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怀 念 我 的 父 亲</b></p><p class="ql-block"> 文/建国</p><p class="ql-block"> 我生在保定长在保定,许多人以为我是地道的老保定人。其实不然,我的祖籍是河北省广宗县油坊村,那里才是我的根基,是我的祖先、祖辈居住的地方,那里有我的血脉宗亲,我的先人们自古就在那块土地上繁衍生息。如今,我的三奶奶仍健在,我的姑表堂叔们也已经是族里的老辈儿了,我的侄男娣女们个个都有出息,在不同的行业里展现着自己的风采,且都颇有建树,可以说,我们李家是门庭兴旺,家业昌盛。</p><p class="ql-block"> 那么,我们这一支血脉怎么就流落到了保定,在这千里之外的古城立足生根,发家立业了呢?这得从那个时代说起,从我的老父亲说起……</p> <p class="ql-block"> 父亲出生在1930年,那时候的广宗,地广人稀,满目疮痍,在国民党的黑暗统治下,百姓们饱受着战火的摧残和灾荒的折磨,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作为李氏家族第八代长孙,父亲的出生给这个家族带来了一线生机,让族人们对未来也萌生了一丝希望,爷爷们乐得合不拢嘴,满月的那天,把全族的人召集在一起,吃了顿红薯榆皮面的素馅饺子,还给父亲起了个响亮的名字——李振江,寓意:“弹冠振衿倒海翻江、金声玉振锦绣江山”, 祈盼着父亲将来能出人头地,兴家报国!</p><p class="ql-block"> 父亲也争气,自幼聪明乖巧,吃苦耐劳,很招族人们喜欢。四五岁时就知道帮奶奶割草喂牛给地主老财打短工,填补家用。后来,大点了,就跟着大人下地,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儿,拉犁耙、拾花(摘棉花)、踩畦背干的有模有样。但是,在那年头,不管你怎么拼命干,穷人还是翻不了身,日子是越过越苦!</p><p class="ql-block"> 我们广宗属于沙丘地带,连年闹灾荒,地里颗粒不收,再加上兵荒马乱、地主官府讨债逼税,穷人实在是没法活了!为躲避灾荒和反抗国民政府的压榨,爷爷逃荒去了哈尔滨,最后饥寒交迫,冻死街头、三爷爷参加八路军投身革命,为百姓的解放征战沙场、奶奶被迫带着襁褓中的姑姑改嫁隆尧,但父亲生性刚强,毅然决然地留在家里和大爷爷及堂叔们恪守着家业,艰难度日。</p> <p class="ql-block"> 少年时的父亲,天资聪慧,颇有文艺天赋,尤其酷爱说唱艺术,农闲的时候,常在街头村口给街坊邻居们即兴表演,乡亲们谁家有红白喜事,也叫父亲过去助兴,说个段子、弹段弦子,虽是自学模仿,可也有模有样,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他。</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那时候,邱县有个说书班子,经常到俺村里来落脚,再去周围村庄演出,一住就是个月十乘的。班主是当地有名的民间艺人魏贵芳老太太,她有个儿子叫小俊儿,十六七岁,比父亲大点,父亲叫他俊哥。两人玩的很投缘,就结拜兄弟,天天形影不离。平时,魏老太太教儿子一些说书知识,如开场白,开场诗,贯口类的盔甲赋,兵器赋,人物赞等基本功,父亲就在一旁看,因为父亲悟性好,心领神会,过目不忘。所以他比小俊儿学的快,班主看到父亲很有文艺天赋,是棵好苗子,非常喜欢,就收其为徒弟并认做义子,传授父亲评书、评话、弹词等。打那儿以后,父亲便随师入班游走四方,卖艺糊口。后来戏班子慢慢发展为曲艺社,开始登台演出。在师父的栽培下,父亲渐渐成长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台柱子,工文武小生。</p> <p class="ql-block"> 到了解放初期,党和政府十分重视民间艺术,大力扶持地方剧种,弘扬和光大民族文化。由于父亲年轻,艺术功底扎实,出身又好,被政府首选调入曲周县坠子剧团,成为一名国家正式在编的职业戏剧演员。</p><p class="ql-block"> 当时,文艺工作者响应毛主席“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号召,经常到全国各地巡回演出。