人家是富有的地主，而大姑家却是租种土地的贫农。

当时的陕北大地有茂密的丛林，植被要比现在都好，满山遍野的次森林中隐藏了豺狼、野猪、花豹、狐狸等好多动物。

放牧是十分危险的一个营生，但为了生存，父亲只得去干，挣点小钱养活自己，贴补家用。

好在大姑家养了一条凶猛的大黑狗，父亲放羊时就带着大黑狗保护自己，大黑狗也就成了父亲的贴身保镖。

每次放羊归来，何地主都要检查羊子只数，看有没有丢失的小羊。接下来就是摸摸羊的肚子，看吃饱了没有。如果一旦发现丢失了小羊或羊没吃饱时，何地主就会对父亲进行辱骂，若父亲还嘴时，他就会拳打脚踢。

有一次，父亲丢失了一只小羊，何大地主就逼着父亲连夜去找，父亲被逼无奈，只好举着火把，牵着大黑狗，沿着白天放牧的路径，吼着嗓子大声呼叫，来回不停地细心查找，有时会折腾一个晚上，直之找到为止。

第二天，还要继续放羊，让父亲饱受了炼狱般的折磨和苦难。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父亲已给何地主放羊三年多了。原先商定：父亲放一年羊，挣三块钱。生下的小羊羔五个里面给父亲分一个。

三年多的辛苦劳作让父亲成熟了许多，也渐渐地长成了大人。

父亲放羊时，悠闲的躺在草坪上，用指头掐算着到了今年年低，他就可以结到十块钱和五只小羊了，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因为自放羊以来，他的工钱一次也没有结，每当他要钱时，何地主总会说：“小孩子家要钱干什么？给你结了，你会乱花的，到头来是竹蓝打水一场空。不如你攒够十块了，我一次性给你结，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家娶媳妇了。”

父亲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熬够了三年半，可以一次性结到十元钱了，这让父亲欣喜若狂，高兴不已，走路都有点飘了，睡梦中都会被笑醒。幻想着拿到钱后的神情、举动和盘算着今后的人生打算……

这时，何大地主的儿子找到父亲，要父亲帮他宰杀小羊羔，获取羔皮卖高价。

父亲忙说：“这可万万使不得的，宰杀小羊羔是要遭天谴的。”

自古以来，善良的陕北人都有不食幼小牲灵的传统习惯。一些羔羊、猪崽、小狗意外死亡后，主人都要把它们送到山里掩埋，是绝对不能食用的。如果谁家吃了，就会遭到村民们的唾弃，骂你太残忍、没人性。

地主儿子恶恨恨的说道：“这我不管，你今天必须帮我完成宰杀五只羔羊，否则的话，我就打死你。”

说着说着，就劈头盖面地狂扇父亲的耳光，打得父亲鼻孔流血，眼冒金星。当地主儿子打死四只羔羊后，把最后一只交给了父亲，父亲只得闭着双眼，拿着羊铲，不停地敲打着小羊的头部，直之打死为止。

地主儿子很快将五只羔羊剥皮后，给父亲丢了几枚硬币，拿着羔皮与客商扬长而去。

当父亲把羊群赶回圈里，准备向老地主告状时，只见老地主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大声吓斥道：“你这个小坏怂，怎敢打死我的羔羊子去换钱呢？”

父亲忙说：“是大少爷打得让我做了，我只打死了……”父亲话还没说完，大地主身后的儿子却大声嚷嚷道：“分明是你勾结客商干得，被我逮了个正着。”

何大地主立即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又是狂扇了父亲几记耳光，揣了一脚，然后，大声吼道：“快把他大姐叫来，看这个事怎么解决？”

当大姑夫妇赶到地主家，听说此事后，他俩是一脸的茫然。大姑望着脸青鼻肿的父亲，一下子把父亲揽在怀里，不听话的眼泪刷刷地流了出来，嘴里喃喃的说道：“那大爷您说怎办就怎办？”

何大地主听完后，来回渡步，十分为难的说道：“算了吧，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上，也不让你们赔我羔羊了，就用根栓子的工钱相抵吧。”

