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朝歌敦煌</p><p class="ql-block">文/孟繁佳</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初看王潮歌的又见敦煌时,那个演出场地还在规划中,后来是挖坑,再后来是各种穿梭其中的建筑车辆和被绿棚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工地,待建好时,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接受太阳能的矩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也有一个关于敦煌的情景剧,应该是敦煌第一个玩儿情景剧的,是敦煌山庄侧后方的一个搭建的半露天的旋转巨型舞台,开工前负责项目的经理就常住在山庄,出出进进每次遇到他都会寒暄几句,除了问问进展,不明白他们在捣鼓啥。等上演了,还挺火爆,可是山庄的侧后方的城堡墙面也被当做舞台舞美一部分借景,夜里煞是好看,就是有点儿吵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几次人家拿票说,孟院长您去看看,挺好看的,我心里知道一定不错,但是一想到和众人排排坐或人挤人地相拥去看个啥,内心就发怵。所以到敦煌来就是图个清静,领学生们来游学,也是想把这种清静内心的儒家功夫教给大家,再去人口密度都超过在京时的状态,那就不是来敦煌的所求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来敦煌看佛窟是为了看吗,当然各人有各自的心思,更多的时候,赶着旅游旺季来的人,多有无奈,孩子放假,为了让孩子来看看,体验一下敦煌大美的艺术。大抵如此的想法占大多数,但细想就不尽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敦煌和莫高窟的佛窟是两个范畴的事儿,现在把这俩概念像麻花拧在了一起,这就不太对了。先有敦煌,后有佛窟,开凿佛窟时,佛窟并不叫莫高窟。佛窟就是远离敦煌城市喧嚣的一处释者静修的地方,后来逐渐成为供养人供奉佛的心灵寄放的私密场所,能在高高的崖壁上修建佛窟,就是为了不希望游人瞧热闹去打扰,修好了,木头梯子一撤,啥时候需要再搭梯子进去,修好的栈道楼梯,目的也是为了当年修缮和研究用的,今天看到能承受千百人的混凝土楼道台阶,为的是前来游玩的游客安全准备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佛窟的建造是心灵的建造过程,佛窟里供养的佛祖和传颂佛故事的壁画雕塑,是供养人供奉佛祖,并期希佛祖庇佑养护自己心灵用的。与神对话从来都是人类自己要面对的,怎么会成为在众人面前炫耀或以示虔诚的举动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进佛窟太多次了,和我游学的学生们会问我,孟院您为啥进洞窟总喜欢站在后面,我们挺想听您在里面讲讲壁画和洞窟的。我也常说,我常来,你们多看,多听讲解员讲的比我讲得好,就算是不过瘾,晚上还有侯爷讲的大美敦煌课,我讲不了这些,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来朝拜的。其实我在队伍的后面,是不想让众人看到我的样子,为师者可以在课堂上高高在上,可以在讲经典时传颂圣人之言,当然要在前,在上,在受尊之位,那时学生看到听到的哪句是我的,都不是,圣人之言,借我口而出,自己只能算是代言人而已,没啥了不起的。画在墙壁上的画,伟大的不是画师,而是画上的佛祖。画师是用自己的灵魂去供养,今人为师,讲圣人道又何尝不是。真实的自己还是个普通人,一样喜怒哀乐的,一样的吃喝拉撒,真讲自己的课时,我也坐下来,聊天一样的沙龙聚会,那是文人聚在敦煌城里海聊,吟诗作对的样子,和在高高壁上去供养佛祖是有别的。敦煌,可以海纳百川地任尔去留,佛窟却留心不留身地静驻千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所谓静驻是寂静而默驻,能破寂的唯有会心一笑,虽说叫佛窟,里面甚至听不到一声佛号。