有一年隆冬,剧团到天津巡演,海河上结了厚厚的冰。一天早晨,天还没亮,父亲带着学员们来到海河边上练功。说来也巧,天津京剧二团的演员们也在那里,父亲主动上前打招呼,请教演技。对方领队正是天津京剧名家、著名的武生、人称“一代猴王”的董文华先生,他见眼前这个年轻人挺英俊,有礼貌懂规矩,又同是武生行当,心里格外喜欢,当即脱掉外衣,在冰面上和父亲切磋武艺,俩人谈的十分投机。 </p><p class="ql-block"> 后来,父亲多次到先生府上造访,拜先生为师,求先生说戏,先生也毫无保留地悉心指导。经先生点拨,父亲的艺术水平有了质的飞跃,他塑造的舞台形象矫健敏捷,干净利索,飘逸帅气,很有董先生的戏范儿,特别是他主演的《孙悟空大闹天宫》、《杨香武三盗九龙杯》、《快活林》、《三岔口》等武戏,深受广大观众喜爱,在当时的演艺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也是父亲舞台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p> <p class="ql-block"> 话说到这,就不得不先说说我的母亲了,老人家姓张,名香兰,室有兰香之意,1937年生于河北省高阳县。高阳人称“戏曲之乡”, 背着筐头拾粪的小孩儿也能唱上一段,这是天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母亲也是从小就喜欢让姥爷背着到戏园子里看戏,看高兴了就在台下学着演员的样子连唱带比划地来一段。逗得人们哈哈大笑。13岁就跟着“法华庵戏校”开始学评剧,工青衣、刀马旦,后来戏校并入保定评剧团,接受系统培训学习,并得到国家一级演员、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新艳琴老师的亲授。母亲的扮相俊美大方,表演奔放流畅,创造了自己独特的舞台风格。她经常登台演出并随剧团到乡下赶场子,跑台口,很受观众喜爱,在保定地区有一定的名气。</p><p class="ql-block"> 1954年春天,最后一场雪化了,平原上绿草丛丛,野花绽放,大地变得五颜六色,暖风中弥漫着阵阵芳香。妈妈和一群剧团女演员在田野里踏青,追逐打闹,说是演员,其实都是十六七岁的姑娘,豆冠年华,能不贪玩吗?妈妈最大也才17岁,她们听说河南坠子剧团在高阳左庄演出呢,就约定一起去看戏。</p><p class="ql-block"> 左庄在保定东边,有三四十公里吧,姑娘们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一会儿就到了,老远地就听到了村里戏台上传来的家伙点儿“锵锵锵锵……锵!切唻哐!”姑娘们急急忙忙下了公路,一窝蜂似地朝着村里飞奔而去………</p> <p class="ql-block"> 话分两头说,父亲自天津演出成功后,焕发了第二次艺术青春,他不仅努力演好戏,还致力探讨戏曲的改革创新,编写反映现实生活的新剧本,在地方戏曲汇演中获奖并被评为优秀共青团员称号,这让父亲的声望越来越高,不久便被调到河南省坠子剧团,演出任务也频繁了,一年四季到全国各地尤其是冀中平原的偏远地区演出。</p><p class="ql-block"> 这年春天,上级决定到河北省保定市巡演,第一站是离保定不远的高阳县左庄。左庄是历史名村,由明代移民所建,村里有古老的戏台,庙宇,民风淳朴。乡亲们热情接待和安排剧团吃住及演出,像家人一样亲切。一连几天的演出,剧团和村民们都混熟了,十里八乡的人们也都像赶集一样跑过来看戏。因为明天就要进保定城了,这天是最后一场压轴戏,由父亲主演他的保留节目《孙悟空大闹天宫》,所以台下观众特别多,房顶上、树杈上都站满了人。孩子们的吵闹声、小商贩的叫卖声、戏台上的锣鼓声,熙熙攘攘好生热闹!</p><p class="ql-block"> 三通鼓后,大幕拉开,随着唢呐和京胡优美高亢旋律,一群小猴子涌出列成两排,紧接着边幕后一声清脆悦耳的京韵高腔:“孩儿们,操练起来~”只见一个矮小的美猴王,旋转着,变幻着,由远而近,渐渐高大起来,随后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穿赭黄袍,腰系蓝田带,足踏步云履,手执如意金箍棒的齐天大圣美猴王展现在观众面前!