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洼的回响(小说)

侯永生

<p class="ql-block">第十四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明月高照的夜晚,在华北各地的农村,偶尔会有“魔”出现。亲历者说,“魔”就是一个卷成卷儿的破席子,它喜欢盯独自走夜路的人。它悄无声息地跟在你身后,你快它也快,你慢它也慢,直到你进了自家的院子它才突然消失。据说,有胆大者回身上前一脚踢飞了那个“魔”,只见一束红光闪过,回到家中,浑身上下已成“血人”。这种现象,至今科学都无法解释。</p><p class="ql-block"> 当然,有关“魔”的事儿多为传说,今天晚上董杰说他亲眼所见,这就引发了大家的好奇。王祖安问,你真看到了“魔”?董杰说,肯定是。今天是阴历十六,天上的月亮特别亮。我一个人走到咱们村那个大水坑那儿,就听到身后有动静。我一回头,看到有一卷破席子跟在我身后,像人那样直立行走。我也不敢吭声,就加快了脚步。后来呢?董振超着急地问。董杰回道,后来我就拐进了大队部,不知那个“魔”去了哪。</p><p class="ql-block"> 听董杰说的活灵活现,董玟慧,马桂芝,何婉萍,乔文怡等几个女青年有些胆小了。马桂芝说,真有“魔”呀,好吓人。董贯英这会儿说话了,别听他的,哪有什么“魔”,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呢!好了,咱们言归正传。下面请闫科长具体布置任务。</p><p class="ql-block"> 闫浩宇端着杯子站起来,还是习惯性地先斟了口茶水,再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然后才说,今天咱们说的是七点半开会,结果八点半人才到齐。这怎么行?今后再通知开会,说几点到就几点到。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首先要有组织纪律性。当然,农村毕竟不是党政机关,也不能要求那么死,但也不能太随便了。你晚个十分八分可以,晚一个小时就说不过去了。董贯英接过话茬说,闫科长说得对,过去咱们村里开会确实太拖踏,今后要注意。闫浩宇笑起来,董书记这是要做自我批评了。董贯英摆了摆手,也不算自我批评,哪个村里开会都差不多。社员们时间观念就是差。</p><p class="ql-block"> 董书记就是谦虚,闫浩宇已经感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合适,所以想再圆回来。他明白,自己的工作离不开村里,特别是董贯英的支持。其实,他是小瞧董贯英了。董贯英从部队的一个营级干部,转业回村当了这么多年支部书记,什么阵仗没见过?闫浩宇那会儿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放在心里。</p><p class="ql-block"> 闫浩宇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张纸,我根据大家的特长,草拟了一个节目表。现在我念一下,大家听听,有不合适的咱们再改。说着,他打开了那张纸,念道:</p><p class="ql-block">第一个节目,大合唱,《东方红》,全体演员参加;</p><p class="ql-block">第二个节目,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粮忙》,表演者,董振超;</p><p class="ql-block"> 第三个节目,诗朗诵,《西去列车的窗口》(节选),表演者,郑璞玉、何婉萍;</p><p class="ql-block">第四个节目,快板书,《劫刑车》,表演者,王爱军;</p><p class="ql-block">第五个节目,手风琴独奏,《我是一个兵》,表演者,闫浩宇;</p><p class="ql-block">第六个节目,二胡伴唱,《南飞的大雁》,表演者,马桂芝、董三河;</p><p class="ql-block">第七个节目,唢呐独奏,《咱们的领袖毛泽东》,表演者,王祖安;</p><p class="ql-block">第八个节目,京胡独奏,《打虎上山》,表演者,王社牛;</p><p class="ql-block">第九个节目,男女声二重唱,《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表演者,魏晨阳、乔文怡;</p><p class="ql-block">第十个节目,二胡独奏,《社员都是向阳花》,表演者,董三河;</p><p class="ql-block">第十一个节目,手风琴伴唱,《打起手鼓唱起歌》,表演者,董玟慧、闫浩宇。</p><p class="ql-block">第十二个节目,革命样板戏《沙家浜》选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演唱者,董杰,京胡伴奏,王社牛。