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记忆

蜀子川

我家曾经的老房子，坐落在成都金堂县原广兴乡星宿村四组。老房子，刻在流逝的时光记忆里，承载太多太多的故事。

星宿山下的罗家沟，三面环山，沟口向南。罗姓人家由西沿山脚向北与杨姓相接。据《罗氏谱序》记载：德彰公于雍正丙午年自粤来川，在金堂县下四乡广严寺雷家沟成家落业。为此，我家的老房子，是“万世荣昌”的荣、昌辈祖公修建并传下来的。祖先们就地打石头砌地基，用泥土夯墙，柏树撑架，竹材铺骨，建成人字形民房，是先人智慧的结晶。

老房子背山面田，屋后的阴山与阳山相对，阴阳和合，形似马鞍。院坝北侧有三棵柏树，形成与叔伯家的分界线。我小学毕业那年，父亲砍了最东边的一棵，弄来一棵樟树苗，让我帮他扶着树苗，填土栽上。树子左侧是叔伯家门前的水凼凼，经常把小鸭子放在里面去戏水，呱呱呱地叫着。有时站在垭口上看，绿林翠竹掩映的老房子在阳光映照下，忽隐忽现，一幅简陋而古朴的美丽图景。

老房子只有三间，连着半个偏偏茅房（厕所）。房高三米多，灶房略低于堂屋。堂屋和内房前半边为灰瓦，后半边为麦杆稻草，瓦屋顶斜伸出阶沿两米左右。记得一个有月光的晚上，阿婆坐在堂屋门前的阶沿上，把我和妹妹叫到身边，逗着玩……

老房子堂屋的房顶上，嵌有一块弧形透光玻璃。正墙中间为神龛，后来取之贴上毛主席像。堂屋里摆放着一张方形饭桌和四根条凳。我出生后没有见到过阿公，阿婆和姑姑的床放在堂屋左侧靠墙。内房东墙上留有一个小方窗透亮通风。里面放着父母结婚时的简易木床，床前右侧放着柏木连二柜子，剩余的空间就不多了。

山沟里炊烟袅袅，似白色玉带，一会儿升高，一会儿散开，无影无踪。小时候，我总跟在父亲后面，到地里去看他干活。太阳缓慢垂落，金色的余晖照在父亲身上，仿佛要洗净忙碌了一天的尘埃。父亲总是叫我回家去，不要等他。落日的余晖姗姗而至，夕阳却在房前屋后的竹林间，调皮地玩着不愿回家。

我在老房子里怀着梦想，生活、成长，直到参军离开时，整整十七个年头。那天，看着破旧的老房子，一声叹息，离开家乡。然而，只要走出去了，不管岁月多长，又想着一定要回来。

入伍六年后，军校放寒假，我回到家里。父亲问我，家里有没有变化？我说有变化——贴在墙上的画报和旧报纸，有的泛黄，有的破了，有的掉了，不仅露出了墙的面孔，而且岁月在其脸上刻出了道道皱纹。左侧墙上两张画报中间贴着我在部队荣立三等功的喜报，格外醒目。呵呵，父亲是在让我看墙上的变化，是在夸奖我呀！

老房子经过时光洗礼，那一条条深深的裂痕，如同岁月走过不平坦的足迹。家里那些旧家什和墙上挂着的竹篮竹篓，有阿公阿婆在世时用过的，也有父亲使用的，仿佛述说着他们在那个时代的生活。我在军营里，习惯了士兵时睡过的通铺，习惯了摆在班里进门第一个位置、排长睡的单人床。回到家里，睡在老房子里，总是做梦，有些梦像生活的调味剂，变得绚丽多彩，有些梦如心灵的翅膀，在飞翔。

春节前几天，我到广兴街上买上笔墨和红纸写春联，三间屋子门上都贴上对联，老房子一下变得有生机了。大年三十中午，我和父亲面对面坐着吃年饭。久别的团圆年，比起在部队过年，多了一点家乡的年味。想想父亲一个人在老房子里过年的情景，难受极了。时间长了想回家，回到家里，眼前的这种现状，又让我有些心灰意冷。

第二次，我和妻子一起回老家，老房子前的那棵樟树已经长到碗口大了，枝叶扶疏。在老房子里住了十几天，和父亲在堂屋门前的合影，保存至今。

一九八四年秋天，我回家接父亲到部队。离开老房子前，父亲把家具、农具都处理给亲戚和邻里，并让他的外侄看管着老房子。没有人住的老房子，屋顶多处漏雨，土墙一层一层脱落，露出的裂缝和空洞，像是述说岁月的文字符号。

后来，老房子快垮之前，表哥请人帮忙拆了，收拾的木料和瓦匹，共卖到六百元钱，汇给我。偏僻山村里的老房子，历史时间再长，也只有农民心中自有的价值。当我把钱交给父亲时，他吐着舌头，没有说话。我明白他是担心以后回家，没有房子住。

没有了老房子，等于在村里没有了家。二О一三年春，我陪父亲回到村里，老房子的屋基地上长满野草。风雨浸湿、正在风化的石磨子倒在地上，被土掩埋了一半。原厨房后侧的竹林被砍光了，春天来了，再没有长出春笋来。父亲用手拍着那棵樟树，向空中望望，向四周看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我理解父亲的心情，伤心，又何妨！