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轶事(一)

船夫子

文字原创：船夫子

题图：娄底老街旧景(网图)

　　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正是风云突起的年代。在那个特殊的十年时期，有多少荒唐人就有多少荒唐事。许多事情今天回想似乎有点啼笑皆非，也真有点让人不堪回首。而许多人和事是我亲见和亲历的，虽年道(代)巳久，也会时不时的回想起来。我记录的这二、三件事，就是我自己亲历的“故事”。

1966年秋，参加“红卫兵全国大串联”的三位“湖南涟源二中”的高中生。他们握着“红宝书”戴着红卫兵袖章，在广州“毛泽东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前留影。(右一是我哥哥)



红红的的“红领巾”梦

我是63年在当时的“娄底完小”开始“发蒙”(开始读书)的，记得入学考试时，老师拿了一些红的绿的黄的各种形状的小木头让我说个明白。由于那个时期，我的松干姐夫给我买了一副五颜六色的积木。其中三角、长方形、圆形的木头都有，识别那几个小木头就是轻易得很了，至于从1~10的数字我早就认得的，因为妈妈是会计，早就把这些数字教会了我，还告诉我这些数字叫“阿拉伯数字”呢。所以，当“周涟源(1)”老师拿着一张有数字的卡片问我，见我说出：“这是阿拉伯数字9！”让她很是高兴。于是，同去的二位小伙伴都没考试过关，我却成了“娄底完小”小学一年级49班的学生。

从第一堂课开始，我学会了“人手口耳……”，也学会了“算术”；更喜欢到竹山后的音乐教室里，听老师踏着那架黄色的脚踏风琴发出美妙的琴声，跟着同学们盯着钉在木板上的歌词唱歌，在上音乐课时学会了好多好听的歌。可以说，在我的学生时代，最幸福和最快乐的读书时光，是在娄底完小的小学时光。但这样快乐没有多久就被打碎了。



1966年6月19日，乡下舅舅的这封来信，对我们家庭成分被定为“革命阶级”中的“贫农阶级”起了关健的证明作用。



　　那时小学分低年级、中年级和高年级三个部。我们低年级部的教室是一排低矮的土砖排房，窗子很小教室很暗，而且是三合土(2)的地面，课桌也是破旧的。高我们年级的教室都是青砖铺地白石灰墙面，而且窗户都是很高大的，心里就觉得高年级的学兄师姐很豪气。而更让我们羡慕的是，高年级的学生才能当少先队员，戴红领巾。尤其是，当我们站在那棵大树下的操场上，跟着广播做广播体操时，我们低年的就如小鸭子一样排在最后排。做完体操后，如果谁有戴红领巾的哥哥姐姐来班上看弟弟妹妹时，我们好羡慕哟。所以，我们低年级同学都有一个戴红领巾的愿望。但这个愿望也止于我们这一届低年级班了。

注(1)我小学的启蒙老师，几十年过去了，一直没有弄清周老师名字是叫“涟源”，还是因为她是“涟源(县)人”，或是她的名字是音同字不同呢？

注(2)一种用石灰砂子黄土以1：1：1：比例混含夯实铺成的地面，但不防水。

“石板阶级”和“没有阶级”

正当我们升入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学期，发生了开学都要问一个问题的新情况。老师会问：“你屋里(家里)是什么阶级”，还要按册登记的。首先我们低年级同学听老师问家里是什么阶级时，大多都搞不清什么意思，把“台阶”与“阶级”有意无意的搞混了。回答问题也是五花八门。有人说他家是“石板阶级”，有人说他的阶级是石头古(碎石片)砌的，还有人还说出门就是一块坪，“没有阶级”。

哈，似乎我总比一些同学要知道多点。因为从那一年的“运动”开始，“阶级”、“成份”与“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等“革命词汇”也入驻了我的眼里。尤其是大我十岁的哥哥，把“阶级成分”这个新名词和妈妈讲解过，我也听了。知道我们家的成分当时是算“平民(3)”。但在那个年代以“工人阶级”、“贫农、(贫)下中农”划分为红色的革命阶级；“中农”、“富俗中农”、“富农”、“地主”、“资本家”、“工商业地主”由灰到黑的划分成不同“阶级”的成分，“平民阶级”介于“下中农”与“中农”阶级之间。向左，可为“工农阶级”的依靠对象；向右，可成“地、富、反、坏、右分子”的附庸阶层，被视为“革命立场不稳定分子”，但还是属中间派。所以，有段时间有人问我阶级成份的问题，我便会含含糊糊的说：“在乡里没有田，在街上没有房，搞不清自己家是什么阶级”。

那个年代还有一个能给人打上鲜明标记的“烙印”——“红五类”阶级。相对于这个阶级的对立面就是“黑五类”阶级。虽然我的“阶级成分”不属“黑五类”，但也没有进入“红五类”的革命阶级。所以对我和我哥的“政治面貌”也有不少影响。直到哥哥从外婆老家拿到舅舅写的一封证明材料，去那时的“革委会”开具相关证明，才在派出所更改了户口本，把“阶级成分”一栏，更正为“贫农”。