就这样，何家父子相互配合，上演了一场好戏，让父亲在何家白白地干了三年，一分钱也没有挣到，还落了个小小年纪，就敢屠杀羔羊的恶名。

羊羔皮纤维结构比老羊皮更加细密，质地柔软，富有光泽，摸起来像丝绒一般顺滑，制作的皮草大衣、围脖等制品，十分亮丽上档次，是达官贵人追求的奢侈品。一张羔皮的卖价超过了整个羊只。只是宰杀羔羊是不道德的，会落下骂名的。

这件事，对父亲的影响很大，让他一直耿耿于怀，恨透了何家父子。

好在三年的放羊生涯，让父亲看到了好多自然界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现象。也锻练了父亲的胆量，再也不是哪个畏首畏尾、胆怯懦弱的小孩了。他一个人可以在漆黑的夜晚到处行走，再也不怕“走夜路怕鬼”的传说了。特别是何家父子的阴险、狡诈也让他过早得尝到了人性的虚伪、险恶。

回到镇上的父亲，显然成熟了许多，再也不是贪玩好动，游手好闲之人，而是跑到了镇上大户人家山东人王大掌柜家当起了小学徒，在油坊、粉坊学习炼油、漏粉技术。

学了一年后，又到山西人谢大掌柜家学习经营杂货铺的管理方法、进销货情况及如何算帐。

冬天时，又跑到南门滩，看蒋大掌柜杀猪宰羊，看着看着就帮蒋掌柜捉猪挂羊，免费学习宰杀技术。时间久了，就学会了如何判断猪、羊肥瘦、斤数及清理头踢下水一些技法。有时也会亲自操刀，宰杀或分割猪、羊肉。

每到一处，父亲都是提出不要工钱、只管饭。干活时，按照主家要求，辛勤劳作，虚心请教，特别是父亲遇事过目不忘，“心算”的能力异常超群，深得几位掌柜的喜欢。

大家同住一条街上，见父亲干活实成，又会说话，讨主人的喜欢，掌柜们也就在年终时，多多少少给父亲一点小钱，三年下来，父亲还攒了不少钱。

15岁那年，三边下来了一个返盐的驼队，他乖巧会说，很快讨得了主人家的喜欢，主人就收他为徒。跟着驼队装卸货物、饲喂骆驼、送货算帐，走南闯北了一年多，去过山西、榆林、西安等地。

第二年秋天的时候，父亲路过圪驮村时，口渴难耐，看到树梢上结了一串串红红的梨子，特别诱人。父亲先是用木棍去打，结果一无所获。于是，父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到树上去摘，不小心折断了一枝树枝。

这时，跑过了一个老汉（后来成为了我的外爷），提着拦羊铲，要打父亲。

要知道，外爷是圪驮村出了名的务果高手，先后将大山里一些能吃的山挑、山杏、山果移栽到了房屋后边的长渠沟，把崖畔上的杜梨树稼接成了梨树。每到春天来临时，山桃花、杏花、梨花、苹果花相继开放，竟相斗艳，映红了长渠、映红了村庄。

外婆生母亲时，正好是阳春三月，桃花盛开。外爷看着细皮嫩肉、脸色红润的女儿，高兴地说道：“女儿就叫桃花吧。”

话说外爷正要打父亲时，女儿跑了出来，拦住父亲，央求道：“不就折断了一个树枝吗？把人打坏了就不好了。”

本来，外爷栽花务果的目的就是让庄里人和过路人吃的，那时候的人没有商品意识，是不卖钱的。可他绝对不让你折断树枝，折断树枝就仿佛打伤了他的孩子。

外爷随后放下高举的羊铲，恶恨恨地说道：“算你小子走运，看在女儿的份上，就饶了你吧。”

母亲的善举给父亲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不久后，住在蟠龙古镇上的父亲家人前来提亲，当外爷得知，提亲的家人比较贫穷时，是一百个不答应。

后来，父亲托镇上的王、谢俩个大掌柜出面劝说求情，二人一劲地说道：“虽说老张家穷，但根拴子人聪明活泛，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在镇上有地位身份俩个大掌柜的劝说下，外爷终于松口同意。