</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台下顿时掌声四起,叫好声一片。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挤在人群中的妈妈和她的姐妹们都是梨园中人,自然是看门道啦,一个姐妹儿说道:“这个猴王的矮子功挺扎实,出场戏很新鲜,没见过这么演的。”妈妈说:“扮相还将就,可他那小手指头伸不直,这可是一大缺陷!”那姐妹儿说:“哟~,兰姐看的那么仔细呀!褒贬可是买主啊,莫非是姐姐有心……”妈妈脸一红:“胡说,死丫头!”另一个姐妹儿说:“明天他们去保定演出,干脆,让咱团长给你们介绍介绍得了!”妈妈嗔怒道:“再拿我开涮,我撕烂你们的嘴!”</p><p class="ql-block"> 散了戏回到宿舍,姐妹们还意犹未尽,叽叽喳喳的给妈妈起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妈妈还真有点心动。也许是天作之美吧,第二天河南省坠子剧团在保定市大舞台剧院举行首演,保定演艺界的同行们观摩学习,晚上尽地主之谊设宴招待,演员们坐在一起交流演出经验。真是无巧不成书,妈妈的师傅新艳琴老师跟河南坠子剧团的剧务是老乡,后来,在她们的撮合下,妈妈和父亲真的结为了连理,不久,妈妈就从保定评剧团调入河南坠子剧团,跟着父亲离开家乡,到全国各地演出,成了一对舞台伉俪。</p> <p class="ql-block"> 以上我说的这些事儿大多是父亲儿时的伙伴儿、我老姑奶奶家的振河叔给我说的,也有父亲和妈妈平时唠嗑,我听说的。虽说父母结婚后第二年就有了我,我也跟随爸父母在剧团生活了一两年,但孩提时的记忆模糊,有一点零星片段,也是朦胧依稀的。</p><p class="ql-block"> 比如有一次,妈妈正在后台给我喂奶,父亲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大声喊妈妈:“该你上场啦,怎么还喂奶呢!”说着话一把将我从妈妈怀里拽了下来,乳汁溅在我的脸上……我委屈地躲在大幕后面,望着戏台上演出的妈妈,忍不住摇摇晃晃地跑过去,抱住妈妈就要吃奶!顿时,台上台下乱作一团……</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回,剧团在农村的集市上演出,我自个儿孤零零地在戏台后面玩。突然,一群绵羊铺天盖地的把我围住,一股浓浓的膻气,呛的我睁不开眼,我被羊群裹挟着稀里糊涂地走丢了,剧团派出去好多人才把我找回来。为此,父亲大发雷霆,责令妈妈立即拍电报叫姥姥把我接到乡下去……</p><p class="ql-block"> 打那以后我就被迫强行断奶,一直跟着姥姥姥爷在农村生活,虽然爸妈经常给我寄来“代乳粉”、“藕粉“等滋补品,但我对父母的印象几乎为零,总以为“话匣子”里唱戏的才是我的爸妈。</p><p class="ql-block"> 后来的几年里,没有我的累赘,爸妈专心致志地演绎着他们的粉墨人生,常年奔走在全国各地巡演,他们深入到工厂车间、农村地头、部队营房,竭尽全力为工农兵演出,为建设新中国奉献着他们的艺术青春。</p> <p class="ql-block"> 老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到了1960年,父亲30岁,母亲24岁,正是年富力强,精力旺盛,艺术水平炉火纯青的时候,我国遇到了三年自然灾害,加上偿还苏联外债,国家遭受前所未有的经济困难!但是,我们中国人有志气,勒紧腰带,苦渡难关!许多文艺团体不得不被迫下马,父母所在的剧团也解散了,那年我才5岁,但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记得一个寒冷的晚上,一对年轻人来到姥姥家,姥爷忙着给他们熘红薯,姥姥则把我拉过来说:“小国,快叫爸妈,这就是你天天要找的爸爸妈妈!”我害羞地藏在姥姥身后,偷偷地望着他们,只见妈妈穿一件大翻领的方格外套,梳着两条短辫,浑身散发着暖暖的芳香,父亲则穿一套藏蓝色的中山装,浓眉大眼,十分帅气。</p><p class="ql-block"> 虽然爸妈离开了自己钟爱的专业,但那个年代,人们思想单纯,只要是为人民服务,为国家建设服务,干什么都行!