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山赋/李素红

凌舒

径 山 赋

李素红

惟夫洪钧播物，萃英华于吴越；大块赋形，含精魄于良渚1。溪生苕下，为夏禹之余航；山出云表，本神龙之旧府2。西望天目，径通八百峤岳；南瞻钱塘，潮送三千樯橹3。五山攒秀，平分江南之灵气；一峰凌霄，独树浙右之精神4。林壑极目幽邃，修篁新阶，溥霑穹谷之清露；岩峦放眼空翠，长松古道，遥带远岫之卿云5。栖有灵禽鸣翳，闻之起意；行无巉崖横途，陟而生心。青青未了，是畅生机于造化；漠漠不尽，斯蕴气象于乾坤。

遗世之山川，每徕逸客；绝尘之林薮，多藏琳宫6。爰自国一结庵，驻法锡于喝石之畔，代宗敕命，筑禅寺于龙湫之坪7，倡忘情之法要，广牛头之门庭，自然妙有之福地，遂作释家宣化之鹫峰8。逮夫东坡学士知杭州，革为十方之制；大慧禅师主法席，易以临济之宗9。焚文字之板牍，大道通显；开看话之门径，心术归明10。于是禅声隆著内外，檀信云委；教泽流被遐迩，衲子雨来。绀殿经阁之峻宇，亘巅麓以罗列；梵音天籁之清响，与霭岚而萦徊11。神龙故居，俨然瞿昙之世界；禹航胜迹，蔚乎佛国之灵台。传法统于东瀛，胤孙无穷；绍衣钵于万世，禅灯不坠。诸朝官家崇封，曰“五山十刹之首”；历代缁素仰拱，谓“天下丛林之最”。斯则禅因山兴，山以禅名，禅兮山兮，与天地阴阳而俱不朽矣！

况夫灵山毓秀，渌水含英，蕙若暨芝兰并茂，芳苓与瑞树同生。曩者法钦肇基，植茶数株，赖夫膏壤滋孳，雾露涵菁，遂千遂万，蔓衍山中12。采彼谷雨之芽，储诸佳缶；汲此双溪之泉，煮以美甑13。猗欤香芬之清醇，正堪礼佛；休哉汤泽之澄碧，雅可作贡。余以自饮，于氤氲中明见禅心；兼以饮客，自机锋里证得空境14。辨空色为非相，离相即佛；融禅茶于一味，知味了性。以是宴具三事，寓修行于嘉会；茶入六品，驰令誉于上邦15。鸿渐南来，烹石泉于苕畔；茗艺东播，弘茶道于扶桑16。

从来名胜召名士，自古大野隐大贤。苏轼为径山常客，欲安迟暮；陆游乃方外素友，思寄余闲。他如子由胜览，蔡襄雅谈，王阳明隐迹莽野，徐青藤纵情竹弦。皆曾云鹤为侣，栖迟于林间月下；山猿作邻，啸咏于崖涘花前。秋弄丹桂，倚赤松之修茂；春访茑萝，濯碧流之潺湲。以是诗章海积，铭辞星繁，行述俱美，人文相缘。视此禅那之国土，不异翰场；观我浙杭之风标，几于此山。

嗟乎！名教存废，或关治乱；山川荣枯，多喻废兴。双径之为山也，既隆昌以百世，迭替不堕；复鼎盛于今时，庚续无终。天道唯仁，信涵千古之王气；巽维允和，诚沐四时之景风17。然则此水殊秀，必大哲之将命世；此山甚荣，其圣人之待登临；此禅绝高，象征昌明之文教；此茶至醇，应喻归朴之生民。信乎？径山之叟曰：“是非所知也！天命杳而人道彰，余所知者，斧斤以时，则其山向荣于永世，网罟有度，而其水流泽于未央矣！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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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洪钧：造化，大自然。张华诗：“洪钧陶万类，大块禀群生。”

播物：化育万物。贾谊《鵩鸟赋》：“大钧播物兮，坱圠无垠。”