就这样，16岁的父亲迎娶了15岁的母亲。

结婚后的父亲是十分地高兴，又要出门当学徒挣钱时，母亲却说道：“我们住在镇上，又临街，为何我们自己不开个小饭馆挣钱、非要揽工呢？”

其实，做生意挣钱，父亲不是没想过。只是自己一没本钱、二没经验，害怕挣起赔不起。

当母亲知道父亲家没本钱时，母亲说道：“这好办，我回娘家借点。”

在母亲的鼓励下，父亲就把临街的窗子和门打开，办起了以面食为主的小饭馆。

此时，大爸张凌云已来到延安县工作，担任保安科长兼保安大队长，经常骑着快马剿匪除奸，回家或工作路过蟠龙时，也是威风凛凛。街上的邻居们知道后，纷纷投来敬意的目光。

由于兄弟几人都参加了革命工作，大爸让父亲在家照顾父母、家人，不要再出去工作了。

大爸的安排，正中父亲下怀。因为父亲当学徒、做生意散慢惯了，而且挣钱也多，本来就不想进队伍、当干部，受人管束。

这也是父亲在兄弟五人中，唯一没有出去工作的原因。

父亲办的饭馆是异常的火爆，生意做得红火热闹。喜爱倒腾生意的父亲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在开饭馆的基础上，又办起了杂货铺，经营食盐、布匹和一些名贵药材。随后，又办起了骡马店，接待南来北往的客商。

父亲做生意说话算数，诚信为本，胆大心细，头脑灵活，敢把延安的物品运到西安、榆林白区去卖，然后把白区的药品、棉布贩回延安。

几年下来，父亲挣得是钵满盆满，竟然成为了蟠龙镇上数一数二的富商。

富裕起来的父亲一改过去唯唯诺诺、见人就笑、就说好话的性格，而是变得十分强势。有事没事总会穿金带银，带着金丝边石头眼镜，拄着文明棍，在街上溜达，遇到事时，总会说道说道。有时会仗义疏财，打抱不平，替穷人说话；有时也会得理不让人，恃强凌弱，胡搅蛮缠，爱与人争长道短，一较高下。

父亲个子不高，但身材十分端正，说话刚巴硬正，况且他记忆好，一开口便能点出好多名人，直接把你征服了。有一次在榆林做生意时，大话连篇，连哄带骗，竟然唬住了对方，用低廉的价格购买了上等的货物。这让他很受用，渐渐地也就养成了说大话的毛病。甚至还会说风就是雨，把没有的事说得天花乱坠，情节完整感人，像真得一样。因此也落下个能说会道、胡说八道的不好名声。

父亲爱显摆、爱出头、爱打扮。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男人要风流，一月三理发”。经常穿靴戴帽，引领时尚，游走于大街小巷。有时候也会骑着大马，在街上横冲直撞，目空一切。家里竟然藏了长枪、短枪，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形象，为此得罪惹下了好多人，被称为蟠龙“四大硬”中的一大硬，留传至今。

　　十年前的何家父子看到日渐强势的父亲，也是主动前来示好，送来了克扣他的工钱，并附上一倍多的利息。

镇上来了一名河南逃荒小伙，办了一个铁匠铺。由于人勤奋，很快就娶妻生子，但生意平淡，日子过得很艰难。这时，丈母娘心存歹意，把女儿骗回家后，准备另嫁他人，谋取高利。小伙哭哭啼啼地找到父亲。父亲说：“这点小事还值得哭啼，你明天拿上一把小刀，到丈母娘家去要媳妇，她若不给，你就直接从屁股上捅上一刀，看她跟不跟你？但记得要用没开刃的刀。〞小伙按照父亲说得去办，果然很凑效，顺顺利利的把媳妇引了回来，生了好多孩子。

父亲常常自言自语道：“人往往是被人排侃吓唬住了，不是打怕了。”

就这样，父亲在镇上说大事、了小事，一般人都得给面子，让父亲得意忘形，脾气越发显得暴躁，虽说镇上的人都怕他，不敢惹他。但在背地里都在说他的坏话，让他日后吃尽了苦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