</p><p class="ql-block"> 念到这儿,闫浩宇把那张稿纸放到桌子上,抬眼扫视了一圈,又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道,据我所知,吴家营村可能还有七八个节目,这样,二十个节目就不少了。</p><p class="ql-block"> 听闫浩宇这么说,郑璞玉对身边坐着的魏晨阳悄声道,闫科长有一套,咱们都没报呢,他就把节目单弄出来了,而且还八九不离十。魏晨阳也低声说,看来,人家是认真做了调研的。</p><p class="ql-block"> 这会儿,董贯英说,闫科长真是“不打无准备之仗”呀!看看,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在坐的各位相互瞅了瞅,好长时间没人说话。因为大家没想到,以前光是节目单就要嚷嚷好几天,现在闫浩宇竟然一出手就把节目单搞定了,每个人按照单子上的节目去练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既然没有什么意见,那大家就照着单子上的节目回去练吧。董贯英说到这儿,笑了起来,不是有人提出工分的问题吗?大队早就研究了,凡是参加演出的,由大队统一给记工分,每天十分。从明天开始算,一直到联欢会结束。</p><p class="ql-block"> 听董贯英这么说,王祖安带头鼓起了掌。闫浩宇说,原定的演出时间是正月十六。因为公社还有事儿,现在改成正月初十了。这期间,再除去春节,没有多少时间了,大家要抓紧练习。董书记,你还有什么指示?董贯英不由笑起来,闫科长这是说反了,你才是领导,我怎么能对领导下指示?闫浩宇也笑了,打着圆场说,我也不是领导。</p><p class="ql-block"> 其实,按照行政级别,闫浩宇是副科级干部,在县里就是副局长或者公社副书记了。董贯英虽然兼任着北洼公社副书记,但他在转业回乡时就放弃了国家干部身份。这么算来,闫浩宇怎么说也是董贯英的上级。</p><p class="ql-block"> 那就这样吧,现在散会。董贯英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朝着董杰说,你要是害怕,让人送你回家吧。董杰说,那也行,反正感觉挺害怕的。董贯英又问,谁敢送他回家?几个社员都相互看看,没人说话。郑璞玉站起来说,董书记,让我送他回家吧。董贯英夸赞道,好,还是知识青年不信邪。这样,也别一个人送,小郑,还有小魏,你们两个一起去吧。</p><p class="ql-block"> 郑璞玉,魏晨阳跟着董杰,刚出大队部的院门,何婉萍就在后面叫他,郑璞玉,我们几个也去。郑璞玉回过头,愿意去就去吧。要是真遇到“魔”可别乱跑呀!马桂芝伸手打了他一下,讨厌,光吓唬人!乔文怡也说,郑代表就欠何代表收拾他。何婉萍一听不干了,凑到乔文怡身边,你说什么呢?乔文怡装傻充愣,我没说什么呀!两个姑娘哈哈笑起来。</p><p class="ql-block"> 把董杰送到家,往回走的路上,五位年轻人说说笑笑,早把“魔”的事儿忘到脑后了。何婉萍这时指了指天上的明月,你们看,今晚的月亮多么圆,多么亮呀!郑璞玉感慨地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乔文怡故作严肃地说,郑璞玉同学,要注意你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啊!说完,几个人都笑了。那我们唱歌吧。郑璞玉说着唱了起来,“塞北的狂风吹硬了我们的翅膀,南国的烈日晒黑了我们的臂膀。我们革命青年四海为家,在火热的斗争中锻炼成长!”魏晨阳也跟着唱起来。</p><p class="ql-block"> 突然,何婉萍说,你们这么唱,小心把“魔”招来呀!这会儿,马桂芝用手指了下后面,快看,“魔”来啦!何婉萍一下就抱住了郑璞玉,乔文怡也抱住了魏晨阳。马桂芝哈哈笑起来,看把你们吓的。小乔,乔文怡,你都抱错人了。那是你抱的吗?你又不是大乔。马桂芝说的乔文怡不好意思起来,她追上马桂芝,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就你讨厌!</p><p class="ql-block">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六,还有几天就是春节了。这天,队长董贯平对郑璞玉和徐哲说,你们可以回家过春节了,年后初六再回村就行。郑璞玉跟徐哲听了都挺高兴,因为他们自到农村后还没回过家呢。董贯平又问,你们怎么走?要不队里出个马车送送你们?郑璞玉回道,不用了,我们到狼河镇坐火车就行。董贯平说,那也行,狼河镇离这儿也没多远,也就是五六里地。狼河镇有晚上八点半的慢车,二十多分钟到保府市。</p><p class="ql-block"> 这天吃过晚饭,郑璞玉、徐哲、何婉萍、乔文怡、周淑娟、李慧、魏晨阳、乔倩、马桂芝、武洛川等插队知青一起徒步到狼河镇乘火车回家过年。出了村,四野一片漆黑,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北洼的村路白天都是坑洼不平,黑夜更是难以行走。他们一行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在茫茫的夜色中艰难前行。