所以,在他们脸上没有丝毫苦恼和彷徨。一家人围着炕桌,吃着香甜的红瓤山药,妈妈把我搂在怀里,父亲用筷子从锅底搅起一团香甜的红薯油给我吃,有说有笑,其乐融融。</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爸妈拿着介绍信到国营保定第一棉纺织厂报到,妈妈通过了,父亲却因唱戏时扽破了血管,肺上留有阴影没被录用。无奈,父亲只好把户口落到了高阳县魏家佐村,我的太姥姥家。因为太姥姥年事已高,也需要人照顾,于是,父亲就由一名专业戏曲演员转身成了一个种地的农民。</p><p class="ql-block"> 父亲为人随和朴实,很快就和社员们打成了一片,冬天掏茅房、起猪圈、积冬肥,手被冻出口子,夏天拔麦子、打麦场、掰玉米,后背晒爆了皮,但他从不叫苦叫累,人缘特好。生产队长心疼地对父亲说:“你一个文化人儿,那受得了这苦哇,别硬挺着了,以后你当会计,给我们计公分吧!地里没活儿的时候就给大伙儿唱唱戏啊!”……</p><p class="ql-block">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传到了左庄村,村干部大都是父亲当年在村里演出时结交的老朋友,听说当年那个大闹天宫的“美猴王”,如今下放到了魏家佐种地呢,心里很不是滋味,嚷嚷着要去看望。村支书明白大伙儿的心思,当即提议:“咱们组织村里的小青年成立个文艺队,把李老师请过来教戏,怎么样?”老哥几个心心相印,一拍即合!</p> <p class="ql-block"> 没过几天,左庄的乡亲们就赶着马车把父亲接了过来,安排在一个大宅院门洞的跨间里,院里面是村大队部。据说过去这是一个地主老财的宅院,青堂瓦舍的挺豁亮。</p><p class="ql-block"> 一群小青年儿帮父亲把行李搬进屋里,村支书挨个做了介绍,然后,拉着父亲的手说:”李老师,我把孩子们交给你,今后你就专心教他们唱戏,把你那一身的功夫都传给他们。需要什么服装道具家伙什儿的,你就看着置办,大队报销!把咱村搞得热热闹闹的,乡亲们生活有滋有味了,干起活儿来也有劲儿呀!这事儿可就全靠你啦!”父亲感动地说:“谢谢…谢谢老哥哥这么瞧得起我,我一准儿尽心尽力!”……</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个实在人,不久他带着两个学员到北京去购买行头道具,去了一个星期,吃饭、住宿、来回路费全是他自己掏腰包,没花公家一分钱,村支书知道了要给他补助,可他说什么也不要,乡亲们都说他太傻,给集体办事儿,白跑腿儿还倒贴!可打心眼里却敬佩他的人格品德,全村老少都尊敬地称呼他李老师。</p><p class="ql-block"> 父亲也没有辜负乡亲们的希望,很快就组织成立了“左庄文艺宣传队”,他夜以继日地编写剧本,起早贪黑地教学员们练功、排节目。因为父亲性格活泼开朗,朴实谦虚,有亲和力, 所以,他和小青年儿们情同手足,亲如父子。他对每一个学员的秉性天赋,性格特长都了如指掌,因材施教,量身定做,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排练出了反映时代生活的活报剧《战天地》、《向阳花开》和古装传统折子戏《闹天宫》、《苏三起解》等十多个节目,公演后,村支书和乡亲们十分满意。很快,在他们的带动下,周边许多村庄也成立了文艺队,时不时地组织交流演出,每逢重要日子还举办联合汇演。这对活跃农村生活,促进农业生产起到了一定的作用。</p><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可以说父亲是如鱼得水,春风得意,虽然,生活比较清苦,但精神上是愉快的。记得我和妈妈去左庄看他,村干部和老乡们像迎接贵宾一样,特别热情,学员们见是师娘来啦,更是亲切,争着抢着往家里请,那时候家家生活困难,不是红薯面的“把儿条”(用红薯面掺榆皮面擀成的短面条),就是“蒸苦累”(一种通常使用榆钱、豆角、野菜、槐花、玉米面等蒸制而成的食物)。虽说没有什么鱼呀肉的,可乡亲们那股子亲热劲儿让人打心眼里感动,每次吃完饭,大人们喝茶唠嗑拉家常,我就和小学员跑出去玩。</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个学员叫继来,是父亲的得意门生,会武术,能演猴戏,可调皮啦,他把老鼠夹子绑在竹竿上,带着我去逮一种叫“黑老婆儿”的宽翅膀蜻蜓,他用一根绳子控制着夹子,对准落在高粱穗上的蜻蜓尾巴,一逮一个准儿。