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我们台州杜桥老家，戴眼镜者除了叫戴眼镜的人外，还有个叫法，叫四只眼，又简称四眼。四只眼是指四个孔洞。戴了眼镜，在眼睛两个孔的基础上加了眼镜的两个孔，合起来四个孔，故谓之。</p><p class="ql-block">四只眼（四眼）是方言，又不能算完全意义上的方言，因为四只眼有点讥讽的意思，上不得台面，尤其对戴眼镜的老师、长辈等尊敬的人物，绝对不敢称四只眼或四眼的。四只眼只能背后说说，除非跟这个人是呒里外的人，才会当面四只眼、四眼地叫。呒里外也是老家方言，即亲密无间。亲密无间，亲密是必要条件，无间是充分条件，缺一不可。翁婿够亲密吧，女婿戴了眼镜，丈人不会当面说他四只眼，因为翁婿总是有顾忌，很难无间的。侄儿侄女戴眼镜，叔叔伯伯会喊他（她）四只眼，因为血缘关系，因为从小看着长大。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可以四只眼的叫，兄弟姐妹可以四只眼的叫，而学生，哪怕跟老师再亲近，也不敢叫老师四只眼的。</p> <p class="ql-block">早年的孩子四只眼极少，我们读高中时，班里四只眼仅一人。这四只眼同学个子最高，大约有一米九的样子。他名字叫树民，我们都叫他长人（长人，个子高的意思）树民。长人树民走起路来像一只鹅，头往前一冲一冲的。要是有人打听树民是谁，我们会脱口而出：那个四只眼长人便是。</p><p class="ql-block">长人树民个子虽然高，但他眼睛不行，体育不行。他不太敢跑步，因为重心太高，摔一跤不得了。那时，人们都好篮球，尤其个子高的人，天生就是篮球胚子。但树民同学不行，他太高太廋，长竹竿似的，跑不快跑不动，更怕人冲撞。他又戴一副厚厚镜片的眼镜，万一眼镜掉落地上，摔破了怪可惜的，要是摘了眼镜打球，恐怕球筐在哪个方位都不知道的。因此，他不喜欢运动，他就是喜欢物理，跟物理老师走得很近，是学校课外物理小组主要成员，经常看见他扛着梯子背着电工包到各个教室修理日光灯。此外，他还捣鼓无线电收音机啥的，高中毕业后好像还在校办工厂干过一阵子。</p> <p class="ql-block">中学毕业后，我跟长人树民几乎没啥交集，只是在几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碰到几回。他个子虽然还挺高，但感觉没有读书时那么高。朋友老葛介绍，树民同学在老家是名人，是马拉松运动员。这人还真是会十八变的，当年跑步篮球拖后腿的人，竟马拉松了，而且是六十开外的老汉马拉松！或许是受到树民同学的影响，朋友老葛练晨跑也有六七年了，每天天不亮跑步十几公里二十几公里，今年头一回参加了马拉松，成绩比树民同学还要好。老葛也是高中同学，我和他是几十年的朋友，逢年过节总会聚一起打牌喝酒。由于坚持跑步，他身体精瘦，状态特好，但有一次他晨跑回来赤条条展露的状态却把我吓一跳，那数得出的肋骨条，那皱巴巴的上胸皮肉，惨不忍睹呢。我回头脱掉上衣，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厚实的胸脯和鼓鼓囊囊的肚腩，自恋不已：还是睡懒觉有福气。</p><p class="ql-block">朋友老葛不是四只眼，我也不是。我的朋友中，只有陈桑四只眼，他是后来读医科大学闹的。一般说来，人世间的人，书读的越多，四只眼越多。</p> <p class="ql-block">我天生眼睛好。我比他人看的书要多得多，几乎全世界的好小说都被我看完了，但双眼视力一直保持1.5，其实是高于1.5的，1.6、1.7也没问题。我眼睛虽好，但一辈子纠结于视力问题，这跟我所从事的航海教育专业工作有关。航海是男人的事业，航海教育当下遇到的最大问题是招生困难。早年招生可没有问题，男孩子抢着报考航海院校，因为航海可以周游世界，可以挣大钱，我自己当年就是抱着这个理想投了第一志愿。现在可不一样了，人们把舒适生活和发展空间当作第一位考虑的问题。航海职业远离家人，飘洋过海、居无定所，而且工作了十几年最多当个船长就碰天花板了。因此，航海这个职业，生活既不舒适，发展空间也非常有限，被当下学生轻视和嫌弃，似乎也在情理中。就说航海专业的招生问题，其一是招男生不招女生，生源即少了一半；其二当下的学生普遍四只眼，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考生符合航海视力标准；其三是观念问题，极少有考生喜爱航海职业而主动报考航海专业的。我在本世纪初年主管招生，那可真是动足脑筋挖空心思竭尽全力地去招揽生源的。国家交通部也清楚这个问题，对海员的视力要求一降再降，甚至四只眼即所谓的矫正视力也能符合海员体检标准了的，这或许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p><p class="ql-block">四只眼是因为视力不好，因为视力不好需要矫正而不得不戴上眼镜，因为戴了眼镜，老家人人前人后戏称其为四只眼。不知何故，改革开放后老家成了眼镜生产基地，成了闻名于世的眼镜城。我有好几位远房亲戚从事眼镜销售服务，在广东义乌当老板，经商开店，赚了大把大把钞票。这些老板没有一个是四只眼，但他们倒是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四只眼。他们读书少得可怜，却都能在商场里飙英语，甚至飙阿拉伯语、希腊语。改革开放，倒逼了不少农民成了企业家，倒逼了不少文化盲人擦亮了双目登高望远放眼世界，我不觉学陈胜喟然长叹，四只眼，宁有种乎？</p> <p class="ql-block">写下关于四只眼的小作文，是因为最近乘坐公交车老是打“四眼井”这个站点经过。四眼井不是说井戴了什么眼镜，而是说这井有四个井口，或者说有四个井孔、四个井洞、四个井眼，眼即孔即洞，杭州人跟六百里开外的老家人对“眼”的理解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呢。</p><p class="ql-block">（图片源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