郑璞玉拿出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魏晨阳等人也拿出了随身带的手电筒。乔倩说,郑代表,也不唱一首歌了?郑璞玉回道,现在归心似箭,哪有心情唱歌? 等到了狼河镇吧。听郑璞玉提到了狼河镇,周淑娟接上说,郑璞玉,你还记得咱们那年“夜战狼河”吗?郑璞玉笑着说,那还能忘?那次你和几个女生拉我跟魏晨阳,差点把车给翻了!何婉萍这会儿说,你们说啥呢,这么热闹,又是“夜战狼河”,又是翻车的?郑璞玉、周淑娟等都哈哈笑了。周淑娟说,何代表那会儿还在保府三中上学,哪知道这些事儿呀!</p><p class="ql-block"> 郑璞玉他们是1969年的春季上的初中。1966年初夏,文革开始不久全国的大中小学就停课了。过了一年多,1967年10月14,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发出了“复课闹革命”的通知,要求全国所有的大中小学校恢复招生,学生返校上学,边上课边闹革命。通知下发后,全国的中小学很快就复了课,也开始招生。那会儿,上初中也不考试,就是按片分配。</p><p class="ql-block"> 1969年3月,珍宝岛战役后,中苏关系更加紧张。这以后,“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口号经常出现在各种场合。再后来,保府市各单位、学校和街道,甚至居民大院都开始挖防空洞。郑璞玉他们升入初中不久,学校就开始组织他们这些学生娃挖防空洞,也就是地下教室。当时学校做动员,说是响应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全民皆兵,全民挖洞。</p><p class="ql-block"> 修地下教室,不光是苦和累,还存在着很大的危险性。那次,郑璞玉和初中同学柳春风下到沟底砸夯,头顶上就是高达数米、不大结实的堆土。他们每砸一下,似乎都能感觉到上面土堆的颤动。柳春风说,咱们要是被埋了,是不是算烈士?郑璞玉回道,算啥咱们也不知道了!谢天谢地,幸亏没有塌方。</p><p class="ql-block"> 地下教室基本成型后,他们又去狼河拉沙子。在临行之前,老师给他们分了组,一般五六个人一组,有男同学,也有女同学。这也不全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也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吧。郑璞玉和魏晨阳、周淑娟等五个同学分到了一个组。本来他们说好,男女同学轮流拉车,女同学先拉一截,男同学再拉。但是,女同学拉着车还没走多远,车辕就翘起来了,差点把坐在小拉车上的郑璞玉和魏晨阳掀到车外去。原来是“驾辕”的周淑娟力气不够,车辕脱手了。魏晨阳说,别轮流了,咱们男生拉吧。就这样,一路上都是魏晨阳驾辕,其他几个在旁边帮套。</p><p class="ql-block"> 装上沙子,从狼河镇往回走到半路时,老天忽然下起了大雨,然而大家兴头不减,边唱歌边拉车,全然不顾雨骤风狂。雨中,周淑娟悄悄对郑璞玉说,你唱歌还挺好听的。这是郑璞玉头一次听到女孩子这么夸奖他。</p><p class="ql-block"> 学校的地下教室修好后,年级曾组织几位同学写了一首长诗,其中“夜战漕河”一章就是郑璞玉写的。</p><p class="ql-block"> 何代表,等有机会了让郑代表给你详细讲讲“夜战狼河”吧!乔文怡笑着说。何婉萍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想追到前面打她一下,谁想,刚跑了两步就把脚崴了,坐在地上起不来。马桂芝说,你别动,我给你摸摸。说着她蹲下去,在黑夜中摸到了何婉萍的右脚。郑璞玉赶紧过来给她们打手电。马桂芝在何婉萍的右脚脖子上摸了一会儿,说道,没伤到骨头,就是把筋扭了一下。回家抹点跌打损伤药,过几天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听马桂芝这么说,乔文怡有些惊讶地道,没想到,咱们的马大歌唱家还会这一手。马桂芝平静地说,跟我爸学了点,没啥。她又问何婉萍,怎么样,现在能走吗?何婉萍站起来试了试,能走是能走,就是不能走快了。魏晨阳用手电照着看了看手表,说,还有一刻钟就到八点半了,咱们要加快速度。何代表怎么办?她可走不快。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慧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好办,武洛川说道,咱们几个男同学轮流背着她,反正也没多远了。我先背,一会儿璞玉换我。郑璞玉说,好,就这么办!</p><p class="ql-block"> 等他们赶到狼河镇火车站时,那趟慢车已经进站了。那会儿的火车小站很不严实,随便一个地方都可以进去。他们来不及买票了,从车站的站房旁边绕了进去。一行人刚刚上车,火车就开动了。</p><p class="ql-block">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