2、夏禹余航：《百家姓考略》，“禹王治水，所余舟航，以支子统之，因封国为余航。”即今之余杭市。

神龙旧府：据《径山志》，是山神异，中有龙居。自唐代法钦法师结庵于此，神龙遂率其族而去，舍其居为法钦驻锡之所。

3、此山以径通天目，故称径山。

4、五山：即径山之宴坐峰、大人峰、鹏抟峰、斜阳峰、堆珠岭。一峰：即凌霄峰。蔡襄《记径山之游》：“四面五峰，如手竖指，一峰南绝，卓为巨擘。”即是也。

浙右：即浙西。古杭州、余杭俱属浙右。

5、 卿云：祥云。司马迁《史记·天官书》：“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

6、 琳宫：寺院。

7、 国一：即法钦法师，径山禅寺开山祖师，唐代宗赐号国一。

喝石：据《径山志·国一法师》，有天目巾子山人于法钦前喝石而破，法钦遂收其为徒，是为崇慧。其石今仍在，为径山胜迹之一。

8、法钦所奉为牛头宗，提倡丧已忘情。

鹫峰：鹫山，代指佛寺。

9、径山禅寺法席初为甲乙制，衣钵于本门自传。苏轼知杭州，革甲乙制为十方制，召请十方大德来主法席，遂使径山禅风复振。

大慧禅师：即大慧宗杲，尊奉禅宗之临济宗。

10、大慧宗杲创“看话禅”，力排默照禅与文字禅，斥之为邪禅。其师圆悟著有《碧岩集》，“学者牵之不返，日驰月骛，浸积成弊，”宗杲即毁书版，以拯学者之迷溺。

11、霭岚：山间云雾之气，朝为岚，暮为蔼。

12、明嘉靖《余杭县志》：“钦师尝手植茶树数株，采以供佛，逾年蔓延山谷，其味鲜芳，特异他产，今径山茶是也。”

13、南宋咸淳《临安志》：“茶，岁贡，旧志载，径山寺僧采谷雨前者，以小缶贮送。”

清嘉庆《余杭县志》：“双溪路侧有泉，羽著《茶经》品其名次，以为甘冽清香，堪与中泠、惠泉竞爽。”

14、 空境：空门至境。

15、宴具三事：宴，即茶宴。径山茶在岁贡之外，兼以供佛、自奉及宴客，在宴客过程中逐渐形成一套具有仪式性的茶礼，是为茶宴。茶宴所具三事，即禅、茶、礼。

16、鸿渐：茶圣陆羽，字鸿渐。陆羽曾两造径山，考察茶事，并于此地著《茶经》。

茶宴经由学法之日本僧众带回日本，并在彼发扬光大，遂有今日之日本茶道。

17、巽维：东南方。径山地在华夏之东南。

18、斧斤以时：按季节砍伐。《孟子》，“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矣。”以喻执政因时兴举，与时俱进。

网罟有度：度，规则，引申为法制、法度。《尚书》：“度作刑以诘四方。”以喻法制治国。

《径山赋》译文

李素红

宇宙以一物化万物，把人世间最具有智慧和才华的精英降落在江浙一带。大自然把精华部分赋予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尤为良渚文化最为精髓。苕溪河下，有大禹治水的余航国。山在云之上的径山，原是神龙居住的地方。径山的西面是天目山，由此有几条山路可以通向天目山的山顶。站在径山的南面可以看到钱塘江，古时候有潮水迎送上千船只的壮观景象。径山顶上散落着五座小山峰，诠释着江南山水之灵气。尤为凌霄峰，更能体现径山人纯朴坚韧的精神。徜徉在树林山谷间寂静而深远，修长的竹子沿着上山的台阶，沾满了深谷里洁净的露水。放眼望去，山峦间一片翠绿。松树沿着古道两旁，远远地延伸至祥云之上。树荫下有很多有灵性却看不见的鸟禽在歌唱，让在此休息的人忍不住诗兴大发。由下而上的山路没有险峻的山石挡道，让人心情舒畅，时不时往上而去一探究竟的念想。一路上山色清翠绵绵不断，在雨雾间望不到尽头，仿佛意蕴着万千气象于天地间。

远离繁华的山川，时常会招徕一些才华横溢不受世俗约束的俊逸人士。与世隔绝的丛林，往往藏有琳宫和寺院。唐天宝元年，法钦和尚云游径山在此结庵，常持锡杖于喝石上打坐。大历三年，唐代宗赐法钦为“国一禅师”，并御诏在径山顶上再新建径山寺，赐名“径山禅寺”。国一禅师以牛头宗门派为上，倡忘情之法，诸法如梦，心境本寂，丧己忘情来度一切苦厄。从此径山这片神奇的有福之地，成为了佛家传布君命，教化信徒的寺院。