那些年只有进四十五窟时,我却忍不住双膝跪下,只为心里给佛祖请个安,来了,一次又一次,总不能掉头就走,也为那壁上画和多看一眼阿难的微笑,我是听侯爷讲的,唯有仰视才能看到阿难尊者的笑模样,原来跪下是偷看阿难的笑容,这份小心思,谁又能知道呢。来朝拜的人,都是会这样吧,谁会对人去讲自己的心思,对佛却不用讲,不然看阿难,他为啥会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佛国世界也有欢歌笑语,不然壁画上描绘的画面就是假的了。那种喜悦与极乐世界的歌舞,今天的后人是可以感动到的。这次七年未来,除了被邀请看了王潮歌的又见敦煌,发现在其隔壁还有个乐动敦煌。亚东说这个可以看,比较有意思,但是他说要是人少一些看更好,沉浸式的音乐舞蹈混在观众席里,会令人耳目一新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的确,这种感觉会有一点点恍在错觉,只是犹如潮水的观众追逐着演员流动的动线,一团团错拥交挤在眼前身旁时,那本意是见美的赏旅,却变成了庙会左突右冲的看杂耍时的拥窥。与之辅承的又见敦煌其实更多讲述的是莫高窟的故事,严格来讲,王潮歌讲的是佛窟这条线,乐动敦煌讲的是大唐敦煌的盛况,一个突出历史,一个玩儿的是音乐舞台剧。但都稍显用力过猛,艺术表现的夸张可以,故事若编得夸张,可信度就稍逊了,毕竟佛家不打诳语。</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个社会浮夸的事儿太多了,司空见惯的自然就习以为常了,若隐忍着故事,反而不会表达了。其实也不是不知道隐忍,是隐忍没有利,也没有名,换不来风光无限的景致,隐忍本就是藏于风景深处的文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繁华如梦的敦煌,谁能去远在戈壁山上隐忍侍佛呢,凿洞窟者,绘佛窟者,供养佛的人。凿窟易,凿心不易,绘佛易,绘性不易,供佛易,有钱没钱都能供,但是养佛心难,供养需要隐忍,敦煌可以张扬,佛窟则需隐忍,不然城里有寺,烧香磕头就可以了,何必大费周章去山上躲清静。所以我说敦煌与佛窟是两条线,并行不悖。后世也是因为有这个蓝本,佛教一路东进后,影响了后世千百年寺院在山间,城郭烟火重的中国禅宗开启和发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敦煌,这座弹丸绿洲,就是行者过客的周转地。人生谁不是过客,漫长的历史朝代更迭,岁月早已将敦煌当做过客。当我们忽然来到他面前时,他已然沧桑,繁华终于在风白沙黄中褪去锦瑟时,我们也只能在这里听见风语一段如歌往事。即便是登临戈壁洞窟,也只在标榜到此一游的嘴脸。向上莫高,向下敦煌,向上佛窟,向下夜市,都是一类人群,佛窟一游观佛如戏,夜市一坐酒肉宾朋,朝拜如歌,直把敦煌作佛窟,所以才越发没有虔诚,越发没有敬畏。六百年的帝王家可以铁鞋践踏,千六百年的佛窟也可以如此戏游,反正欢歌已是充耳,悲歌更与谁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中国人对崇敬的人有一种称呼,活菩萨,活着,且能看见并可以膜拜的人,对过去前六百年前的那些开凿洞窟的人,对那些绘佛的画师,对那些在佛窟里静修的供养人,都可以叫菩萨,但昔人已去佛国,活菩萨已成了真菩萨。那还今天在敦煌还能见到活菩萨吗,还是能。与佛窟河相隔有一处掩映在两绿中的院落,敦煌研究院,那儿有一群活菩萨,八十年过去,近三代的佛窟研究者,保护者,看护者,随常书鸿这位保护神,一直奔赴到佛窟面前,在星空下,在风沙里,在无人烟处,在一切众生未云集时,他们穷一生乃至子孙三生之命,虔诚地供奉着自己。当我们朝歌敦煌时,当我们走进佛窟时,也许我们最应该顶礼膜拜的是他们这些活菩萨,最应该朝向他们而歌。佛窟用不着我们去歌颂,只需恪守佛祖的教诲。而这些守护佛窟,守护我们心空的菩萨,才是今人应当朝歌之人。</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