他还把他家的大山羊让我当马骑,山羊跑起来,一颠一颠的,我紧抓住羊犄角,可还是一次次被甩了下来,那种开心的场面,我至今都忘不了。</p> <p class="ql-block"> 到了第二年,也就是1963年,人们刚刚经历了三年天灾人祸,本就苦不堪言,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保定地区突发洪水,那水大的太吓人了。连续七天七夜的暴风骤雨使上游的河流决堤,水库崩塌,顷刻间,十多米高的洪峰裹挟着泥沙向着下游的城市、村庄、道路和农田席卷而下,只见树倒屋塌,家破人亡,惨不忍睹!那损失老了去了!父亲所在的左庄村也不例外,到处是汪洋一片,好在水乡的人们有传统的防洪经验,他们的房屋根基牢固,卧砖到顶,尤其房屋都是平顶簸箕形的,便于避险,相对来说损失小些。</p><p class="ql-block"> 大水让人们惊恐不安,纷纷传言,保定府没了!连大旗杆都淹了!殊不知,那大旗杆是晚清曹锟所建,总高度33.6米,是保定的标志性建筑,真要是水淹大旗杆,那保定可就真的没了!人们的传言令人忐忑不安!一向沉着稳重的父亲慌了,那时候我的大妹妹刚刚满月,姥姥姥爷和太姥姥也在保定,一家老小生死不明,父亲真的急了!他不顾村支书和乡亲们的劝阻,不顾自身安危,把好几条自行车内袋打足气缠在身上,毅然决然地向着保定方向游去。虽然父亲水性很好,可高保公路被水淹没,根本找不到方向,唯一的的参照物就是路边那两行垂杨柳,还披头散发地、断断续续地、蜿蜒着伸向那天水一色的远方!</p><p class="ql-block"> 水面上时不时地飘过一些草垛、门板、衣柜和死去的猪羊,让人心生恐怖!父亲顾不得这些,因为他心里牵挂着一双儿女、牵挂着妻子和三个年迈的老人,他拼命地向前游去!累了就抓住树杈喘口气再继续游。幸好水越来越浅,游到市区时已经露出了街道,父亲站起身抬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保定大旗杆,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疾步向西郊的棉纺织厂奔去。</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家在一亩泉河畔的水碾头村租房住,大院外就是河道,河南是棉纺厂厂区。记得发水的那天我和小伙伴们拿着树枝到河坡上做制子,三五分钟那树枝就没了,眼看着河水往上涨!当河水漫过河堤流进到院子时,我们就撤到棉纺厂宿舍区的妈妈房去了。妈妈房是棉纺厂专为哺乳期的女职工给婴儿喂奶修建的平房,地势稍高些,没有进水,现在成了棉纺厂职工的临时避险场所。</p><p class="ql-block"> 我们虽然脱离了洪水的威胁,可一家人心情十分沉重,牵挂着远在左庄的父亲,妈妈不断地向门外张望,老人们看着食堂送来的水饺却吃不下去,洪水泛滥,交通中断,音信全无,怎么能不叫人着急呢。</p><p class="ql-block"> 正当一家人心急如焚时,忽然,门外有人问路,妈妈一听那熟悉的口音,急忙翻身下床,踏拉着鞋就跑了出去,一看果然是父亲!她情不自禁喊道:“天哪,你可回来了,一家人都快急死了!”父亲没有说话,拽着妈妈的手,一起进了屋。我跑过去一头扑到父亲怀里哭道:“爸爸!我好担心你呀……”父亲抚摸着我的头,看看襁褓中的妹妹和三位老人,一家人都平安无事,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一股无名的酸楚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哗啦啦流了下来……(6855字)</p> <p class="ql-block"> 后来,负责后勤工作的棉纺厂副厂长史正恒,非常赏识父亲的才华,也知道父亲坎坷的经历,就把父亲留在了棉纺厂当临时工,在车间外面“拧铅丝”(捆棉包的一道工序),没什么技术要求,活儿也不累,工资虽然不高,但毕竟是有了经济收入,能帮妈妈一把了,父亲非常高兴……(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