从此后，我也有了冠冕堂皇的“红色阶级成份”，也能和其他有“红色成分”的小伙伴成为一个能参加那场“伟大运动”的“红小兵”！

注(3)“平民”相当于“贫民”。是在城填无房产，只能“借(租)屋打住(栖身)”，又没有专门技能，全靠出卖劳力换取生活物资才能生存的阶层，它与同是靠劳动生存的“手工业(者)”有一定区别。城市手工业者有的有房产，还有一定的技术，还有生产工具和资本，能过得与农村富裕中农一样的生活。

1967年元月，决心“永远做毛主席的红小兵”的我，让妈妈给我做了一个装“红宝书”的“宝书袋”，缝了一个印有“红小兵”字样的红袖章。

我挎着“宝书袋”，戴着红袖章，端着“红宝书”照了这张照片。



外来的“红卫兵”

一九六六年的秋季，全国性的“大串联”也影响到我们这个江南小镇。某一天，突然从火车站方向来了一大群扛着上面有“宣传队”字样的红旗，穿着黄绿色“红卫兵装”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外地学生来到老街。据说他们是从长沙来的“高师派”红卫兵。

这些“红卫兵”进了老街，一路喊着口号，唱着：“马克思主义的道理……”的《语录歌》径直走到当时的百货高店前坪，有人去“娄华园(饭店)”搬来八仙桌，让红卫兵站上去进行革命思想宣传。末了，这个“宣传队”又来到镇政府招待所——“将军庙”，那里早就是“红卫兵接待站”了。与前几批人数不多的“红卫兵”宣传队不同，他们到将军庙发现大门口还站立着高大的“哈哈二将(4)”，这是典型的“封建迷信”的产物。于是，在一片口号声中，红卫兵把这两尊彩塑的泥巴将军打了个稀巴烂！

也是从这件事开始后，小镇当地的革命造反派也发动了一场毁砸“四旧”的运动，很彻底的把老街一切带有“封建迷信思想”的东西扫了一遍。各家各户供奉祖先的神主牌位，各个店铺摆着招财的关公菩萨和神龛都搬出来砸了，旧书旧黄历也没躲过一劫，一并堆到街上付之一炬。连屋檐上的飞檐神兽和琉璃瓦做的动物形状的滴水(5)，都被“造反派”用长竹杆捅个稀巴烂。

一场革命运动，也促生了许多革命派诞生。那场看似是大人们的事，也把我们这些还不明事理的小学生裹了进去。大学生和中学生是成分好的都要加入红卫兵，小学生便组成“红小兵”。当然“红小兵”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随便入的，首先得是“红五类”出身，然后还得有组织审核批准。但初期“红小兵”组织，就是一个或几个半大的孩子带着一帮小跟屁虫闹的自发性的“革命组织”。所以，只要不是“黑五类子弟”都可加入。那年我也想加入这样的红小兵，但有些人掌握的组织说他们只收“红五类”，而我的家庭成分不够红，还不能收。

不收就不收，我想起不就是一个“红箍箍”吗？还不都是我们缝纫店做出来的，也要自己掏钱买。于是让妈妈给我做了一个红袖章，到隔壁葛师傅的印字店，印上“红小兵”三个字，也天天戴在左边袖子上。这样子，我“批准”自己成了一个“永远忠于毛主席的红小兵”。

注(4)娄底老街有两座古庙，一座是关公庙，另一就是“将军庙”。小时不知“将军庙”供奉的是那尊神，但对站在门外阶台上的两尊将军彩塑印象最深。两尊将军站在台阶上，还有高大的木栏杆围着。厚实的栏杆连细伢子都钻不进。一个将军持锏，一个将军握刀，西人双目圆睁，但并不狰狞：我们细把戏不知他俩叫什么名字，都叫他们“哈哈将军”。

注(5)娄底老街是明清风格建筑，在屋脊和屋檐上安装着压邪的兽神构件。南方多雨，屋面排水的暗沟也都做成鲤鱼或蛤蟆状的滴水(雨漏构件)，便于雨水的排池。这样的构件都是琉璃的，在阳光照映下，使娄底老街更显古香古色。

1978年的电影票

当时的涟钢电影院叫“毛泽东思想宣传站”。

下回预告：

革命的欢迎，不革命的滚蛋

毛哥的故事

“秋司令”的故事

毛哥，大名“周培成”。这是他送给我的一张小照片。毛哥穿着一身“红卫兵装”，帽子上缀着“领袖像章”，左胸佩戴“语录牌”，左臂套着“红卫兵”袖章，左手紧握“红宝书”照的这张照片，是那个年代的标准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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