元祐四年前后，五十四岁的苏东坡再次来杭州任知州，把径山寺的甲乙制（传内不传外）改成了十方制（住持是以选贤任能的原则，各方推荐德高望重的有道之士来担当）。在此改革的延续下，南宋绍兴七年，四十八岁的大慧宗杲因丞相张浚之邀请来径山当住持，开启临济宗。一改禅林新出现的“文字禅”之风，焚毁一切有文字记载的刻板。最有名的就是他师父圆悟克勤的《碧岩录》。于是宗风大振，其门若市。一切顺应自然，明心见性，自觉澄明。于是径山寺名声隆著内外，信徒们如云一样积集而来。教化的恩泽远近闻名，源远流长，僧人像雨一样涌来。佛寺高大的殿堂及经阁，从山上延至山下延绵不断。深远澄清的佛音和大自然声融合在一起所发出特有的奇妙音律，伴随着清晨雾气缭绕的山峰，经日光照射而发出的光彩直至傍晚的暮烟及晚霞，久久不去。曾经神龙居住的地方，俨然成了佛教世界。整个禹航胜地，似佛国之中心。大量的东瀛和尚来径山，把临济宗传到了日本，从此子孙后代无穷尽。道法衣钵代代相传，禅灯永不熄。历代朝廷和官府把径山寺崇封为“五山十刹之首”，有僧俗不断仰拱，还被世人认为是“天下丛林之最”。径山寺因山而兴盛，山以禅而盛名。山和寺融入天地阴阳而共生存共永久。

有灵气的山川不仅秀美而且人才辈出；清澈的水里蕴涵着碧玉一样的精华。蕙草与杜若的清香融化在丛林的兰草香中；泉水滋生出来的香草与满山的瑞树共同生长。当年那个早中乡举的朱姓少年，在上京赴试途中出家的法钦在二十八岁那年选择来到径山始创基业。在这里种上了茶树，依赖这片肥沃的土地滋生孳长。吸取晨雾中的精华，遂千遂万蔓延山中。寺内僧人每年采摘谷雨前的嫩芽，制作后放进工巧的茶器里，想喝的时候，打一点泉水，放在精致的甑子里煮着喝。满口清醇香味的茶，又怎能不用来供佛。如此澄碧的汤泽，自然可以作为贡品上供。剩下来的可以拿来自己饮用，在氤氲的茶雾中，可以悟出禅心，还可以拿来招待客人。在聊天的话锋里求得佛门的真义；真如的过程里悟出佛的境界。认识到空和色都不是相，离开相也不谈非相，没有空也没有色，真空了就是佛了。融合禅茶是最高境界，明白了也就明心见性了。径山茶含有禅、茶、礼的一套繁琐礼仪，修行里包括这宴具三事，就当寓教于乐。径山茶是茶品里面的上品，被誉为大国里最好的茶。当年陆羽来此，就在这苕溪河畔煮茶写茶经。而后茶宴和茶艺传到了日本，在日本发扬光大。

从来都是名山名胜吸引名人，深山原野会隐居一些很高的道德才华之人。苏东坡在杭州的几年内就经常来径山，还希望晚年能在径山常住。陆游和寺内的两任方丈是朋友，常有书信往来。苏东坡的弟弟苏辙（子由）也到过径山，蔡襄和朋友们曾来径山一起畅欢雅谈。王阳明在此隐居过，徐渭也来此畅怀吟诗纵情。这些文豪来时都曾在这里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林间月下时，云鹤为伴，猴子为友，时常会在开满野花的山崖水岸边上和好友吟诗作画共品茶。秋天的径山丹桂飘香，古松高而繁茂。春天遍地的茑萝花，顺着碧绿的山泉水缓缓流淌，引得这些文人墨客诗情大发，辞藻美丽的文章多如大海的水和天上的繁星。文字很美，人文相缘相惜。至此，这片灵性神奇的佛教圣地如同翰场，要看浙杭之风标，唯有此山。

一个时代的兴盛很大程度上与主流的意识形态导向有关，如古代的孔明之道。山川枯萎往往暗示着国家的衰退。径山一直延续它的灵秀永昌于世，不会因为朝代的更替而衰落，以前是，现在更是。天道也有自然规则和仁义道德，它赋予了径山以千古之王气。径山的东南方向在一片祥和之中，时不时有自然而然的风徐徐而来，一年四季沐浴在祥瑞之中。径山的水不仅明澄还特别有灵秀，定有治世之才会降临；此山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定有圣君将要登临；此禅乃禅中之禅，象征昌明之文教；此茶很醇厚，如同此处淳朴的民风。相信吗？径山的一位老人回答道：你说的大道理我不懂，天命的东西太深奥太遥远了。我只知道，斧子随四季选择使用时间。山上的树木太密时，需要斧子砍掉一些才能更好的养护山林。捕鱼也一样要有适度，那样才会保持水的清澈，才会一直一直流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